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州
夜半不做虧心事什么時候做?
吳啟將劉亨放下,探了探鼻息,道:“暈過去了。”
岑湘見劉亨被河水泡的臉色發白,嘴唇發紫。人都已經昏死過去,身體還在本能地打著哆嗦,才覺得這折磨勉強夠了。
她偷溜出來的時間已近兩個時辰,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二人又將劉亨掛起,等他被風吹的半干,便又放回麻袋,背著他悄悄回了劉府。
未免節外生枝,他們自偏門的墻上躲開守衛跳了進去,好在夜已深,劉亨的嘴又被堵上了,在這中途也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幾人行蹤并未引起府里人的注意。
他們一路暢通無阻的經過西廂房,闃寂的廂房內卻突地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岑湘嚇了一跳,吳啟當即給她打手勢,示意她先折返住處,自己將劉亨放回去。
三個大活人一起行動確實不便,岑湘點點頭。
她貓著腰,沒敢立刻行動,駐足了一會兒,發覺可能只是此間客人夜里犯病,應當不曾察覺他們的行動,便稍稍放下防備,轉身往東廂走了。
越近東廂,她的步子越松快,冷不防在東廂那圓融的拱門前遇到了同樣朝此處走來的傅廉靳。
岑湘愣住了,心虛地喊了聲:“父親。”
她父親眼神不好,但顯然也注意到了黑夜之中披著寒霜的她,意外道:“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岑湘輕聲解釋。
傅廉靳淡淡一笑,伸手撫了撫女兒的發頂,道:“別多想了,大家都在,早點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
“嗯,”岑湘深陷在怕被父親發現自己干壞事的驚慌里,不敢和他多說,“阿湘回去了,父親你也早點休息。”
說完不等傅廉靳回應,便迅速閃過身回房了。
岑湘回到房間沒過多久,窗口被敲了兩下,她推開窗子,吳啟孤高地站在外頭。
“人放回去了?”她問。
吳啟點了點頭。
“沒驚動人吧?”她又問。
“劉夫人被他下了藥,睡得很沉。”
“那就好。”
岑湘終于完全放下心來,和吳啟道了晚安,放下窗子,躺回小床。
在她躺下的剎那,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她忽然覺得不對勁:不對,很不對勁。
方才父親也是從外頭往東廂走,顯然也是深夜外出歸來,可劉亨都被她綁了,這個時間,父親在鑒城還能有何應酬?
她爹這是半夜去了哪里?難不成也是睡不著溜達?
岑湘想了想,一時間想不出其中關竅。
這份疑惑沒能持續多久,很快困意襲來,她懶得再去深思,疲倦地睡下了。
次日清晨,天剛破曉,傅家一行便早早地起了床,鄭遠牽著雇好的車馬守在劉府外,一行人欲與劉亨辭行,卻左右等不到他,又過了片刻,劉亨的夫人才帶著個綠衣的公子遲遲趕來,劉夫人托著隆起的小腹向他們致歉,說是劉亨偶感風寒,不便送客。
岑湘昨夜雖然睡得晚,但就質量來說稱得上一個好覺,她今日神閑氣定,聽到劉夫人這么說,甚至面露擔憂,跟著父親向劉亨表示了慰問。
她保持著這份氣定神閑,一直到家人準備啟程,岑湘看著侄子和姐姐上了馬車,自己也準備跟著上去。這時,劉夫人身旁那個相貌清俊,看著有些羸弱的男子突然咳嗽著上前,靠近她低聲道:“傅小姐,你的鞋臟了。”
她低頭看去,自己昨晚便穿著的一雙淺色的弓鞋邊緣沾了點點泥漬,細看還有些草色的苔蘚。
大意了!
這男子出現的太突然了,出口的話也驚人,岑湘瞪圓了雙眼看他,充滿戒備,生怕他接下來說出什么暴露她的言語。
然而他也只說了這么一句,不待她做出回應,便咳嗽著轉身去與父親交談,內容也無外恭喜父親升遷一類的話,客氣完便目送他們離去了。
那男子身形翩然,一身松霜綠的衣袍被風吹得微微卷起,頭發松松地挽了個髻,幾縷發絲垂落下來,顯得有些凌亂。他咳得十分急促,她恍惚間覺得昨夜里被自己掛在水車上染了風寒的是那慘綠男子。
岑湘一直到上了馬車都還有些出神。
傅屏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道:“怎么了?發什么呆?”
“姐姐,你認識方才那綠衣男子嗎?”岑湘問。
“不認識,前兩日未曾過來招呼,方才也未報家門,看著不像劉府的人,”傅屏西搖了搖頭,接著又道,“不過我帶昭兒閑逛時見過一面,應是西廂房的住客,劉大人一時叫他應兄,一時叫他無策的,大概是叫應無策吧,劉大人似對他很是尊敬,可能是某個達官顯貴也說不定。”
“這樣啊。”難道父親昨晚就是去見了此人?可看父親方才寒暄時的態度,分明與他也很陌生。
“怎么了?他方才同你說了什么?”
“登徒子夸我好看。”岑湘怕她擔心,隨口應付。
“長得這般清秀,”傅屏西沒想到這個應無策是這樣的人,想到他方才靠近妹妹,便顯出嫌惡的神色,搖頭道,“人竟這般惡心。”
“姑姑,好看。”一旁一直自顧自玩耍的傅昭似乎只聽到岑湘那半句話,突然插話進來。
傅屏西于是回過頭去抱起兒子傅昭,喜笑顏開道:“誰教你說的這話呀?昭兒?”又親了親傅昭嬰兒肥的小臉,“小嘴真甜。”
“嘿嘿。”傅昭脖子上還掛著岑湘昨日里給他的長命鎖,兩手握著一只碗大的石榴,開心地沖她笑。
孩子到了換牙的年紀,一笑便露出一口小豁牙,看起來又滑稽又可愛。
岑湘忍不住去捏了捏他的臉蛋,傅昭也不惱,笑著將手中的石榴遞給她:“姑姑,呲絲扭。”
“是石榴。”岑湘糾正他。
“肆牛。”小家伙學的很認真,但說話漏風。
“石榴。”
“撕鈕。”
……
如此重復幾遍,小家伙便偏過頭去不肯學了。
岑湘也不再逗他,將石榴拿在手中轉了兩圈,那石榴已經切開了兩道口,露出其中色澤瑩潤,瑪瑙般的果肉。
岑湘不愛吃石榴,實在是這東西剝起來麻煩,吃起來更麻煩。
“吃吧。”傅屏西看出她不打算吃,勸道,“青州的街坊們給的。”
岑湘握著石榴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喃喃:“青州……”
“嗯,父親走的時候不舍,又怕有人相送,特地卯時就出門了,沒想到馬車出了府,街上鄉親便已夾道……離開青州的時候,瓜果都裝了半車。”
“父親母親都如何了?祖母呢?”昨日家人都才團聚,說的自然都是些喜事,但此時這輛馬車上只有她和姐姐再加個年紀尚小的傅昭,其余人皆在另外的車上,聽姐姐提及青州,岑湘終于忍不住向姐姐問起近況。
“母親還是老樣子,成日里風風火火地幫爹爹打理青州事務。祖母身子骨沒那么硬朗了,但精神不錯,原本商量著我和昭兒留在青州陪著祖母,她老人家就是不肯,說昭兒也到了年紀,該去京城見識見識,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一人留著也沒什么意思,干脆一家都去了,有福同享,有難再撤。”
“祖母說得對。”岑湘說完,又想起昨天夜里遇到父親的事,問:“父親在鑒城可有熟人?”
“這便不清楚了,我現在成日里圍著昭兒轉,不拖累爹娘便不錯了。”傅屏西不疑有他,只是想到關于父親的另一樁事:“說起來,父親剛得知要回京的那天晚上,獨自上了城樓,在上面站了一整晚,到雞鳴時分才回的家,侍從說一直往灃園的方向看呢。”
灃園是當初青州旱災后的第一年,父親帶著百姓們一起開墾種植的的田地,到如今也有五個年頭了。
自父親為官以后,官場沉浮數十載。除了京城,青州可能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灃園承載了父親這些年的風霜與辛勞,它從無到有,如今也成了一片肥沃之地,帶動了那塊原本荒蕪的土地及四周的繁衍生息。灃園里許多果樹逐漸茁壯,城內都還依稀可見那處的繁茂。
岑湘想著,不由有些感慨——功夫不負有心人,父親的真誠,百姓們也都看得見。
其實除了第一年初到青州,這里的人們對傅家有諸多誤解,后來的幾年,他們在青州過得都還不錯,一家人尋常走在路上,迎面皆是善意的招呼,年初二她回家的時候,還被百姓們招呼著進家中吃了碗面。這片土地,雖然偏遠,但情誼相連,雖然清苦,但總有希望。
父親曾說他行事不為居功和報酬,如若什么都求回報便易生貪欲與失望。但行了好事,有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甚至稍有回應,哪怕微小,也足以讓人倍感溫暖。
他們一家從前風塵仆仆地來到青州,沒半個人待見,臨走卻有百姓們自發前來送行,可能馬車上只是些吃不掉的水果,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殷切的回應。
只是可惜她當時還在闌山,沒能和鄉親們辭行。
“唉——”她心里又是慰籍又是惆悵,深有所感之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嘆什么氣。”姐姐一指戳在她腦門上。
“我和父親一樣,對青州愛的深沉嘛。”岑湘嘟噥著掰開了手里的石榴。
這石榴里面的果肉確實大顆又紅潤,她摘了幾粒放進嘴里,果然很甜,絲絲的甜意蓋過輕微的酸澀入了喉,仿佛直沁入心脾。
傅昭一直在一旁安靜聽她們說話,此時見她終于開口將石榴吃了,巴巴地睜大眼睛問:“好呲嗎,姑姑?”
“嗯,好吃的。”岑湘點了點頭。
傅昭仿佛很開心,從身旁拿了另一只大個的石榴,掀開車簾,要將石榴遞給外頭騎著馬緩緩隨行的吳啟。
“無此酥酥,呲絲妞。”一句話竟沒一個字是讀對的。
岑湘和姐姐都低聲笑起來。
傅昭的小胖手努力地伸出去,吳啟卻皺著眉頭沒接。
他身子稍側過來,看著傅昭道:“我叫吳啟。”
許是吳啟皺眉看人的樣子有些嚇人,傅昭遞石榴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說:“無恥酥酥…”
吳啟忍無可忍:“無恥小兒,你說誰無恥?”
……
姐妹倆忍不住哈哈大笑,馬車內一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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