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明!
穆澈還是回到了他討厭的地方。
充斥著腐臭味,還有一點難以言說的雪蓮苦甜。
玖衡一個人躺在床上,因為穆間聽從他的安排戴上黑布去集市上安撫民心了。
床上飄散的羽毛,雜亂的頭發讓穆澈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位神的力量流逝的痛苦。外面寒風呼嘯,但房間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玖衡的呼吸相當微弱,面色慘白,穆澈嘗試去摸他的脈搏,卻被那冰冷的手臂嚇了一個激靈。
玖衡能感受到穆澈的氣息,于是他艱難地睜開紫色的眼眸,雪白的睫毛上仿佛還有氤氳存在。
“我想給你一個賠禮。”玖衡對于他的出現沒有意外,他緩慢地抬起自己的胳膊,仍舊困難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握住了穆澈溫熱的手。
“什……什么?”穆澈一開始毫無知覺,但漸漸的,他能感受到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傳出的像暖流一般的力量。
很微弱,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穆澈被這股奇怪的力量刺激了神經,視野四周仿佛出現了白色的閃電狀的東西,什么都看不清,唯一還能辨認的就是玖衡紫色的眼眸,那大概是整個白原上唯一還有著生命氣息的顏色。
他暈頭轉向,但是這次沒有章魚盤在他的腦門上。他想要極力保持清醒,卻被嗜睡的力量再次沖進后腦。一陣酥麻的觸感直至尾椎骨,透過血液傳達身體各處。穆澈逐漸站不穩腳步,倒在了床前。
黑暗顛倒之后,他吃力地撕破那面黑色的破布。他在腳下踏出一串串漣漪,水珠靜止一般浮在空中,手指一觸便水花四濺。于是他索性跌跌撞撞地跟隨著自己的感覺緩慢地挪步。
他夢里看見了玖衡。
他仿佛就站在黑暗的盡頭,身體上散發著微光和雪蓮花的氣味。他微笑著,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他那白鴿般的翅膀上沒少一根羽毛,緊致豐滿地貼在一起,面頰紅潤,如同新生。
“原諒我的自私,穆澈·迪斯安。”他的聲音回到了之前的明亮,溫柔且含著笑意。
什么意思?穆澈想要開口說話,嘴里卻涌出了一大串泡泡。它們漂浮在空中,在黑暗的夢境里試圖留下自己的痕跡。
穆澈疑惑地看著他,再次嘗試后仍舊留下了泡泡。他并沒有感到恐懼,目光透過那層薄薄的細膜仔細打量著紫色的眼眸,渴望從雪白睫毛下的瞳孔中找到答案。
“我給自己留了十年的壽命,差不多能夠陪伴著穆間老去。”他露出自信的微笑,卻掩飾不住他表情里的悲哀,“他一旦失去被賜予的青春,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老去,所以,還有四年,足夠做一件偉大的事情,剩下的六年里,我們只能等著一起被敲響死亡的鐘。”
穆澈想要回避這個話題,想要打斷他的言辭卻無能為力。
于是他只能呆滯著聽著玖衡蒼白的獨白,思緒飄散。
“我給了你一百年青春!钡@句話讓走神的穆澈縮緊了瞳孔。
一百年?!穆澈猛地回頭想要吼出聲來。
“你沒必要驚訝。”玖衡看著眼前焦急比劃著手語的孩子,溫柔地笑著,“一百年后,我希望你再次回到冰山――我猜我大概會葬在伊蘇娜山峰上,就是那個最高的山峰,你來看望我吧,我會給你一個禮物。”
穆澈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為什么?他做出了口型。
玖衡沒有理會他的困惑,他微笑著,一直微笑著,接著自言自語:“我得感謝里法爾給我留了一點賜予禮物的權力!彼俅慰粗鲁,神情復雜,但又分外純粹。
他想要抬起手去撫摸他的臉,可怕的是,在重影里,他和他的父親未免太像了些。于是玖衡收回那一瞬間的欲望,在胸口的玉石閃動了一下那孩子的瞳孔之后,回過頭拖著那雙翅膀,一步一步走向了穆澈看不見的黑暗中。
而穆澈愕然在原地,一直到只能勉強看見羽毛的殘留影子時,才想要追上去,可就當他剛剛抬起手去挽留他時,穆澈被響指的回聲吵醒。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一覺醒來卻忘記了自己。
這是哪?他打量著裝修粗制濫造的天花板,捏了捏已經被汗漬浸褪色的花被。
他感到頭痛欲裂,是從脊柱的疼痛延伸到整個腦部,他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些東西。忘記了什么?……腦海里閃過一些殘留的畫面,最后能夠回憶起的只有一些顏色。一些淡淡的顏色,寒氣、冰冷,但這些顏色還殘留著令他熟悉的芬芳。他的記憶相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回憶了。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穆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發現枕邊有一封信和一把鋒利的銀質闊劍。
那把劍的鋒芒閃亮,邊緣平圓,劍柄上雕刻著一只沒有眼睛的老鷹。穆澈嘗試舉起這把劍,卻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吃力地拽起卻只是讓劍尖摔在了地上。
好吧。穆澈索性放下劍柄,活動了一下自己酸疼的雙臂,撿起了那封信。
齊爾納通用紙張。
不過穆澈已經忘記了這個細節,而且,他連上面的文字都忘記了。
“終于醒了。”門口傳來了一個空曠的男聲。
穆澈朝著門口的那道光瞇了瞇眼睛,看見了那個聲音來源。
“中午好!”烈陽照耀著這個美麗的背影,灰白色的短發,身著亞麻色長袍,袖子卻被粗暴地撕扯下來了,留著兩個纖維斷裂、鋸齒狀的袖口,手臂上纏著幾圈不規整的繃帶,隱隱約約透露著肌肉的力量。腰部收緊,別著一把短刀,袍尾沿著臟兮兮的灰土在右側留著線口焦黃的燒痕。
“中午好……”穆澈看著那人關上了門,回過頭才注意到那人血紅色的眼睛和眼下的像毒素蔓延一般的紅色胎記。
他沒有壓迫感。
“玖衡把你藏進運糧馬車給送過來的,要我說,你得好好感謝他!蹦侨寺唤浶牡靥ы邉,攤開雙手有意躲避穆澈的眼神,“順帶一提,我是戚紳·斯圖萊格,請叫我斯圖萊格先生――如果你能記住的話,請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骨頭上。”
“好吧,斯圖萊格先生――恕我冒昧,玖衡是誰?”穆澈完全失去了之前的記憶,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辭在外人看來有多諷刺。
果不其然,戚紳淡淡一笑,悲哀著感嘆:他真的給了這個孩子一百年青春,他遲早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死。
“好吧!你完全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戚紳大方地伸開雙臂,爽朗地露出了一口鯊魚齒,坦率地說出前兩秒編出的謊言,“那是你的教父,他把你送到我這來只是為了讓你變得更有知識――你是來求學的,小家伙!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的?”穆澈后退兩步,靠在了灰白的墻上。
戚紳裝作失落地垂下嘴角,低著頭摸索著腰上的短刀――與其說是刀,倒不如說是從猛獸嘴里撬來的犬齒,有些鈍感卻沒有絲毫磨損。
戚紳顫抖著把刀放在手心上,雙手捧著,舉過頭頂。陰影下,他的血紅色眼睛飄忽不定,有意無意地透露著恐懼。
“你在干什……”穆澈想要撿起地上的闊劍,剛垂下眼眸踢動劍柄。那人如同饑餓的猛獸――那把刀一樣,在足下濺起塵沙,揮開漂浮的空氣,擲地有聲,每一步都讓人難以抗拒。他把刀拋向空中,在那段美妙的拋物線的盡頭,戚紳控制力度捏住了那孩子脆弱的脖頸,死死地摁在了被撞擊出墻灰的墻上?諘缰螅幼×松峡罩睕_而下劃破寧靜的骨刃。
戚紳回避他那呆滯的眼神,側過他的脖頸,在耳下竊語:“你知道嗎?我其實有很多機會宰掉你,君子才會和你爭口舌,但很遺憾……”
他松開手,感受到那具無力的身軀從墻上滑下,“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親愛的。”
他竊笑著把骨刀收在腰間,回過頭繼續滿不在乎的模樣:“嘛,沒關系的,你信不信我都無所謂啦。”他邁開輕快的步子,扭著腰嫵媚著推開門,回頭沖著那愣神的孩子送了一個飛吻,“收拾完就出來吃飯吧,我親自下的廚。”
關上門后,那耀人的陽光一瞬間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蒼白的寧靜。
穆澈難以回神,思緒混亂。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陣麻木讓他忘記了自己還活著的這一事實。他想,也許他該咳嗽,可是他又的確沒收到什么傷害,唯一有點疼痛的就是后背,有點損害的就是白色的襯衣后染上了一些不明顯的灰。他嘗試扶著床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軟得不像話。
“諸神,原諒我,他的刀讓我害怕!苯涍^幾次努力,穆澈終于在被子被扯下來之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瞟過那一封信,最后還是不敢猶豫,抓起來揣兜里,心有余悸地移步推門離開。
而外面也不是什么世外挑園。
寬闊的草場,青綠的風一浪接著一浪,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正午耀眼的陽光,黃色伴著遠處的鐘聲敲暈了天空翻滾著的云,沒有顧慮地隨風流浪。穆澈抬眸瞥見草原盡頭的一座雪山,它在這片生機之地竟然不顯一絲突兀,跟著搖搖晃晃的飛鷹一起隱匿。
但是,這又是一片空虛之地。
除了那茂盛的草地,什么也沒有了。
穆澈最后還是移開眼神,轉頭看向了在一旁木桌前坐下的戚紳·斯圖萊格。
那人扶著臉,也癡迷地看著這片綠地,但血紅色的眸子總是給一片極樂之地一種令人恐慌的危機感。
桌前只有兩個盤子,一盤是泥土,一盤是青菜。
“斯圖萊格先生,這好漂亮。”穆澈無視那兩盤讓他心生疑惑的菜品,指著草原贊嘆不已。
血紅色的眸子沒有移開,他沉醉似的地眨了眨眼,回復他:“謝謝你喜歡我的杰作,這曾經是個國家,很小的那種。”
“那你曾經是國王嗎?”穆澈忘記了屋里發生的事情,毫無顧忌地在另一個凳子上――戚紳·斯圖萊格對面坐下。
戚紳還是回避他那閃著光芒的眼神,轉過頭對著木桌上被白蟻啃食的小洞認真地摳挖起來:“沒有呢,我把國王和國民都殺了,然后炸光了所有建筑――老實說,我該直接炸的,畢竟當時穿的衣裳還挺好看的,可惜浸滿了全是血,丟了好可惜的說!
“啊,這樣啊。”穆澈跟著他一起笑起來,沒有發現任何不對,“那你又是怎么把這里恢復成……呃,這個樣子的?”
戚紳仿佛很滿意他的答案,也很樂意解答他的問題。他垂下摳挖蟻洞的手,閉上眼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是讓遷徙的鳥群幫我搬走的。”
“鳥?長什么樣?”
戚紳意料之外地瞳孔地震,險些摔在桌上。他突然間覺得玖衡的神力也太強大了些,奈何有話不能明說,畢竟往后還得給穆澈塑造一個偉大教父形象,只能在心中暗自吐槽:我嘞個去,像是重開人生一樣!很難想象當時穆間重新做人學了多久!
“鳥呢,長這樣。”戚紳一抹臉上冷汗,想都沒想就張開了身后像烏鴉一般的黑色翅膀。羽翼豐滿,黑得過于純粹。而且迎著草原的暖風,勾勒出了柔軟的形狀。
穆澈驚訝地長大嘴巴,他興奮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后,最后疑惑回頭:“原來我不是鳥啊……但是為什么我剛剛沒看見你的……的這個?”他指了指戚紳的翅膀。
戚紳害怕一旦回答會引起更多的疑問,索性收住翅膀,一棒子打死:“往后我會教你歷史、禮儀、語言和一些你必須知道的知識,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讓你學會使用武器,這天下太亂了!
穆澈迷茫地點點頭,然后指著盤子的泥土:“我也要學做這個?”
戚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率歸零,他怕自己突然嘔血,急忙擺手,然后指了指泥土:“這個是吃的,你先嘗嘗!
于是單純的穆澈地用手抓起了一把泥土,完全放心地塞進了嘴里,唇邊還沾著一條草根。
“味道怎么樣?”戚紳居然嚴肅地盯住了他的下巴,期待著拱起手背放在眼下,還是不愿和他對視。
“怎么說呢,很奇怪,就感覺有點甜但又……又……”還沒學會復雜形容詞的穆澈描述東西還是比較困難。
全部記憶嗎?戚紳有點心虛地想著,說法不太準確,大概是保留了最早的記憶,可能是一兩歲時的,但是智商和組織能力是完全保留下來了。這么說來,這個家伙應該是很有教養的家庭里出生的,畢竟之前能說出“恕我冒昧”這句話……母親應該差不多哪里去,啊,畢竟穆間也不差嘛。
“那你再嘗一下這個。”戚紳微笑著指著另一盤的青菜。
穆澈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這個,還挺好吃的!彼脑u價終于讓戚紳釋然了。
終于!終于!六百年了!活了六百年終于有人夸贊自己做的青菜好吃了。!太他媽的感人了!
“所以,第一個要教的就是――”戚紳含著熱淚告訴他真相,“第一盤的不是食物,第二盤的才是人間美味。你要學會辨認食物,迪斯安!
“什么迪斯安?”
“哦,你學的真快――這是第二課,學習自己的名字!逼菁澴鲎鞯芈N著小拇指擦拭眼角的淚水,像一個貴婦一樣感慨孩子的成長。
“……”穆澈完全無語。
“你的教父給我帶了一封信――我記得你也有一封,親愛的!逼菁澓貌蝗菀撞镣隃I水,嬌弱地皺起眉頭,楚楚可憐的一番做作模樣。
“那信呢?”
“!逼菁澩蝗豢ぃ瑒幼魍耆┳,仔細思考了一下后,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為他想起來自己只是看了眼信封署名,就,就,就把信丟進柴火里一起燒了,畢竟,畢竟,他得炒青菜嘛,餓誰都不能餓孩子。
“信嘛,那是給我的慰問信,你不需要了解去處!逼菁澃阎e言編到底,“那你的呢,我給你讀一下,反正你現在也不識字了!彼矶\兩封信都是一樣的內容,不然玖衡會拼了老命飛下山揍他的。
穆澈掏出兜里被揉得像腌菜的齊爾納通用紙張,半信半疑地交給了對面看起來完全不靠譜的戚紳。
“斯圖萊格!謝謝你!逼菁澅3种F婦態翻開信紙,心里揣測玖衡肯定不會對一個文盲寫太復雜、太血腥的內容,所以他放心大膽地念了出來:
“親愛的穆澈·迪斯安: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準備去討伐旮赫韋干了……”
我嘞個大草!戚紳一百萬個震驚,嚇得祖宗十八代都差點爬起來在自個墳頭吹拉彈唱。
“原來我叫穆澈·迪斯安啊……這名字還挺好聽!毖矍暗奈拿ば∽舆在傻樂,戚紳都不知道說什么比較好,最后還是打算先隱瞞下去。
“我活下來的幾率不到萬分之一,因為世人仇恨玖衡·納里密斯,七古再也回不到從前的輝煌。我此番前去不是送死,因為我對秦林的仇恨已經可以和對旮赫韋干的仇恨平起平坐,所以,我當務之急,是去處理掉那個叛徒,收回我的人民,且保證七古在齊爾納有一席之地,讓跟著我受苦的冰山人民重返陽光之處。
穆間在集市上出售和神明的通話,賺的錢給我買了點黑貨,我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大概會在這幾日出發,而這幾日里,你是讀不懂這些話的。而當你真正讀懂的時候,我可能已經壽終正寢,也可能死在了這片我為之而奮斗百年的土地上。
穆間跟著我一起去,我向你發誓我會保護好他。
里法爾最近沒有騷擾我了,如果他來找你,你最好躲著,我不確定他能干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但是他找過穆間,還詢問了一點關于你的事情――他總是不安好心,你小心便是。
戚紳·斯圖萊格是個好老師,他是我第一次上任時的前一任國王,只當了沒到十年就被趕下臺,因此,不負責任的他被神明批判,羽毛也是全黑的。雖然他下手沒輕沒重,但是值得信賴,從他那里偷點能力也是件好事。
再見了,穆間曾經犯下的錯誤,盡管我有時候對你恨之入骨,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請帶著你生來的那份驕傲,拿著我給你最后的禮物,繼續快樂地生活下去!
“你忘記的玖衡·納里密斯!逼菁澴x完了署名。
他不爽地嘁了一聲,滿頭黑線。
穆澈·迪斯安還沉迷于自己名字如此美好的高興中,沒有注意到戚紳再次扎煞的羽毛。
“好吧,迪斯安!逼菁澾是做出了決定,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指了指屋后的那塊菜地,“我這幾天要出去溜達,你自個拔點菜吃――別生火!小心把你給點著了!你要是死了,穆間要把我翅膀砍了做烤翅!給我悠著點……聽見沒?!”
穆澈滿臉問號。
“看來聽明白了,那你自己加油生存下去。我要準備出發了。”
戚紳抬起血紅色的眸子,迎著再次吹來的暖風,望著遠處的雪山和盤旋著的老鷹,狠勁地磨了磨鯊魚齒,無知的晚輩,我要讓你付出愚蠢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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