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接風(fēng)
他今日頭上的發(fā)髻倒是端正了很多,穿的也厚實,看起來比初見那次要精神些,卻還是病弱。
岑湘頓住了話頭,沒等孫婷怡再說什么,已有幾個官員朝那男子走去。令岑湘沒想到的是,上次見了這人態(tài)度還十分客套的父親也離席快步迎了過去。
一旁的孫小姐這時注意力已全然不在她身上了,岑湘便轉(zhuǎn)頭問母親:“這人什么身份?”
應(yīng)無策不過弱冠之貌,看上去就比她哥哥大點,為何出現(xiàn)在此又有不少人上前恭維,父親何時結(jié)交了這樣的人物?
母親道:“兵部應(yīng)員外的兒子,應(yīng)無策,聰敏賢達,幼有異才,年前才金榜題名,任了翰林院編修,如果不是他父親此前犯事牽連,大概會更早入仕!
岑湘沒想到這人看著就是個病秧子,卻還有這樣的本事,難怪當(dāng)初能在劉府一眼看出她的異常。
但他分明看出了什么,當(dāng)時卻并未與她的家人提及半分。
她見父親已與應(yīng)無策搭上了話,想了想,又壓低聲音問母親:“他也是睿王的人?”
母親錯愕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快便有此一問,語氣含了些責(zé)備:“此事怎可妄議!
岑湘聽母親這樣說,便乖乖住嘴不提了。
倒是母親看父親與那應(yīng)無策聊的有來有回,過了片刻,又主動問:“怎么看出來的?”
這倒不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越近京城,知道的消息越多。
當(dāng)今咸德帝有了些年紀(jì),膝下皇子十幾個,朝堂之上足以爭位的卻了了,拔萃的不過是皇后所出的太子和出身顯貴的睿王,其余不是年紀(jì)太小就是實力不足。
鑒城那個說書先生到底只是為了說書的趣味性,幾個月前被贊決勝千里的祁王,實際上無人看好。他本就不受寵,又不知抽的什么瘋,喪心病狂地連親母族都被他率軍給滅了,等于親手毀了自己一個能夠倚仗的勢力,后續(xù)還沒見動作,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聲威。
岑湘覺得自己八成是猜對了,便道:“當(dāng)初劉大人敢來巴結(jié)父親,除了因為父親升官,主要還是聽說他是由睿王引薦升上去的吧。”
“女兒原先想著,這位公子看著年輕,做派又不太像王孫貴族,卻同樣被劉大人巴結(jié),大概有什么別的因由,若如母親所言,只是個七品的編修,那劉大人斷不是那副巴結(jié)的樣子!
如今一貫不喜官場交道的父親卻也主動上前同他交談,可見這人不是太子那派,否則父親此舉,豈不擺明了吃著睿王的飯,還去勾搭太子的人?
岑湘有了這些考慮,便試探性地問了問母親,沒想到這么快便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你腦子轉(zhuǎn)得倒是快,”雖然結(jié)黨之事從來都是忌諱,但事實如此,慕嬌俠聽女兒猜了個大概,也只能點點頭,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這位確是睿王的幕僚,當(dāng)時禮部侍郎告老還鄉(xiāng),職位空缺,無數(shù)人盯著這個差事,最后是小應(yīng)大人向睿王舉薦了你爹,說他在青州任期已滿,又頗有建樹,睿王一路力保,我們一家才能站在此處!
岑湘恍然,難怪和翰林院無關(guān)的晚宴他一個翰林院編修卻也來了,合著幕后媒人是這個應(yīng)無策。
“為何在鑒城之時你們卻好似并不認識。”她又問。
“從前確實并不認識,應(yīng)家發(fā)跡的時候我們一家恐怕都還因為蕭將軍的事被關(guān)在牢里,在劉府他也只是簡單道賀,并未表明身份,你父親還是此次入宮述職后,經(jīng)由睿王那兒得知此事的!
“原來如此!
雖然感情上岑湘只想留在青州和闌山,但父親升遷無論如何也算是件好事,能夠在這種時候想到并舉薦父親的人也算于他們家有恩了。
況且應(yīng)無策當(dāng)日在劉府上分明認出了他們一家,卻沒有刻意前來邀功說項。
她還誤以為此人會將她對付劉亨的事抖落出來,如今看來只是在提醒罷了,自己可真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應(yīng)大人,分明是個磊落之人。
岑湘心里一陣歉疚,見那綠衣服和父親邊聊邊朝席上走來,便端起茶杯將面前的杯子甄滿了,等他們到了身前,傅廉靳介紹道:“這是內(nèi)子慕嬌俠和小女傅岑湘!
又向母女二人說:“這位是小應(yīng)大人!
岑湘趕緊跟著母親站起來行禮,母親道:“那日不知是小應(yīng)大人,禮數(shù)不周,還望應(yīng)大人見諒!
岑湘附和道:“對對,禮數(shù)不周,見諒見諒!彼浀门R行那日她狠狠瞪了這人一眼,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不管怎樣先自罰一杯,希望他能大人不計小人過。
結(jié)果岑湘杯子剛拿上手,就聽?wèi)?yīng)無策邊咳邊道:“無妨,慕夫人不讓須眉,在下早有耳聞,令嬡,咳咳,姝顏姱容,膽大敢為,能夠得見已是在下有幸!
哪有剛見兩面夸人膽大敢為的?他這是在暗示什么?
岑湘敬茶的手微微發(fā)抖,感覺到了一點濺出來的茶水的溫度。
好在爹娘完全聽不懂他的暗示,只說:“哪里哪里,先生謬贊。”
岑湘也假作健忘,笑呵呵地說:“過獎過獎!比缓蟊悴辉僬f話,仰頭自顧自將茶水一飲而盡了。
寒暄幾句后,大家又都各自坐回了席上。岑湘終于能低頭專注吃食。
酒過三巡,眼看席上眾人已吃的差不多了,孫大人組織眾人去后院賞梅。
禮部尚書的院子自是雕甍繡檻,環(huán)池抱沼,梅花開的確實好極了,但也僅止于開的好。要說多么別致鮮妍倒也沒有,岑湘私心認為,還沒闌山的花好看。
說是賞梅,自然并非真意,孫大人不過借著賞梅,讓傅廉靳一家好好地再認識一下同為六部的其他官員,今后也方便照應(yīng)。
如今在這后院的幾十人里,有一半是傅廉靳從前便認識的,多是朝中老臣,不過是從一個職位調(diào)到了另一個職位,另一半?yún)s是在他不在京城的這幾年被提拔上來的。
孫如丘是個穩(wěn)妥的上峰,孫家之人也都很好相處,他們一路指點著傅廉靳幾個與今日宴上的賓客們寒暄。先前進門時雖來了許多人問候,但傅家來的有些晚,未能一一認清了人再入席,現(xiàn)在吃飽喝足,正好方便與人溝通感情。
于是現(xiàn)在岑湘知道了,那個嘴角有痣,痣上還有根毛的,是刑部的趙大人,那個看著端方持正,站姿筆挺的,是兵部的袁大人……有幾個她甚至稍有印象,比如那個主動前來搭話的判州都督之女江采月,這人是姐姐的手帕交,如今嫁了吏部之人,因此跟著也過來了,沒見到姐姐,還頗有些遺憾的拉著她詢問近況。
如此在園中來回走了有大半個時辰,總算把人認了個七七八八。
幾人邊走邊聊,行至一處石桌前,見那里已有三個女子坐著閑聊。
原本一直還算歡快的走在前頭的孫婷怡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么了?”岑湘剛問完這句,眼角余光便瞥到兩道不太友好的視線。
那目光來自坐在石凳之上的黃衣少女,那人五官生的不錯,杏眼蛾眉,是臉稍有些長,平添了刻薄,她周圍還有幾個人,皆是鑲金嵌玉的打扮,通身的貴氣。
孫婷怡見了那女子,悄悄退后兩步,湊過來小聲道:“刑部宇文家的大小姐宇文嫣,人有點……不太好相與!
岑湘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這些京城貴女的關(guān)系,只記得剛進門時似乎遇到了宇文家的公子宇文凡,對她倒還算客氣。
但孫婷怡與宇文嫣皆是在京城生活了多年的大小姐,各自氣性不算小,認識時間久了,自然也有了齟齬。
胤朝女子雖不能參加科考,但也能同男子一般念書識字,孫怡婷和宇文嫣同為尚書之女,均在國子監(jiān)里讀書,只是宇文嫣不管是出身家世還是才學(xué)都比她要好些,她眼高于頂,一直有些瞧不上孫婷怡,孫婷怡也不是愛自討沒趣的,自然也對宇文嫣沒有好感。
反倒是傅侍郎的女兒,雖然剛來京城,但舉止得體,人也和悅。
起初她知道青州那小地方升來個人做父親下屬還不以為意,但父親卻說這個傅大人是個有本事的人,讓她不要怠慢,想來父親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可沒想到宇文嫣才剛見傅家人敵意便這么重,不加掩飾的連她都能感覺到。
孫婷怡正疑惑著,母親劉氏已經(jīng)熱絡(luò)的上前,道:“一路上都不見人,宇文夫人,可算找著你們了,怎么吃完了便躲這兒來了,也不多聊聊!
宇文夫人出身侯府,也是個金枝玉葉的,聽了這話,都不拿正眼看他們,只稍稍一瞟,然后涼涼地說道:“哪敢叨擾,不討人嫌便不錯了!
她上來便語氣不善,岑湘也不明所以:傅家初到京城,她們這敵意究竟何來?
尤其是那個黃衣少女還直直盯著自己,著實讓人有些不適。
劉氏畢竟是長輩,大概知道些內(nèi)情,未等旁人再說什么,便笑著打哈哈:“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宇文大人和傅大人又是同僚,合該摒棄前嫌,攜手共進才是!
宇文夫人聽了這話,雙手抱在胸前,不置可否。
“說起來,宇文大人方才席上便稱不適,現(xiàn)下可好些了嗎?偏殿里也沒尋到人。”孫如丘沒在意幾個婦人的對話,直問道。
宇文夫人不情不愿地說:“好些了!
“夫人可否告知人在何處,明日我這副手上任,總要和他敘敘舊!
宇文夫人不欲與他們多言,抬手不情愿地指了一個方向。
孫如丘便道了聲多謝,領(lǐng)著他們往園子盡頭走。
孫大人邊走邊同傅廉靳道:“這宇文大人如今做了刑部尚書,你一會兒見了他,可別像當(dāng)年那樣了,我們禮部做事,總也有仰仗刑部的時候!
傅廉靳從善如流:“那是自然,下官怎敢。”
先前聽劉氏與宇文夫人的對話,便能感覺到父親與這個刑部的宇文尚書大概是有舊怨,如今孫大人又這樣說,岑湘忍不住伸了根手指戳戳母親,小聲問:“有過結(jié)?”
母親小聲道:“有是有,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不應(yīng)當(dāng)……”
“什么……”后頭的話岑湘沒聽清,正欲繼續(xù)問下去,一行人卻已走到梅園的盡處,那里正站著一個黑色外袍,腰嵌寶珠,留著兩撇八字胡須的男子。男子看著比她父親還要大上一些,便是傳說中的刑部尚書宇文佩大人了。
“大人醒酒醒到這來了,真讓我好找!睂O大人道。
那八字胡須的宇文大人并未看他們,只捏著小胡須,看著枝頭的白梅念念有詞:“真是暗老一分春色,何處尋梅格啊!
岑湘暗想這人也是有意思,立冬天里尋春色,還怪罪主人家的梅花不夠氣節(jié)。
孫大人卻陪著笑意,點頭道:“是是是,鄙人家里的梅花自是比不上宇文大人院里的,改日宇文大人定要賞臉讓我再見見才是。”
孫大人說完這話,宇文佩也不再看梅花了,偏頭朝他們看過來。
孫大人指著傅廉靳問:“這位大人可還認得?”
“自然認得的,當(dāng)年的太子師,青州的父母官,怎地如今做了你的下屬了?”
這話一出,幾位當(dāng)事人面上還沒什么,近旁了解個中情況的閑人們臉上都浮現(xiàn)出了看好戲的神情——宇文佩問的過于犀利也過于不留情面了,當(dāng)年傅廉靳位及三公,自然是要比孫如丘品級高上許多,只是再度回京卻成了孫如丘的下屬,這話分明是在給傅廉靳難堪。
好在孫如丘在朝為官多年,秉持中庸之道,況且他與與傅廉靳從前雖無交情也并無恩怨,并未拿此事玩笑。
沒想到反而是這個宇文佩先將此事拿來做文章挑釁,岑湘心中暗暗不爽。
傅廉靳并未在意他的挑釁,只道:“哪里哪里,宇文大人還記得下官,實乃下官之幸!
宇文佩哼笑一聲,道:“傅大人如今重回京都必然有一番造化,何必自謙,我那不爭氣的女兒女婿,可是頗受傅家的關(guān)照啊!
他將那句頗受關(guān)照刻意拉長,說完目光還凌厲的在一家三人身上掃過。
他分明意有所指。
岑湘原本的不爽在這一瞬間幾乎化為一種無所遁形的窘迫。
她回想起當(dāng)初將劉亨綁起來時他口中一直念叨的:“我岳父不會放過你們的……”
原來他還有這樣一個靠山,難怪有恃無恐。
如果說方才應(yīng)無策的出現(xiàn)讓她有些忐忑的話,此時岑湘心中便是真的有些慌了,這慌亂中還夾雜著憤懣。
傅廉靳卻仿佛并未聽出宇文佩話中有話,笑道:“青州鑒城本就臨近,互相照拂,應(yīng)該的,便如禮部刑部一樣為朝廷分憂,職責(zé)所在!
岑湘觀察父母神色,見似乎并無異常,放松了些,暗暗想著:難怪宇文佩一家剛見面便這樣甩臉子,這是替他女婿討公道來了?
可她自認這事做的還算隱蔽,全程都是藏頭蒙面的,劉亨應(yīng)當(dāng)不知是她,怎么會被宇文家知道?
這時她又想起了應(yīng)無策在劉府門前的那句“提醒”,與宴席上含沙射影的夸贊。
可惡啊,好一個應(yīng)無策,方才還覺得他磊落,沒想到他看著眉清目秀的,還做這種告密的勾當(dāng),都是為睿王做事的,他怎么能使出這樣的后手?
岑湘想著想著不由心不在焉起來,后頭父親母親與宇文佩又寒暄了些什么也沒有在意,只麻木的跟隨父母到處游蕩,機械地點頭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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