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東門的妻子聽到萬和說讓她自己上門的時候,又驚又喜。
她十幾年不見父母,那份思念已經到了難以遏制的地步。
不過一來怕物是人非,二來實在抹不下面子。
當時戀奸情熱,只覺得一輩子都不會回那個家里,話就說的很絕。
現在食言簡直無地自容。
正當她內心如此忐忑,想問萬和有什么法子辦到的時候,自家兒子失禮地沖了進來……
“跪下!”
這婦人柳眉倒豎,將手上的茶盅在桌子上重重一扣。
東門這家雖然簡陋,一應用具卻都講究的很。
比如這茶盅就是上好的細瓷,肯定是官窯里燒出來的。
要問萬大長老為什么有閑心轉頭觀察這些……
當然是他忍不住快笑出來了。
“哈哈哈……”
靈鼔山掌門捧腹大笑。
這老頭自然不會像萬和一樣還要顧忌一下獨眼人東門的面子。
他指著東門辛苦地道:“看你這塊頭,我本來以為你也是條漢子!”
“沒想到,沒想到……”
東門的臉憋的通紅。
剛才他老婆喝罵兒子的時候,他也不知怎的,腿一軟也跟著跪下了!
此刻父子倆并排跪在一起,整整齊齊。
“你!”
東門的妻子臉也紅了,羞紅。
她平日里在家霸道慣了,幾十歲的人還像當初未出嫁時一樣刁蠻。
萬萬沒想到東門跪習慣了在人前露了襯,讓她出了這么一個大丑。
嚶嚀一聲掩面就走。
“來來,乖侄子,出什么事了說來聽聽。”
萬大長老的臉都有些扭曲。
說話的時候帶著奇怪的嗤嗤聲。
一個怕老婆的人,雖然不一定是好人,起碼讓人有些放心。
東門的兒子看了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萬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憑空矮了一輩成侄子了。
他看看東門,用目光征求東門的意見。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動不動就跪。”
東門自然而然地站起來,拉了他一把。
“今天要不是為父用下跪要挾你娘,你這得跪到什么時候?”
慈父的形象躍然紙上。
東門的兒子張了張嘴,想說不是這樣的。
平時明明都是東門連累他下跪!
“好了,說說我讓你去傳信的事怎么樣了?”
東門及時打斷了自己兒子。
他回家招待萬和等人暫作歇息的功夫,也讓東門文博去轉達自己想要拜見老祖宗的意圖。
“不好了是指什么?”
老祖宗不在還是燕王世子已經發動了?
東門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相信自家老祖宗的實力。
燕王世子等到他把援軍帶回來才發動,晚了。
狗急跳墻而已。
“呃,守門的四爺爺已經答應了。”
東門兒子立刻回答。
他的重點顯然不在這件事上。
“不好了!菱,菱跟著那人進他屋里去了!”
徹底從剛才婦人的積威下解脫出來,他立刻又想起了自己的大事。
“菱?”
獨眼人東門臉色頓時難看。
大家都是成年人,說到女人跟著男人進屋慌成這樣他自然明白是為什么。
“是誰?哪家的?”
他恨鐵不成鋼地問道。
獨眼少女菱,是他最中意的兒媳人選之一。
年紀輕輕就已經血脈覺醒。
如果能娶回自己家,即使兒子一輩子做個普通人類,后代也極可能會覺醒。
橫斷城那個天賦不錯的小胖子就是如此。
“但凡你兒子有你三分本事……”
萬和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
父子倆的差距太大了,請允許他悲傷一下。
“就是前一陣子來山上那個人類。”
說到燕王世子,東門兒子的眼睛都紅了。
本來菱確實最喜歡跟他玩的。
但燕王世子有別于他們這群山里土鱉的吸引力,對未經世事的少女是致命的。
“我跟燕王府勢不兩立!”
聽到這么個答案,東門的鼻子都快氣歪了。
獨眼族還保持著曾經的淳樸傳統,用最純潔的少女接待客人。
都純潔的話,誰最純潔自然是長得漂亮的說了算。
菱被選中理所當然。
可沒人允許客人起這種齷齪心思。
燕王世子這是上要設計他們家老祖宗,下要挖他們家墻角。
是個妖怪都不能忍。
尤其憋屈的是,獨眼少女菱應該是自愿的。
否則但凡她叫一聲,成群的獨眼壯漢就會教燕王世子做人。
也輪不到自家兒子急成這樣。
“燕王世子啊……”
靈鼔山掌門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要不要老夫替大侄子出這個頭?”
他用你賺了的眼神看獨眼人東門。
要不是萬和叫了聲侄子,獨眼人東門還真不配跟他同輩。
東門心中暗罵。
同行一路,他哪兒能看不出這老頭想報復想的眼珠子都藍了。
這時候倒好像是為了他們一樣。
“不了,我們得先通秉老祖宗一聲才行。”
東門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外面他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但在這里必須守規矩。
不經過北境妖王的同意就擅自動手,即使時候能夠解釋清楚,他東門少不了一頓罰,靈鼔山的人也這輩子別想踏入這里。
最糟糕的情況,為了面子狼王甚至可能動手。
靈鼔山掌門之所以沒有馬上就沖出去,也是考慮到了在別人的地盤。
“還是我來吧。”
萬和咳嗽一聲,站了起來。
東門的兒子都急得團團亂轉了。
等東門走完程序,他的心上人大概已經躺平了。
我,助人為樂。
六百年的老狼,她總也得講理吧?
東門當機立斷:“我們一起去拜見老祖宗,金掌門暫時在這里等待消息!”
靈鼔山一行人雖然進來了,不好擅自行動。
至于他跟萬和一起走,萬和中途想干什么他就不管了。
這段日子的相處,東門已經摸清了萬大長老的脾性。
說什么是什么,很難有人能動搖他的想法。
獨眼少女菱這個媳婦,東門鎮靜下來之后其實已經不怎么看重了。
以他對自己老婆的了解,得知能夠回到中州之后,肯定已經在盤算著從娘家給兒子找媳婦。
畢竟只要他這當爹的不露面,誰也不知道博文其實是妖怪的后代。
靈鼔山掌門沒有什么異議。
他到了這里,燕王世子就跑不掉了。
無非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喜歡她什么?”
萬和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致地問旁邊的獨眼少年。
這少年外貌看起來跟人類沒有區別,卻能喜歡上獨眼少女。
審美詭異的很。
大環境如此?
東門的兒子心急如焚,卻架不住萬大長老根本不慌。
燕王世子如果夠快的話,現在說不定都完事了。
走的快慢都一樣嘛。
“大!”
被焦躁的情緒充斥著大腦,東門的兒子脫口而出內心最真實的答案。
“同道中人啊!”
萬和眼睛一亮。
大有很多種。
但涉及到喜歡,顯然不可能是大腦袋大腳什么的。
“有多大?”
他興致勃勃地問。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東門的兒子回過神來,警惕地跟萬和拉開了距離。
雖然他跟自己的小伙伴也討論過這種問題。
但這人剛才還混充他的長輩,怎么好意思問出這種問題?
“哈哈,這太陽真毒啊,曬得我頭都暈了。”
萬和哈哈兩聲,趕緊把這問題蒙混了過去。
他就是前世也沒見過女的獨眼巨人,有些好奇。
至于好奇為什么導致這么不著調……
當然都是白老鬼的錯。
反正有鍋往他頭上扣就對了。
東門的兒子懷疑地看看萬和,再看看腳下。
對面的山體沐浴在陽光之中,巖縫里鉆出的嫩芽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們這一邊籠罩在黑暗之中,空氣都是陰冷的。
路到這里,就快到頭了。
因為在前方又轉入了山璧之中。
“燕王世子住在里面?”
萬和隨口問道。
“不,外面。”
東門率先走了過去,他并沒有解釋。
萬和進去之后,就發現了原因。
洞窟是筆直的,從入口能看到出口的光亮。
這里已經快接近山頂了,總共十幾丈的路程,就走了出去。
出口是一個橢圓的平臺。
山風呼嘯,東門指著陡峭的石階道:“老祖宗就在上面。”
“燕王世子的膽子不小。”
萬和朝下看了看,得出結論。
說是萬丈深淵有些夸張,但五百丈總是有的。
在這種地形下想要跟山頂的老狼動手,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那是肯定的。”
東門冷冷地道。
他其實一直想不明白燕王世子的底氣在哪里。
就憑他認定了獨眼族不敢反抗嗎?
從石階上去,又是一片平地。
依托山勢,獨眼人在上面鑿了幾件石屋出來。
東門自往另一邊去了。
萬和遠遠看到,有個高大魁梧的獨眼人像石頭一樣堵在道路中央。
他個頭幾乎有東門兩個高大,面目猙獰,很有些萬和記憶中獨眼巨人的樣子。
“叔,快,他們就在這邊!”
東門兒子拉著萬和就往石屋的方向跑。
有求于人,他這聲叔叫的很熟練。
看來東門的臉皮他兒子還是有學到的。
六間石屋排成一排,其中一間已經倒塌。
“你讓開!”
獨眼少年憤怒的叫聲響起。
曾經站在燕王世子身后的劍客面無表情地擋在一間石屋門口。
看來,那就是燕王世子所在了。
“別急。”
萬和好言安慰:“我沒聽到里面有什么大動靜。”
至于猜測他就不跟這可憐的少年說了。
東門文博心下一松,指著中年劍客大叫:“叔,揍他!”
看他想上又不敢上的樣子,說不定先前吃了什么虧。
中年劍客啞然失笑,看向他后面的萬和。
“人類?”
他皺起眉頭仔細打量萬和:“你是什么人?”
這片獨眼人的族地,鮮少有人類男人進出。
就連獨眼人自己的兒子,成年之后如果沒有覺醒,也會被送到外面。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我有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們。”
萬和上前一步,微笑道。
他當然沒準備真的動手。
這是靈鼔山掌門的好事,輪不到他越俎代庖。
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重要的事?”
中年劍客的面龐像磐石一樣冷靜:“說出來聽聽。”
一個好的劍客,山岳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燕王府的大總管在靈鼔城被殺了。”
萬和隨口道。
他也并不是非要燕王世子出來才說。
能聽見就行了。
話一出口,他就隱隱聽到石屋中傳出來一聲冷哼。
“大總管武功雖然不錯,離真正的高手還有段距離。”
劍客沉默片刻道。
“如果是有人蓄意刺殺,他逃不掉。”
“差不多吧?”
萬和回想一下當時情形,覺得說刺殺也沒什么錯。
靈鼔山掌門那個老不要臉的動手當真毫無征兆。
“如果只是這個消息的話,你可以走了。”
中年劍客冷冷地道。
他腳下沒有挪動半分,整個人卻漸漸像出鞘寶劍一樣銳利。
顯然,他不會給萬和接近燕王世子的機會。
萬和擺擺手:“別急,我還有個消息。”
繞是中年劍客閱歷豐富,也看不明白他打什么主意。
最終,他只能簡短地又吐出一個字:“說。”
態度相當冷漠。
但這不能阻止萬大長老報信的一片心意。
“燕王府三大客卿帶著黑甲親衛在野外被人全滅了。”
他的語氣輕松地好像在說一條野狗被人打死了。
“不可能!”
中年劍客終于變了臉色。
萬和笑了笑。
果然。
如果說那太監的死燕王世子可能已經得到了消息的話,這第二件事他們肯定不知情。
萬和等人是在野外動的手,就連燕王府現在知不知道人死光了還是兩說。
“東文瑞他們帶著兩百親衛怎么可能被人殺了?”
燕王世子陰沉著臉出現在石屋門口。
看他身上穿戴整齊,打扮的一絲不茍,東門的兒子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抬腳就想往石屋里闖,被中年劍客腳下輕輕一勾,遠遠送了出去。
“剝皮道人呢?剝皮道人去哪兒了?”
燕王世子不理會這個獨眼少年,繼續追問萬和。
剝皮道人是他親自招攬的高手,深知對方的可怕。
如果萬和回答的不倫不類,他不介意拿下對方送給剝皮道人炮制。
“你不說我還忘了還有一個。”
萬和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悠悠地道:“他是最先死的。”
“不可能!”
答話的是木道人。
這道人披著八卦袍,紫綬衣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這北境,有幾個人殺的了他?”
他跟剝皮道人切磋過,深知對方道法的詭異,也就比他差一點兒而已。
萬和一把扯住怒氣上頭,還要往燕王世子屋里沖的東門文博。
“錯了,在那間屋。”
他指了指木道人出來的屋子。
獨眼少年呆了呆,還是選擇相信萬和,悶頭朝著木道人沖了過去。
木道人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沒有動手,閃身讓他進去了。
“我可以對天發誓,已經涼的透了。”
萬和負手看著木道人,語氣鑿鑿。
以荒神的名義。
木道人頓時不說話了。
沒人會隨便發誓。
遭不遭天譴另說,光是有可能導致心魔就沒人愿意。
連燕王世子此刻都信了三分。
當然,也只是三分而已。
沒有燕王府的消息,萬和空口說白話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是誰下的手?”
燕王世子沉聲道。
強如靈鼔山和北境妖王都不敢輕易與燕王府對抗,他想不出北境還有什么人有這么大的膽子。
燕王府無法調集大軍的情況下,實力可能還不如上面兩家。
但他們背后站著朝廷!
敢對他們下手,是想滅門還是破宗?
“菱!”
石屋里響起獨眼少年悲憤的叫聲。
看來萬大長老的指點沒錯。
“我啊。”
萬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語氣輕松,微不足道的樣子。
“你!?”
燕王世子差點問出了你是誰這種蠢話。
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
“原來是個來找茬的蠢貨。”
他要是相信這個比他還年輕的少年能做到這種事他就是個傻子。
“殺了吧。”
燕王世子厭惡地轉身:“這人上門挑釁在先,殺了他妖王也說不出什么。”
中年劍客沉默著將手伸向自己抱著的劍。
“叔!”
東門的兒子懷中抱著一個少女,悲憤地沖了出來。
“菱,菱她……”
萬和轉頭看了看。
少女上身衣服凌亂,應該是東門的兒子胡亂給她裹好的。
但下身還算整齊,木道人應該沒來得及下手。
“這不沒事嗎?喊什么。”
萬和拍了拍獨眼少年的腦袋。
也不知道中間出了什么波折,這獨眼少女從燕王世子手里轉到了木道人手上。
萬和他們來的還算及時。
萬大長老嘴上不著調,腳步還是很快的。
“你叔我都要被人宰了,你在這悲悲切切像話嗎?”
“啊?”
獨眼少年顯然沒聽出萬大長老在調侃他不夠義氣,傻乎乎地問:“那我該干什么?”
萬和看了一眼中年劍客。
中年劍客極有耐心,握劍在手,卻沒有動,就那么靜靜看著他們。
“跑啊!”
萬和輕輕踹了東門的兒子一下。
然后就看到這獨眼少年答應一聲,邁開大步就跑了!
萬大長老目瞪口呆。
“你爹要是有你一半實誠……”
指定早就被他打死了。
好歹回頭看他一眼啊!
要是東門,指定眼里還得有掙扎不舍,擔憂悲壯什么的吧?
“可以了嗎?”
中年劍客淡淡在背后提醒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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