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我現在挺傷心的,能延期嗎?”
萬和捂著胸口,誠懇地道。
當你兩肋插刀,跑去幫人出頭的時候,發現對方無視你即將被刀插兩肋,撒腿跑了……
大概都跟他一樣。
“此劍取天外隕鐵精英,鍛煉九九八十一日而成。”
然而中年劍客并不想體諒萬大長老。
他平舉劍鞘,緩緩從中抽出一泓秋水一般的劍鋒。
“劍成之日,劍師以身祭劍,天降紅雨。”
“因此劍名泣血。”
萬和點點頭:“好劍。”
畢竟他曾經也有一把劍,很理解這種見人就想炫耀的心情。
“吾有一劍……”
萬和負手望天,神態寂寥,陷入了回憶當中。
“取天河神鐵,以天地為爐,在九天巽風之中錘煉七七四十九年方成。”
“劍成之日,有十三道劫雷落下……”
至今萬大長老想起當時的兇險,還忍不住要打個哆嗦。
要是當時荒神有現在這么強就好了。
不過……
讓荒神去接天劫,它即使不死事后也會發了瘋一樣地報復吧?
都有生命危險了……
“劍名……”
“天刑!”
中年劍客明顯地呆了一呆。
后面的劍長多少重多少就說不出來了。
畢竟萬大長老在逼格上已經全面碾壓。
“巧言令色!”
中年劍客重重冷哼一聲。
還九天之上鍛劍七七四十九年,你這么能怎么不去修仙呢?
誠于意,誠于劍。
他說這些,既是一種儀式,也是出于對對手的尊重。
即使萬和看起來只是一個少年。
對方卻企圖用胡說八道來嘲笑他的誠意。
輕浮!
中年劍客搖搖頭,心中不再起一絲波瀾。
他原也不該對這種對手抱什么期望。
“小心,劍來了!”
中年劍客低喝一聲,劍光陡然暴漲。
明如圓月,其中又夾著一抹血紅!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三道銀白劍光分化而出,呼嘯著分上中下三路斬向萬和。
劍氣!
這顯然是一個絕頂的劍客。
憑借劍氣他已經能斬殺大多妖魔鬼怪。
縱使行事之間光明磊落,一般人也無法從他劍下逃生!
“怎么就巧言令色了?”
萬大長老根本不明白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放出劍氣的劍客有多難得。
他只是氣憤于對方的質疑。
我那么大一柄劍,還用得著唬你?
雖然現在的確不在手上。
當初從蜀山下來,跟弟子石中玉分別的時候,他將天刑劍送給石中玉防身了。
天刑劍殺伐無雙,足以保障那一根筋的徒弟不至于意外夭折。
萬大長老自身實力強橫,在這日漸凋敝的天地反而用不到。
“要是還在手上,老子一定用劍鞘抽爆你的狗頭啊!”
劍光悠忽遠去,越過山崖飛入了半空。
萬和發怒不過是一瞬。
“身法不錯。”
中年劍客微微頷首,對萬和能躲開他這一招毫不意外。
能特意跟到這兒來挑釁的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躲不過去他才奇怪。
“斬月!”
一道匹練一樣的劍光凝而不散,化作一道巨大的彎刀橫著向萬和斬了過去。
如果萬和不躲開,大概就會像月亮一樣被斬成兩半。
“好!”
站在石屋門口,心情不大愉快的木道人喝了一聲彩。
好好的女人被人從床上搶走了,任誰心里也會不舒服。
好在看看殺人也能出一口惡氣。
如果這中年劍客解決不了萬和,他不介意下場搭把手。
不過看到這一劍他知道大概用不著了。
這一劍無論是速度還是范圍,遠遠超出萬和剛才躲避的能力。
在擊殺敵人之前,中年劍客一劍會比一劍更強!呼!
木道人話音剛落,就聽到沉重的風聲響起。
他下意識地往后一縮,就看到一塊兩人高的巨石在他眼前落下!
砰!
那塊巨石落在萬和跟中年劍客中間,山峰都好像搖了一搖。
中年劍客的劍光斬在上面,頓時斬出了一道半尺多高的深深縫隙。
木道人猛然轉頭,就看到守在通往最后的石階上的那個獨眼人緩緩收回了雙手。
他從百步之外投石給萬和解了圍!
“他好像不是你們的人吧?”
木道人冷聲道:“這人挑釁我們世子在先,你出手是什么意思?”
那個高大的獨眼巨人回答了兩句,聲音低沉。
“他說什么?”
木道人愕然。
這個一看就與眾不同的獨眼人說的不是大炎官話,他聽不懂。
中年劍客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聽不懂。
“他說,他是在幫你們。”
一只手突然從中年劍客背后伸了出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只手除了大點,骨節分明,就跟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中年劍客卻立刻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手中寶劍空自光芒如熾,卻不敢有一道劍光飛出!
“他什么時候跑到你身后去了!?”
木道人失聲驚叫。
這道人立刻飛身后退,隱入了石屋之中。
甕中捉鱉。
萬和看一眼就不再理會。
“我算明白石屋為了塌了一間了。”
萬和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兩人高的巨石。
那個獨眼人能夠輕而易舉地投擲出這種分量的石頭,跟以前傳說中的獨眼巨人也差不多了。
砸塌一間石屋輕輕松松。
“是返祖還是活的足夠久的老妖怪?”
他傾向于后一種。
剛才那獨眼人使用的語言,是千年前的妖語。
雖然體系與人類語言完全不同,但妖怪壽命悠久,總能傳承下來。
獨眼人又開口說了幾句。
聲音低沉但有力。
隔著百步距離,萬和聽的清清楚楚。
“我不能殺他們?”
他好笑地轉向獨眼人:“他們先動的手我卻不能還手?”
“哪兒有這個道理!”
獨眼人的神色很冷靜。
他慢慢地道:“我不是出手制止了嗎?”
“沒有妖王的許可,你們不能擅自在這里動手。”
“除非……”
“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我跟他們講道理的時候,他們要跟我動手。
我準備跟他們動手的時候,你個獨眼人蹦出來跟我講道理。
萬和聽出來了,這獨眼人的意思大概就是他不能還手。
還手就是挑釁山頂那頭老狼的威嚴。
獨眼人不介意給他個厲害。
除非他萬大長老腦漿子都被打出來了,這獨眼人才允許他反擊。
“你這腦子有點兒問題。”
萬和搖搖頭,當真收手,離中年劍客遠遠的。
獨眼人冷冷看他一眼,也不在意他的話,盤膝坐下,將石階又堵的嚴嚴實實。
這獨眼人看起來中立,事實上有一點點偏向燕王世子那一方。
萬和對此表示理解。
畢竟燕王府關系重大,分量顯然不是他一個普通人能比的。
“等回頭獨眼族并入了慎行司,我讓老頭子操練你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摸摸下巴,看著獨眼人笑了。
萬大長老當然沒那么好說話。
但獨眼人一族將來整個都有可能變成他家跑腿的,沖突起來打壞了損失的豈不還是他自己。
這個勞力看起來又結實耐用。
“必須讓老頭子指名把這家伙要出來,苦的累的都讓他上!”
坐在石階上的獨眼人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他疑惑地張望,卻什么也沒發現。
萬和趕緊收斂自己的惡意。
“打完了?”
木道人從石屋里又沖了出來。
此刻他渾身裝備齊全,左手還夾了幾張符紙。
這老道原來是回去把脫了的又穿上了。
“主人發話了,我等自當遵從。”
中年劍客收劍入鞘,淡淡地道。
雖然他還有拼命的招數,不到萬不得已當然也不愿用出來。
正事還沒干先跟人拼個兩敗俱傷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
對方突然跑來說那些話,是不是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
又是哪個勢力的人在作怪?
“也好。”
木道人冷笑一聲,深深看了萬和一眼。
以他跟中年劍客這種實力,當然不會對燕王世子俯首帖耳。
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他們有自己的判斷。
三人在石坪上對峙。
中年劍客退回了燕王世子門前,沉默地站立。
木道人手中龍泉劍指指點點,好像在演練什么劍招,看也不看萬和一眼。
萬和背對兩人,神游物外。
也不知道東門跟他家老祖宗在說什么悄悄話,這半天也沒個消息。
忽然,他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了木道人一眼。
啪!
他抬起腳,一腳踩入了自己的影子當中。
一聲若有若無的尖叫響起,萬和腳下冒出了一縷青煙。
“哇!”
木道人猛地張口嘔出了一口綠血。
那口綠血落到地上嗤嗤作響,蠕動著爬向木道人的雙腳。
但還沒到就好像失去了活力,漸漸洇開,浸入了地面。
“不可能!你是怎么看破我的靈血咒的?”
木道人抹了抹下巴上的血跡,陰毒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
發現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對方隨手就破了他的法術!
“你不該在我面前賣弄這點血液的運用的。”
萬和搖搖頭,自然地道。
鮮血,死亡,靈魂。
這是南荒巫術的三大核心。
木道人的小手腳,對他來說實在太顯眼了。
“看來道法也不是黃天道的專利啊……”
“只不過,沒有靈力支持,都有向邪門歪道發展的趨勢。”
放到千年前,都是妥妥的魔頭。
木道人忌憚地看萬和一樣,一時打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出手。
不用自己的血……
不用血他還能玩個毛的法術?
“讓客人們都上來吧。”
一道沙啞卻動聽,充滿奇異魅力的聲音解救了木道人的窘境。
“這就是那頭老狼……”
萬和若有所思地抬頭。
限于地勢,他什么也看不到。
燕王世子從石屋中走了出來。
他自恃身份,不屑于面對萬和。
但看到鬧出這么大動靜萬和仍然好好的,他眉頭忍不住跳了跳。
萬和笑著沖他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燕王世子最后的時光里,他愿意讓他感受一下人與人之間的溫暖。
守在石階上的獨眼人已經讓開了,接近四米的身高極具壓迫感。
燕王世子已經走了多次,倒也沒什么不安,徑直從他身邊就穿了過去。
萬和落在最后,好奇地拍打了一下獨眼人巖石一樣結實的胳膊。
能讓他需要仰視的人,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你就是今天來的外人?”
中年劍客忽然回頭。
“大概是吧?”
萬和點點頭。
畢竟他們來了很多人,不知道這人想找哪一個。
燕王世子霍然回頭,目光如鷹般打量萬和。
片刻之后,他就冷笑一聲回頭繼續登頂。
從萬和身上,他根本沒看出威脅。
盡管萬和的武功似乎不錯。
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幾百年前的約定?
笑話!
石階仍然是環繞著山體一階階向上。
等他們幾人到了頂端,霍然開朗。
一道石橋向前延伸,連接到一片百丈方圓的巨大……
石窟?
至少在萬和看來,就是這么個東西。
把眼前的建筑往山體里一塞,就是一個妥妥的山洞。
這下他明白從下往上看山頂口子上那塊巨大的陰影是什么了。
“請進吧。”
獨眼人東門站在洞口,充當了迎賓的角色。
他微微給萬和使了個眼色,顯然已經跟自家老祖宗通過氣了。
萬和同情地看著燕王世子的背影。
這算是主動進了狼窩了吧?
不進也沒用。
下面還有靈鼔山掌門等著,說是虎口也不為過。
走進洞口之后,眼前驟然黑暗。
萬和瞇了瞇眼睛之后,迅速適應過來。
里面的大殿風格粗獷,沒有任何裝飾。
盡頭的高臺之上,坐了一個女人。
萬和等人,顯然沒有讓她站起來迎接的資格。
萬大長老兩輩子加起來,也沒人家歲數大,實在沒立場指責什么。
狼王,北境妖王,都是指眼前這個女人。
她眉眼慵懶,卻難掩容色的嬌艷。
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風韻。
兩條長的驚人的大白腿從寬松的衣袍下伸出,交叉迭在了一起。
此刻,似笑非笑地看著萬和等人。
“還好不是大毛腿。”
萬和嘀咕一句,終于將這頭老狼跟自己印象當中的鬼狼王分裂開來。
燕王世子忽然覺得大殿中的氣溫下降了幾度。
“你說什么?”
一道不含絲毫感情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后的萬和。
“我說那兩條腿它又長又白!”
萬大長老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這頭老狼的耳朵跟他一樣好使。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天下女人都愛美,不管哪個種族。
“臥槽!”
獨眼人東門驚了。
沒想到萬和上來就敢調戲他家老祖宗。
你這不是來幫忙的。
你是來找死的啊!
他上前一步想幫萬和圓一下,又不知道怎么圓,急得滿頭大汗。
燕王世子等人也被萬和膽大妄為的話嚇了一跳。
不過,跟東門相比,他們就是心中冷笑等著看笑話了。
高臺上的女人定定看了萬和一陣,忽然笑了:“你倒是有眼光。”
妖族的女人一般天性直率,愛聽直白的恭維很正常。
但那是指年輕的女人,北境妖王這種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早過了直率的范疇。
可問題是她也很多年沒有聽到有人對她說這種話了。
就此輕輕揭過。
“這也行?”
燕王世子有些懷疑人生。
早知道如此,他心里有大把肉麻的情話啊!
連他父親的小妾他都拿下了幾個,還怕拿不下這頭沒見過世面的老狼?
燕王世子悔的腸子都青了。
萬和這種粗淺的恭維都能奏效,他要是早點醒悟,豈不是東西早就到手了!?
他情不自禁地又換了個坐姿。
這家伙不客氣,一進門就把僅有的木墩搶占了。
不過萬和不在乎。
他是連門檻都坐過的人,不在乎多站一會兒。
再說燕王世子時間不多了。
有可能萬大長老甚至想讓他吃點好的。
“我說過,等你們都上來就把東西給你們。”
高臺上方的女人顯然也不是個拖泥帶水的性子。
她輕輕張口,從嘴里吐出來一顆漆黑的珠子。
“這就是你們要的東西。”
萬大長老盯著那顆珠子與女人唇舌之間拉出的細絲,暗自慶幸自己這次不是要吃,反應不由就慢了一拍。
“等等,我要什么了?”
他愕然看向上方的北境妖王。
他跟這女人分明是第一次見面。
“別裝了。”
燕王世子冷笑著打斷他,傲慢地道:“你家祖上是什么人?說吧,要什么代價你才肯放棄?”
萬和怎么看也不像活了幾百歲。
跟北境妖王有約定的自然只可能是他家先人。
燕王世子也不認為北境妖王有必要騙他。
事情很簡單,讓萬和主動放棄就行了。
到時候他看這頭老狼還有什么借口推脫。
萬和先前的話,對燕王世子的心態有一定影響。
雖然不知道那些壞消息是真是假,靈鼔山遲遲沒有回應卻是真的。
比起直接動手,他現在又有點傾向于以正常手段拿到。
“怎么回事?”
萬和看也不看燕王世子,皺眉看向高臺上的女人。
“有人當初跟我約定,讓我將來把這東西交給你。”
沙啞魅惑的聲音立刻響起。
她顯然并不介意給萬和解釋。
“你怎么知道是我?”
“對方指定名字相貌了?”
萬和繼續追問。
幾百年……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天機術要預言到幾百年后的難度!
命運交錯復雜,有如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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