第二日，家將們便按吩咐買回了個小木桶，謝燼卻仍舊長吁短嘆，愁眉不展。

        他坐在廊下，捧著小臉，在想讓弈叔叔立馬娶個王妃回來的機率有多大，他不想小小年紀就未老就先禿了頂。

        北鎮撫司衙門。

        千戶岳關山從書架上又翻出幾本陳舊案卷，重重砸在了書案上，揚了不少飛塵，沈臨一目十行的看完，又取過一本。

        他心中猜測，當年沈妃一案牽連甚廣，不少宮人都被關在了詔獄受刑，應當會有不少相關卷宗。

        過了好久，沈臨揉著眉心推開手邊案卷，這些卷宗里有關沈妃的記錄全被人刪去，再看下去也只是白費功夫。

        他對岳關山道：“不用再找了，天化二十五年到天化三十年之間的記錄全在這里了，估計后面也不會有了。”

        天化二十五年，沈家女入宮為妃。

        天化三十年，沈妃身死宮中。

        當年艷絕長安的佳人，青史寥寥幾筆就這么輕描淡寫了她的一生。

        岳關山只好把卷宗按著年份再放回去，嘴里不停道：“老大您對這沈妃怎么如此上心，人都死了這么多年了，估計什么也查不出來了，再說了這宮闈秘辛，又豈是咱們能知道的……”

        沈臨并不理他，閉目休息。

        過了一會兒，耳根就清靜了，他睜眼就見岳關山閉著嘴，眼神幽怨的看著他。

        沈臨無奈道：“不過是一點我的執念罷了。”

        岳關山眼神忽然古怪，他一臉敬佩加同情的看著沈臨：“人死不能復生，大人還是憐取眼前人吧，放下情執，長安城里還有許多嬌花……”

        話未說完，腦袋便先挨了一拳，沈臨笑道：“感覺如何？”

        岳關山老老實實道：“疼死了。”

        沈臨垂眼：“沈妃是我故去的長姐。”“啊……”岳關山立馬認錯：“對不起老大，我錯了。”

        沈臨并未放在心上，岳關山子承父業，繼承這錦衣衛千戶一職還不到幾月，身上還帶著毛頭小子的青澀與莽撞，但勝在為人忠義，脾性不錯。

        沈臨淡淡道：“讓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岳關山揉著腦袋：“查到了，謝燼小皇子沒死，而是被北安王救了。”

        “北安王”沈臨想起一張光風霽月的臉。“對，”岳關山道：“我帶著人，除了只找到那塊佩玉外，還順著蛛絲馬跡，一路追了過去，發現只有北安王的車馬正巧途徑那片郊野，不是他救的，那還有誰所以我就帶著兄弟們，遠遠跟了一段路，中途看見個小孩下車休息，應當就是了。”

        先帝駕崩的突然，只有前來侍疾的晉陽王謝瑞守在床前，當晚便傳出了先帝死前傳位于謝瑞的消息，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控制了宮中禁軍，以平叛亂的名義斬殺幾位皇子。謝燼生母沈妃早亡，先帝又沉迷追求長生之術，后宮烏煙瘴氣，太后便將他帶在自己身邊悉心教導。

        而宮中早有傳言，先帝意要于傳位小皇子謝燼，由太后代為攝政，等及弱冠，再讓其親政。

        不論傳言真假與否，謝燼都難逃一死，太后命人帶著謝燼逃出宮去，自己則自、焚于寢宮里。

        沈臨來晚一步，沒能及時救下謝燼，便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做了錦衣衛，進入北鎮撫司任職，一邊追查當年長姐沈妃死亡真相，一邊派人假意追殺謝燼。

        岳關山將最后一份卷宗放回書架，沈臨手指輕點桌面，思忖道：“看來這北安王府，是怎么都要去造訪一番了。”

        岳關山道：“老大你要偷偷潛進去？”沈臨笑：“不。”

        岳關山還想問他要如何進去，書房外就有人來敲了門：“頭兒，北安王來了。”

        岳關山轉頭去尋找他老大的臉，想跟沈臨來個默契的面面相覷，沒想到沈臨淡定的起了身，拂去袖上浮塵，飄然走了。

        岳關山：“……”

        謝弈被下邊的錦衣衛引到了沈臨平時辦公的地方。

        沈臨推門進來時，謝弈正倚在桌子邊，看著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來的書，淡藍色書封兩個墨色大字，看著無比正經。

        謝弈合上書，淡聲：“這話本倒是不錯，沒想到沈大人私底下喜歡這種書。”

        沈臨道：“見過北安王。這書不是下官的，是上一任鎮撫使留下的，王爺若是喜歡，可全帶回去。”

        說著，伸出細瘦的手一指角落，那邊的漆木大書柜里滿滿當當的，塞得全是。

        謝弈看向沈臨：“這里很干凈，卻沒有一件東西是你的。”這位沈大人的喜惡還真是難猜。

        沈臨仍舊掛著不溫不火的笑：“這里一切齊全，不用再多添置什么。”他實在窮，哪里有多余的閑錢去布置什么。

        謝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會兒，沈臨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

        好久，沈臨才問：“王爺有什么事情需要下官幫忙？”

        謝弈道：“本王從西北回來的路上，抓到一個探子，聽說北鎮撫司的詔獄讓人聞風喪膽，故此想請沈大人幫一下忙。”

        沈臨自是不會推辭，他應下了，賣北安王個人情，總不會有錯。

        北鎮撫司的詔獄與其他牢獄并無二致，里頭又陰又潮，一個個用實木隔開的單間整整齊齊列在兩側，墻上的火把終年不熄，只有日頭好的時候，會有些光從墻上的小窗透進來，大多數時候，這里都充斥著冰冷。牢里深處是間刑訊室，墻上掛著長滿倒刺的長鞭鐵索，還有各色泛著冷光的稀奇古怪的刑具，十字木架上垂著幾截繩索，看著就讓人心生恐慌，中正央放了一張發黑的方木桌，牢頭正就著小菜喝著酒。

        見到兩人過來，牢頭趕忙放下筷子，殷勤道：“大人。”

        沈臨點點頭，北安王站到一旁，看樣子不打算參與審訊，沈臨對牢頭道：“去將王爺帶來的探子提出來。”

        牢頭即刻照辦，不一會兒幾個獄卒就押著一個雙手被縛的灰衣人過來，動作麻利的綁到了十字木架上。

        灰衣人身上有不少傷，有的深可見骨，沈臨若有所思的看向謝弈，這似乎是個硬骨頭，謝弈應該沒有從他身上問出什么。

        他上前一步，捏住灰衣人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他張開了嘴，沈臨看了看，心下了然。不是這探子的嘴難撬，而是他壓根就是個啞巴，舌頭早早就被毀去，不會開口說話。謝弈負手站在一旁，漫不經心的笑著。

        沈臨道：“王爺是在尋下官的樂子？”

        謝弈不緊不慢從懷中摸出一份密函來，遞給沈臨，語氣凝重了幾分：“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沈臨邊拆了信函看，邊聽北安王道：“不久前本王奉旨回京，從青州城要向南往春梅城去，巧的是，在路上發現了敵國探子，這是抓獲以后，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謝弈言畢，沈臨也一目十行的看完了，看完后神色也凝重起來。

        里面是一份簡易的青州城的城防圖。

        青州城緊鄰西北，是由西北進入大晉的門戶，若攻陷此地，便可長驅直入大晉，從此再無阻礙。

        這城防圖畫的簡略，看樣子還未完成，但也有了個大致輪廓，隱隱可以看出哪里是敵樓角樓望樓，雖還未標上兵力安排，巡防換防，但若真讓他們畫出了這樣一份城防圖，落到敵國手里，后果怕是不堪設想。

        謝弈又道：“而且也是不久前，本王才知道，青州城的城防圖失竊了。”

        沈臨重新裝好還給謝弈，他道：“王爺就如此放心大膽的讓下官知道這件事？”

        謝弈道：“據本王所知，失竊的城防圖落在了朝中人手里，本王多年不在長安，對朝堂不甚了解，而沈大人便不一樣了，相信憑借錦衣衛鎮撫使的身份，沈大人可以查出不少東西來。”

        沈臨不由道：“王爺怎么如此篤定下官會幫忙？”

        “你會的。”謝弈輕笑：“本王手里，有沈大人想要的東西。”

        沈臨心里一驚。

        謝弈的話語焉不詳，他一時也不能確定，謝弈說的“他想要的東西”是指當年長姐沈煙慘死宮中的真相，還是指被他救下的外甥小皇子謝燼。

        “如何，要合作嗎？”謝弈語氣放低許多，在沈臨耳邊低語。

        沈臨想了想，不論哪個都好，多少不虧，于是點頭應下。

        謝弈笑容滿面，伸手遞給沈臨一本書，淡藍色書封幾個墨色大字，沈臨低頭一看，酣眠春色。

        謝弈笑瞇瞇道：“雖然不知道沈大人想要什么，但只要本王能尋來，就一定會給沈大人尋來，這話本就先作抵押。”

        沈臨待人向來有禮，為人溫其如玉，生平還是第一次被人空手套了白狼，一時有些無語。

        他白凈的臉上被氣出了些薄紅，謝弈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方才話本里寫的一句，臉邊紅入桃花嫩，用來比喻沈臨這樣一個男子雖有些不恰當，但他紅臉瞪人時，卻別有一種風情。

        謝弈笑的意味深長，沈臨現下最想要的，他手里自然有，方才的送話本只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沈臨壓下心底情緒，微微一笑：“下官突然想起來，有一件事，王爺可以立馬辦到。”

        謝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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