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在毓秀亭前等了許久，正當她越發頭暈目眩，疑心是不是哪里搞錯了準備回去看看時，一身紫衣的孫婷怡從她身側經過。

        接著仿似不經意的問道：“阿湘，你怎么還在此處？”

        岑湘道：“我在等我娘。”

        “我方才遇到伯母了，她說此處風大，去鐘靈軒等你了，難道還未通知你嗎？”

        原來是這樣。

        可她還不知鐘靈軒的位置，便問道：“鐘靈軒要如何過去？”

        孫婷怡道：“那里楓葉正紅，也是個透氣賞景的好去處，我正順路，便帶你一起吧。”

        “多謝。”

        她跟著孫婷怡一路穿行，走過一個石橋并一座殿宇，岑湘開始覺得腳下發軟，她看著眼前晃成兩個的觀儀殿，忽然察覺不對。

        “這不是去鐘靈軒的方向。”

        孫婷怡的額角落下一滴不易察覺的汗水，道：“怎么會？你才來皇宮幾次，不熟悉路也是有的。”

        她心中懊悔，方才將慕嬌俠騙至鐘靈軒，下意識便說出了個這個地方，竟被她看出了破綻？

        岑湘努力從混沌中找回一絲清明，她盯著孫婷怡的眼睛，對方卻眼神閃爍躲開了她的注視。

        這里頭分明有炸。

        宴席正殿出去后共有三個方向可走，她雖然沒有去過鐘靈軒，可鐘靈毓秀分明是成對的，毓秀亭坐北，按照孫婷怡所說，若母親離席后沒有遇上自己，卻在避風時遇上了孫婷怡，那鐘靈軒的方向不是往東便是靠南，孫婷怡這一路上雖然有些兜轉，但總體而言都還是在走一條朝西的順直大路，一直跟著她走，恐怕只會越走越遠。

        “此處我們乞巧宴時來過，后面的樓閣軒榭里我不記得有鐘靈軒。”

        即便真在更西處，母親也沒必要將見面的地點設的離宴會的宮殿如此之遠，再回去怕是只能吃些瓜果了。

        孫婷怡沒料到她這般敏銳，但見岑湘揉著額角的蒙昧樣子，慢慢放下了恐慌，繼而道：“那鐘靈軒小巧雅致，也許不打眼，你便錯過了，放心吧，我這可是條近路，馬上就到了，你很快便能見到伯母。”

        岑湘已對她起了防備之心，對于她這番措辭更是不信。

        可孫婷怡為什么要撒謊？她想做什么？

        為什么頭會這么暈？

        她心中滿腹狐疑，只好靠著路邊的大石坐下，同時悄悄將藏在袖中的簪子取出，借衣衫的掩蓋在手心用力劃出一道口子。

        那簪子還是出嫁時帶的那根絳桃發簪，出門前王妃嫌她太過樸素，執意要她帶上，方才又被她放在手中把玩，最后收進了袖中。

        “婷怡，方才風吹的太久，我頭有些暈，想回殿上休息，今日便不見我娘了，麻煩你幫我知會。”她虛弱的說道。

        孫婷怡道：“這都快到了，怎么能不去？你這去了祁王府沒少受罪吧，看你今日穿成這樣，定然沒過什么好日子，好不容易有機會見爹娘，不去與他們傾訴一下嗎？”

        “不了，都在京城，往后也不是全無機會，晚些我爹還有外來使臣要應酬，我實在頭暈，便不過去打攪了。”

        “那怎么能行，你娘還給你帶了許多磨喝樂還有你祖母做的吃食……”

        岑湘聽到這話有一瞬間的動容，看來孫婷怡真的有遇見她母親。

        但她何故這樣急切？

        她緩緩將腦袋靠在樹上，裝作即將睡去的模樣，道：“可我實在是困得走不動了，你……”

        她越說聲音越小，直到閉上了眼睛。

        仿佛真的已經意識模糊將要要不省人事的樣子。

        孫婷怡見她不再說話，小心翼翼喚了兩聲：“岑湘？岑湘？”

        看來是真的暈過去了。

        孫婷怡招了招手，將遠處自己的丫鬟喚了過來。

        丫鬟巧慧聽話的背起已經“昏睡”的岑湘。

        她走出兩步，頸后忽然一陣鈍痛，接著便毫無預兆地倒下了。

        孫婷怡吃驚地看著暈倒在地上的巧慧，又轉頭看向神色莫測的岑湘。

        宮燈之下，她本就嬌美的容顏被襯得更為璀璨，可這樣的璀璨只讓她覺得刺眼，而那神色又讓她無端恐懼惱怒。

        “你……沒有暈過去？你是裝的？”

        “倒也不全是裝的。”岑湘給她展示血淋淋的手心，方才為了不被發現一直握著，此刻手掌甚至有些粘膩，但更多的是遲來的疼痛。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沒過多久，看見觀儀殿上脊獸飛檐的時候。”岑湘說。

        “發現的不是很及時，否則也不用受這皮肉之苦了，宴席上我大多是和王妃一同進餐，吃的都差不多，只有你給我遞的那杯……風那么大，但我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這根本不合理，不是嗎？

        只是一口便這樣昏沉，你給我喝了什么？”

        “不過是蒙汗藥罷了。”眼見已被識破，孫婷怡不再辯駁，只道：“你果然在防著我。”

        “我……”面對孫婷怡這反手的指控，岑湘有些啞口無言，她干脆不去回應這一點，問：“你下藥暈我，是想做些什么？”

        “看見后面的佑康閣了嗎？”孫婷怡笑著將手指向觀儀殿后面的一座樓閣。

        岑湘回首，今日萬歲宮過于熱鬧，大部分的守衛都被派去了那里，佑康閣原本就是祭拜后短暫歇息的地方，此刻里面一片漆黑，也不見有人把守。

        “殷勝在里頭等你。”

        “什么意思？”岑湘思索片刻，自數月前的記憶里扒拉出了殷勝這么個人來，隱約記得是一個富態且猥瑣的輪廓。

        “什么意思？”孫婷怡掩唇道，“自然是你魅力太大，那個只在臨江仙見過你一面的花花公子對你一見鐘情，孤男寡女，在這皇宮罕有人至的閣樓里，你還被下了藥，會發生什么，不用我多說吧。”

        “你……”岑湘看著眉眼含笑的孫婷怡，仿佛是今天才認識這個人一般，她瞠目望著對方，“我自問從未想過要害你。”

        “是啊，你沒害過，也沒對不起我……”孫婷怡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傅岑湘……”

        “你們傅家，為什么要回來呢？”

        “什么？”岑湘更為驚愕，若說原本她還認為這一切不過是殷畫竹的指使，話說到此處，她卻漸漸發覺，也許孫婷怡心中早已將自己視為肉中刺。

        “你們家回京城，還是我祖父招待提攜的，他是哪里虧欠你們了嗎？傅家一入京，我祖父便辦壞了太后壽宴被責罰，而你，你原先不是很會藏拙嗎？那你索性藏藏好啊，作什么《論榭通渠》，真真是驚才絕艷呢。”

        她說話間神情越發扭曲，與原先那副老實之中洋溢的活潑熱情的模樣截然相反，岑湘反被她的氣勢嚇退了一步。

        “你這篇《論榭通渠》，真是文比韓公，讓皇上將與薩達使臣談判的權利都交給了你父親，這些原先都是我祖父的職責。

        誰能想到你竟有這樣的本事，若是這次談判成功，怕是過不了多久，這禮部尚書的位置，我祖父也要拱手相讓了。”

        “我父親沒有這個意思。”

        “你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孫婷怡步步緊逼，“我爹碌碌無為，若是沒了祖父的蔭庇，往后怕是連禮部的閑差都難以為繼，祖父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他這么大的年紀，照這樣下去，將來退位，怕是都不能安享晚年。”

        岑湘越聽越覺得荒謬，緩緩挺直了身板,冷然道：“難道我們傅家便很好過嗎？你口口聲聲孫家的照顧，你又究竟照顧了我什么？你祖父辦差失利是難道是我爹造成的嗎？我欠你的嗎？出了這樣下作的謀劃來害我！”

        她只覺得齒冷，在她心里孫婷怡雖沒有要好到無話不談，但也是有幾分交情的，沒想到她因為這樣的原因便要加害于她。

        “你不欠我，那你有將我當成朋友將我放在眼里嗎？一個青州回來的土狗，姿態這樣高高在上，在你眼里，我甚至不如害人不成反被毀容的鄭雪，從前宴請你不來，還裝作一副怕生的模樣，好啊，沒過多久又這樣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了國子監里，即便整天嬉鬧無章也能讓褚先生喜歡你，甚至初來乍到，不但不用對著殷畫竹趨附，還能與她抗禮，最后陰差陽錯救下她，你一定很得意吧，連殷畫竹那樣的門楣樣貌都輸給了你。

        實話告訴你，上回乞巧宴，不是殷畫竹威脅我，而是我求她助我祖父拿回這次談判的權利，她想的這主意，除了讓你低下那高貴的頭顱，還能讓你傅家蒙羞，我為何不參與其中推波助瀾呢？”

        仿佛終于有機會宣泄心中情緒，孫婷怡一股腦將陰暗的一面都暴露在岑湘眼前。

        “你現在知道這些也無妨，即便你現在打暈了我的丫鬟，便以為安全了嗎，馬上就要到了，以你現在的體力，能撐著把已有防備的我解決嗎？只要我喊一聲，佑康閣那邊便會有人來接應，即使你再有本事，一個人又能做點什么？你就等著自己的丑事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吧。”

        岑湘越聽越心驚，她想起初見時孫婷怡偷偷瞥她的模樣，見她回望后那微笑的模樣以及臉上的小雀斑，都顯得那樣可愛，這樣歹毒的她實在陌生。

        “你竟這樣恨我？”岑湘顫聲問。

        “是啊，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也常常覺得不該如此，可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漫不經心無心攀比又輕易贏得一切的樣子！”

        “你只是坐在那里和季濛擲樗蒲，便有許多男子悄悄看你，連睿王都不顧殷畫竹的面子指名要娶你。”

        岑湘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但這時候顯然不管說什么都無法改變她的想法了，而不遠處的暗中還有接應她的人在，她能做的只有拖延時間。

        “可我已嫁給祁王，如你所見，我過得并不好。”

        “是啊，你知道你選擇祁王時我有多開心嗎？還好，還好你雖然哪里都好，但是眼光不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一步步靠近她，似乎想將她帶離此處。

        該死!

        岑湘掙了掙，方才將巧慧打暈，已是用盡氣力，現在那藥性還在她體內作用，她的手腳軟綿綿的，對孫婷怡的拉扯感到有些無力招架。

        但她畢竟有些功夫在身上，孫婷怡一時半會兒也拉不走她。

        但她還意猶未盡，嘴上猶不放過她：“你過得不好，但你傅家還是討厭，明日便要與使臣議和談判了，我絕不會讓你們奪去我孫家該有的一切。”

        岑湘拼命抓著一旁的欄桿不肯走。

        孫婷怡扯了她幾下，見扯不動她，竟發了狠地在她的手臂上狠狠一獰：“聽聞祁王打女人很有一套，但還沒對你動過手吧，也是，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很少有男子會舍得對你動粗吧，即便是那個無能無德空有皮囊的祁王。”

        “你瘋了！”岑湘喊道，“放開我！”

        “我沒瘋，我很清醒，對你不住，今日過后，你便……”

        “啪——”

        岑湘尚在奮力掙扎，卻見眼前的孫婷怡忽然慢悠悠地倒下了。

        她的身后露出一個摸著拂塵的寬胖身影來。

        “與這種人還多費什么口舌。”丁令德身旁，秦曄抱著雙臂，目光清冷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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