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相師走后，楚穆安留在了南薰宮。

        夜已經深了，風聲漸漸息止，宮內恢復到一片安靜之中。

        小皇子喝完藥，精神好了很多，長睫毛一眨一眨，眸子里晶亮亮的，直勾勾盯著皇上看。楚穆安將他抱在懷里，摸著他溫軟的小手，不由笑道：“小八真好看哈哈！”

        寧貴妃見他這模樣，暗自開心不已，皇上之前有過不少皇子，可他前朝政事繁忙，更不想在后宮事務上用心，否則對這個宮的皇子略好些，另一宮的娘娘又該想著法子博取寵幸了。

        他不愿引起后宮紛爭，索性一碗水端平，每個皇子都大多關心功課，很少過問其他。

        霄兒自然是最幸運的那一個，如今皇上甚至愿意留宿南薰宮，哄著他睡覺，可是破天荒地頭一回。

        不過皇上哄人的法子實在是笨了點，只會看著他笑，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地手足無措片刻，隨后捏捏他的臉蛋和小肉腿，搞得楚霄渾身酥酥癢癢的，忍不住大力一腳踹向他。

        楚穆安被這么踢了幾次，心里更是舒坦。能踢是好事啊，說明活力滿滿，總比剛才病懨懨的好。

        他由著寧貴妃脫了外衣，只剩一件明黃的內襯，坐上了床，用一只玉佩逗弄著楚霄玩。

        楚霄目光只在玉佩上一掃，就轉移了視線，哇哇地叫著什么，伸出了小手。

        楚穆安隨著他看過去，發現楚霄小手正抓向寧貴妃的方向。

        “寧兒，他想要你抱。”

        楚霄言語間帶著輕微醋意，聽得寧貴妃會心一笑，她往這邊看一眼，款款起身走過來，接過他抱在懷里。原以為這樣小皇子就能老實了，沒想到他還是揮舞著小手在夠什么東西。

        寧貴妃一愣，同樣隨著他揮舞的動作看過去，目光停留在方才卸掉頭飾的梳妝臺上。

        他要的是什么？楚穆安和寧貴妃腦袋里都冒出了幾個問號。

        寧貴妃先起身，抱著小皇子到了梳妝臺旁，一樣一樣東西拿給他看。拿起香囊，小皇子哇哇哇，拿起玉簪，小皇子抬起小手把它拍掉。

        寧貴妃一樣一樣試，最后拿起一束清晨在院子里摘的、白日戴在發間剛才又被卸下來的茉莉花，霄兒終于咯咯地笑了，伸手去觸那花。

        寧貴妃將花朵放在他小小的手心，以為他會撕了玩，卻不想小皇子竟然小心翼翼捧著，目光定在層次分明的花瓣上，歪著小腦袋看來看去，異常認真。

        他終于不哇哇亂叫了，寧貴妃不敢耽誤太久，忙抱著他回到床上，說道：“小皇子太鬧騰，皇上晚上恐怕睡不好，不如還是回云清宮歇著。”

        云清宮是皇帝寢宮，距離議事的正光殿很近，忙到很晚時，楚穆安就會去往云清宮就寢。

        可現在，楚穆安根本不想回去，他越看小皇子越喜歡，索性徑直拉起被子鉆進寢被，嘴里說著：“朕已經睡下了，愛妃舍得趕朕走？”

        寧貴妃抿了下唇，沒再說話，將小皇子放在兩人中央，自己躺在了外側。

        只是，想到第二天皇上還要早朝，不能這么耽擱下去，她還是有些擔憂，拍著小皇子要睡覺。

        哄了好一會兒，卻見小皇子手里捧著那花，笑個沒完，一點睡意也無。想來是他剛才燒得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時間，好容易有了精神，反倒不容易困了。

        寧貴妃只好輕輕拍著他的身子，試著讓他不要發出聲音，別耽誤了皇上休息。

        可楚霄一會兒伸手抓楚穆安的明黃衣裳，一會兒掰弄他的手指，手中的花朵也不肯放下，十分鬧騰。

        實在筋疲力竭的寧貴妃沒了辦法，剛要起身，就被楚穆安叫住了：“你做什么去？”

        寧貴妃有些無奈道：“皇上，臣妾送他去奶娘那里吧！”

        楚穆安看著小皇子如此活潑好動，心里沒來由地涌上一陣歡喜。

        他伸手將小皇子抱趴在身上，哈哈笑了兩聲：“怕什么，還未過子時，朕從前商討軍機大事也能到這個時辰。何況是和自己的皇兒在一處，朕心情不錯，比跟那些老頭子共事好得多！”

        既然楚穆安這樣說了，寧貴妃也沒了送他走的理由，只好重新躺了回去，合上床旁的簾幕。

        小皇子在楚穆安肚皮上趴著，由著他拍著自己的小屁股，偶爾發出嘎嘎哈哈的小兒歡笑聲。

        楚穆安滿眼歡喜，抱著他轉了個身，壓扁了那朵掉在床鋪上的茉莉花。

        這一壓不要緊，眼尖的楚霄一眼望見，笑聲忽然停止了，隨之而來的是小臉一皺，張嘴就是一陣嚎。

        哭勢洶洶，鼻涕泡都噴到了楚穆安臉上，小手雖然力度不大，但勝在能亂抓亂動出其不意，“啪嗒”一聲，明黃內襯薄衣的扣子被撤掉一顆。

        寧貴妃都不由皺了眉頭，楚穆安仍然沒有生氣，只是叫她把自己身后破碎的花瓣取出來，放在小皇子手心。

        果然，哭聲停止了，楚霄仿佛要把那花看穿似的，對它燃起了十足的興趣。捧著這些花瓣，楚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在楚穆安大手的安撫之下，漸漸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早，天剛蒙蒙亮，楚穆安就披衣起床了，寧貴妃還睡著，覺察到皇上的動靜后，忙起身伺候他更衣，卻被他擺手拒絕了：“你照看霄兒很累了，多休息著，不必起來。”

        聽了這話，寧貴妃朝手邊看去，楚霄正側躺著睡得踏實，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睛上，小嘴被床板壓得嘟嘟，手里還虛虛抓著那些破碎的花瓣。

        這模樣真惹人心疼極了。

        楚穆安穿好了龍袍，俯身過來，忍不住觸了下他臉蛋，只覺得軟軟乎乎手感格外好，略帶疲乏的感覺像被什么東西吹散了。

        他彎起唇角，在寧貴妃額上親了一口，輕聲道：“你在這里照看好太子，朕過幾日再來陪你。”

        “吱嘎”一聲，房門開了，門口胡有得的聲音適時出現，楚穆安離開了。

        留下寧貴妃半支著身子瞳孔震驚，方才皇上說的什么？他叫八皇子是太、太子！！

        皇上的話不會無緣無故，若是這樣說了，定是打定了主意。

        寧貴妃心中涌上一陣欣喜，沒想到自己在深宮多年，不僅深得皇帝寵愛，所生的第一胎還成了太子。

        只是，激動之余，她忽然想到昨夜小皇子突如其來的被魘，脊背又竄上一陣涼意。

        身邊這個小人兒可非普通皇子，生活起居必得十分注意，像昨天那樣的被魘情況不能再發生了。更重要的是，功課騎射這樣的文才武學也得跟上，但凡有一點不合太子的規矩，都會叫楚穆安心生失望。

        思及此，寧貴妃更覺心頭墜著沉甸甸的壓力，看向小皇子的目光帶著萬般復雜，不知道身懷這樣一個金龍之體，究竟是好是壞。

        但看著看著，睡夢中的小皇子忽然軟軟糯糯地哼唧了兩聲，想來是夢到了什么，她微笑了一瞬，默默感嘆，眼前這個小人兒生得可真好看。

        寧貴妃看著他過分可愛的模樣，忍不住伸手觸了下他，收回手時，感覺到心都快要軟化了。

        準備偷偷親他一口時，余光一掃，看到桌面上多了樣東西，是小皇子誕生時嘴里銜著的那枚金。

        看來是楚穆安留下的，他前幾日從自己這里拿走了它，想來是有什么用途，早晨又還了回來。

        寧貴妃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穿鞋起身，叫了門口的奶娘進來，自己則把手上的金塊遞給夏果，吩咐她：“找個最好的匠人，把這金制成一只環佩。”

        夏果點點頭，飛快去了。

        早朝時，皇帝的圣旨由胡有得宣告天下，另外，特意擬制了一份送往南薰宮。

        寧貴妃跪在地上，伸出雙臂接了圣旨，口中說了句“謝皇上圣恩”，這才由宮女扶著站起身。

        胡有得走時滿臉洋溢著笑容，連連恭喜道：“寧貴妃實在是好福氣啊，今后奴才還得仰仗娘娘您了！”

        寧貴妃回以一笑，說了幾句客套話，送胡有得離開了。

        圣旨在早朝上被宣讀的消息剛傳入后宮的情形，猶如熱水入油，砰的一聲就炸開了。

        各宮娘娘們先是大為震驚，沒想到足月的孩子真就因為那一次詭異天象成了太子。之后便是各種對寧貴妃的咬牙切齒，心里想著這小賤妃還真是個狐媚子，勾走了皇帝的心不說，還想靠兒子奪走大凌的江山！

        娘娘們有的在院子里飛快地來回踱著步，滿腔怒火和嫉妒噴涌而出，有的則端坐在飯桌之上，看起來平靜異常，夾菜的筷子卻抖了又抖。

        等按捺了半天時間，眾宮妃終于坐不住了，依次尋了理由前往南薰宮。

        殷貴妃、涼妃、靜嬪、伍常在等人都帶著禮來了，說是恭喜八皇子受封太子，實則打著這個旗號該攀關系的攀關系，該探風向的探探風向。

        總之各懷目的，沒一個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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