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凡人
穆澈一個人落寞地回到了批閱閣,他縮在那把玖衡曾經坐過的椅子上,哀怨著長嘆。
他感覺有點累,卻又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渾身的細胞都叫囂著憤怒和不甘,奈何他卻又如此懦弱。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對,但又覺得玖衡做得不一定全對。如此這般,他竟然有些困惑了。
他還是再次掀起了那沓紙張,至少紙頁摩擦時的沙沙聲讓他感受到了一丁點的舒適。在翻閱的過程中,他看見了一張寫滿的紙,抽出這一張后,他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至少五張同樣寫得有痕跡的紙。
他把它們全都抽了出來,萬幸,玖衡寫他們的時候用的是齊爾納的語言。不過穆澈可沒心情去讀他最討厭的人寫了什么,只是匆匆翻了一下,確認只是日記之后就沒再管了。
他無聊地趴在桌子上,剛才明明想要讓他落淚的事情卻只是讓他鼻子一酸就沒了下文。
我他媽才不要像穆間·斯韋納那樣抱著別的男人哭,至少我要自己一個人像個男子漢一樣哭……
他的耳邊傳來了清脆的敲擊聲。
穆澈慢悠悠地抬起頭,和那人近距離對上了視線。
“里法爾?!”穆澈渾身一抖,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
“不要那么緊張,你又沒有神力可以讓我吃,對不對?”里法爾還是神經兮兮地笑著,“還有,要叫我里法爾先生或者是里法爾大人,如果你非要叫至高無上的雷赫·里法爾也沒關系。”
“什么鬼東西。”穆澈靠著椅子,撇開了頭。
“這樣是不禮貌的。”雷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撿起了桌上的寫滿字的紙,“玖衡的筆跡,他寫了啥?”
“鬼知道。”
“你不識字嗎?要我讀給你聽。”里法爾拿起最上面的紙,泛黃的邊緣有了一層厚厚的灰,好在中心位置還算勉強干凈,字跡清晰。
“誰要你讀?你自己看去。”穆澈不知為何,面對壓迫感如此強大的里法爾,他沒有感受到被劃破脖子的恐慌,相反的是……
他感到格外的安心。
也許是對恐懼沒有了解,這個孩子仍舊沉浸在親人坦白的話語之中,他渴望捂住雙耳來掩蓋他被迫承認的事實,但這終究不是現(xiàn)實。
“旮赫韋干,如果我有你那樣的神力,我也會去嘗試造福萬物……”里法爾坐上桌子,背對著穆澈,照著那可敬的日記一字一頓――
旮赫韋干,如果我有你那樣的神力,我也會去嘗試造福萬物。我和您上次相遇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已是七古的國王,在位期間,我信仰著您,卻得到了另一位神的恩惠。他賜予了我一雙翅膀和與您相似的神力,我一度以為自己將會和您一樣。
(中間是一大段留白)
(不清晰的字跡)旮赫韋干,我最尊敬的神明。我親愛的雷奇·格勒巴爾,我們曾是兄弟,一起承擔過風雨,一起走過泥濘小路。但拋開所有的敬仰不談,我當上國王的那一天起就想過和你再次成為朋友,為什么是再次?這就沒必要細談,我想過給你寫信表達我的歉意,卻發(fā)現(xiàn)曾經的仇恨再次復發(fā),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也許我……(完全看不清字跡)
(下一張紙)
我發(fā)現(xiàn)原來生活除了旮赫韋干還有別的美好事物存在。今天我在城堡外遇見了一個旅行者,他一頭金發(fā),身著素色長袍,卻用黑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和他攀談起來,了解后才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非常有趣且值得尊敬的人。他是一個巫師,能夠通過冥想和眾神進行談話,于是我請求他和旮赫韋干聯(lián)系。結果是,這位有著豐富經歷的巫師卻無法向齊爾納的主人發(fā)出通訊邀請。我覺得旮赫韋干簡直太孤傲了!
(下一張紙)
這位巫師的名字叫穆間·斯韋納,來自南齊爾納,欠下債之后偷渡到七古的。他本該不值得信任,但我卻覺得這位巫師一定有著過人之處。他的性格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我在位時間太長,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我們竟然有著很多共同的話題,我們談論西瓜的顏色,畢竟齊爾納可以生產出藍色的西瓜,雖然外表還是綠的,但是一口咬下去連舌苔都會變藍!我們還討論地理,我說齊爾納的生態(tài)成長也許是自然的功勞,他卻固執(zhí)地認為一定是旮赫韋干的萬能。無論怎么說,我都很喜歡這個年輕的靈魂……
“好了好了,里法爾,你別念了,我沒興趣,這太無聊了!”穆澈忍不住打斷里法爾的標準朗讀。
“怎么了?你和他們吵架了?”里法爾翻了翻紙張,無聊著盯著玖衡那愈來愈潦草的筆記,“要叫我里法爾大人!你這個無禮的小鬼頭!”
“沒有,他們只是述說了事實,我接受不了而已。”穆澈不爽地嘁了一聲。
“他們說了什么,要崇拜偉大的神明旮赫韋干?像是玖衡能干出的事,畢竟他可是從仰慕到平衡的典范,他也逐漸和旮赫韋干一樣冷漠無情了。”
“呸呸呸,什么東西,玖衡對穆間說過,他最討厭旮赫韋干了,幫他帶了娃還被無情拋棄在門外。”穆澈沒有覺察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對勁,看見里法爾有些僵硬的笑容后仍舊自顧自地發(fā)表意見。
“哈……這樣啊。”里法爾又拿起了那幾張紙,又翻了一張,不過這次他沒有張嘴,他想要自己一個人讀一讀這位和旮赫韋干同一等級的神明究竟有什么過人的經歷――
我大概覺得時機未到,但我卻很想把這位活潑的鳥雀給留在身邊,他每天都嘰嘰喳喳,卻時時惶恐。他在這個王國沒有親戚和朋友,于是我以此為借口把他塞進了我的城堡,城堡里有傭人和女仆可以照顧著他,他也不會再擔心生存的問題。
穆間很樂意幫我批閱國家文件,所以我也不算是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他作為領導者的才能,他總能把事情總結妥當,像輔政王一般給我最完美的解決方案。就這幾天里,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離不開他了。
于是我在今天下午,在批閱閣里,他正在看一個居民的提議,而我坐在椅子上寫關于軍隊的招募令――要開戰(zhàn)了,對方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城,我覺得沒有打的必要,但還是為了國防安全考慮,我決定招募一些精兵一口氣把對方一整個國給端了。
于是我問他:“現(xiàn)在的財政怎么樣?有沒有錢打仗?”
他沒有扯下他的黑布:“殿下這是什么意思?如果沒有足夠的錢上戰(zhàn)場,您就要放棄這個國家了嗎?”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我也沒想到他是這個答復。
于是我還是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轉移話題:“倒不是這個意思,對了,我想問問你,你的眼睛看不見嗎?”
我一直都有這個疑問,但是一旦習慣了他的裝扮,我就沒再去管他的黑布。但同時我又知道這個家伙是看得見的,不然他是怎么解決居民問題的呢?
“不,是長輩要求我這么做的,他們說我三十歲之前都不能摘下黑布,不然會危害到我最親近的人。”他放下那一沓居民留言,透過那層黑布看著我。
詛咒嗎?還是別的什么,反正旮赫韋干負責齊爾納那邊的事情,齊爾納居民的事情都與我無關。
(下一張紙)
(字跡潦草,還有凝固的血跡)我大意了。我疏忽了打仗這件事,敵方大軍殺進國門的時候,我還在躺在天臺上看星星。看見城門的火光的那一瞬間,我立刻去往穆間的房間想要把他拉走。
“這是您的國家!您的軍隊早已整裝待發(fā),為何不讓他們前去迎敵?!”他甩開我的手,站上天臺觀望局勢。
“殿下,飛過去告訴您那驚慌的軍隊吧!如果您連自己的國家都守不住――恕我冒昧,您算什么一國之君?!”
我無地自容!
我展開翅膀,像國徽上的老鷹一般飛向了軍營。
對手比我想象得難纏多了,他們的軍隊有著多變的陣型還有一位足智多謀的將軍,就算我們是有先進的武器也不一定能打一場完美的勝仗!于是我暫時擔任了軍師,憑著感覺指揮軍隊去迎接已經殺進來的敵軍。
讓我感到不安的是,七古已經和平了幾百年,早已經忘記了戰(zhàn)爭的可怖。軍人們沒有長期地培養(yǎng),早已經懶散成性,連舉起武器仿佛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而人民只是四散逃散,什么也不顧,肆意地出賣,為了生存投敵、搶軍人的糧食……總之就是不擇手段!
我承認我很痛心,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這時候穆間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在滾滾灰煙之下看見了那不同往日的嚴肅神情。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素色長袍上已經沾染了不少血跡和灰土,從長袍之下已經撕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我詢問它的來源,穆間只是沉默。
他告訴我,要先干掉指揮的那個。
我當然懂這個道理,可是我完全近不了他的身,那位有才能的將軍只是躲在敵軍的帳篷,看著他即將攻下來的城池咯咯笑。
穆間告訴我,他詢問了一個東方的神,他說他曾看過他的子民寫的兵法,有一計叫做暗度陳倉。
我說我也讀過,有一計還叫美人計,要不讓他去試試。
“殿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能感受到他面頰的紅潤。
(下一張紙)
(字跡變大,仍舊潦草)我可真他媽的感謝穆間·斯韋納!!!
沒錯我順利地拿了把鐵鍬飛過去把那家伙的腦袋給敲破了,就是過程有點艱難。
但穆間告訴我那根本不是暗度陳倉,那就是□□裸的偷襲!
有什么關系?結果一樣不就行了?
沒有了將軍,這團結的軍隊終于一盤散沙。大概是他們安排不周密的緣故,因為只有這么一位將軍――盡管他確實優(yōu)秀到我自愧不如,不過君子終究防不過小人。
盡管七古損失慘重,甚至到后來,穆間還去說通了農家婦女一起扛起鋤頭御敵……一切都快過去了,只有等待我的國家的殘局是房屋倒塌,妻離子散,經濟虧大發(fā)!
我飛回城堡天臺的時候,穆間早已經在那里等我了。他的臉頰上已經有了道很深的傷痕,所幸的是沒有滲血了。
從那天起,七古的國徽上的老鷹被修改成沒有眼睛的了。原因就是我感謝這位英雄救了我一度想要拋棄的國家。
我在天臺上看著戰(zhàn)場留下的灰煙和廢墟,我卻無法傷感起來。我想要對上穆間的雙眼,卻也只是看見一塊黑布。我胸口猛地作痛,好心慌、好悶,喘不過氣,好累……
我湊近他的臉,想要檢查他臉頰的傷口,用手觸碰時卻不小心掛住了眼上的黑布。疏忽大意的我心虛地把手給抽了回來,掛住黑布的手指就順理成章地把黑布給拽下來了。
很美的眼睛。
寶藍色的綢緞,天空的高度,還有皎潔的月光如同染料被混合在一起,沒有攪拌均勻,簡單地混合了留下了一串詩歌模樣的音符,藍漪泛泛。
我胸口的石頭突然墜落,那口氣終于從肺部涌上來。我愕然在原地,手還停留在半空中。
穆間想要回避,欲轉身卻被我一把拉住。
我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氣,但我知道穆間一定很疼。他詫異地回頭,我扶住了他的下顎,于是我不顧一切后果、下定決心般的,吻住了他的唇。
我能感受到我在挑逗對方的神經,撩撥著最后那根理智線。舌尖撬開貝齒,有意無意地肆虐其中,吮吸著不明所以的甘甜,把所謂的暢想和激烈暴露無遺……
他沒有推開我。他只是愣在原地,訝異著看著我,空白的沉默之后,他湊近了我,想要說些什么。最后他還是放棄了自己的言語,主動吻了回來。
我回敬他沙啞的吻。
好吧,穆間,遇見你之后,我忘卻了太多,但我唯一能夠保證不遺漏的記憶,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玖衡·納里密斯要學會去愛了。
(下一張紙)
我被趕下來了臺,新國王沒有翅膀,卻總說一些傷人的話語。
斯韋納沒有離開我,而且我向他保證,我還會再次成為國王,并且我承諾我將會一輩子和他在一起,我將給這位年輕的靈魂無限的生命,只要我還有神力,我就要賜予他無限美好的青春。
我們離開了城堡,在靠近海邊的村莊租了間房,后來我們修起我們自己的小木屋,定了居。穆間說鳥類都會自己捕食,我看著他微笑的臉,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大概是成為了一個漁民,整日守在我的漁船上,我美麗的妻子就坐在小木屋前的沙灘上,冥想著和神明對話。
我最開始是借來的漁網,幾次打撈后,穆間說他能夠做一個。
能夠嗅到海風的小屋,一張舒適的床上,我們做完偶爾會談話,然后他趁我睡著之后,一個人迎著月光,在沙灘上制作他的那張漁網。
月色真的很撩人,他半夜鉆進我們的被子,偷偷親吻我的額頭,說著晚安,而裝作熟睡的我,情不自禁地把他摟得更緊了。
(下一張紙)
我不太會表達愛意,但如果我說我愛上你了,那么我就是想要給你無限的青春、無數(shù)次的擁抱和親吻以及把自己的靈魂捆縛在你身旁一輩子的打算。
穆間·斯韋納,我沉迷于你無可救藥。
(下一張紙)
(字跡工整但是有斷墨的痕跡)
(全是穆間·斯韋納的名字)
里法爾看得脖子又酸了,他回過頭看了看一臉不耐煩的穆澈,長吁短嘆。
“你什么意思?為什么一副可惜的模樣?”
里法爾不理會他的撒潑,把那張丟在地上的齊爾納通用紙張撿起來,整齊地把它放在那一沓紙里疊好。
“玖衡的東西,你還是不要碰比較好。而且,你也不該和他們吵。”里法爾打了個哈欠。
“???”穆澈大受震撼,“你哪根筋不對?我可沒和他們吵,我可尊重他們了!”
“你必須得尊重他們,不僅因為他們是你的長輩,而且,你得尊重他們之間的關系。”
穆澈滿頭問號,他抓起那一沓紙,草草翻了兩下,看見了寫滿名字的那張。穆澈單獨地抽了出來,打量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小毛孩不要懂這些!”里法爾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但并沒有制止穆澈的行動。
看著這孩子疑惑的目光,里法爾再次瞥了一眼那沓整齊的紙張,大概是他也體會到了,字里行間都是不能明說的愛意,如同蜂蜜的甜蜜,純粹而又甜而不膩。
于是里法爾只能嘆氣,他不打算把神力還給玖衡,以成全這對眷侶。他總是覺得自己不容易被感化,但是只要穆澈留個心眼,就能看見讀完玖衡筆記的里法爾內心的掙扎和翻涌著的無法自拔的后悔。
不,里法爾從來不會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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