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覺醒
程華青斂眉答道:”回陛下,父親絕無怨恨之意,父親一生剛直,卻遭逢此事,自覺愧對陛下的托付,只能一死來向陛下證明清白。“
成明帝聞言面色才稍稍緩和,“朕素來愛重他的才學,這正是因為他剛直,才將他調回京中,他是館閣之才,朕有意讓他入閣,才將這次春闈交給他,誰知……,罷了,事已至此,追悔無用,朕決定追封程深為禮部尚書。”
“臣女替家父謝主隆恩。”程華青俯身叩拜成明帝。
成明帝臉色此時才舒展開來,他對程華青道:“程愛卿只有你一個女兒,他如今突然故去,你一個女子這些日子獨自操持府上雜事,想必十分艱難。朕打算為你安排幾個得力的奴仆管事,你也可不必這么辛苦了。”
“謝陛下隆恩,只是奴仆管事怕是用不到了,父親后事已經料理妥當了,在過兩日臣女想帶父親尸骨回祖籍,完成父親的遺愿。”
“你想送父親尸骨回祖籍的心情朕能理解,只是你與怡王還有婚約,如今你重孝在身,本應為父守孝,可怡王已經及冠了,這婚事不宜再拖了,還是盡早完婚,你是個識大體的姑娘,你父親也是忠臣,想必他在天之靈也不會怪罪你的。”
程華青聞言再度跪拜道:“這正是臣女今日要請求陛下的事,請陛下解除臣女與怡王殿下的婚約。怡王殿下是皇親貴胄,臣女身份低微,實在不堪匹配,求陛下解除婚約,為怡王殿下另尋高門淑女,門當戶對,永以為好。”
成明帝忽然臉色一沉,“這是老十六的意思?”
程華青連忙否認,“不,這是臣女自己的意思,殿下很關懷臣女,前些日子還來吊唁過父親,安慰我多多保重,從未提過取消婚約之事。”
“既如此,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你爹剛過身,朕便取消婚約,這豈不要旁人都以為朕與老十六是冷血寡恩之人嗎!”
“臣女自知這樣讓陛下和殿下為難,臣女能被選為王妃,已經是三生有幸,本不應推脫。只是,父親生前的心愿便是能將畢生所學著書立說,為貧寒學子傳道授業解惑,臣女不才,這些年聽得了父親一二分心得,只希望余生能在鄉間專心將父親心得寫出來,這天下好女子甚多,怡王殿下并不是非臣女不可,可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女兒不能不孝,望陛下成全。”
程華青一番話說的懇切真誠,成明帝本以為是老十六現在心思深了,覺得程家沒有利用價值想另結高門,不過如果是程華青的意思,那倒是不好強求。便道,“當真是孝女,程愛卿在天之靈也可寬慰了,你心意既已堅決,朕也不好強人所難,朕便答應你,傳旨賜程家良田百畝,金三百,宅兩間。”
“臣女謝陛下隆恩!”
夜里,婢女春桃跟夢娘說門口有人鬧事,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說要找蘭姑,非要往里闖,夢娘忙了一天,此時頭昏腦脹,揉著太陽穴眼皮都沒抬道:“趕出去。”
“是。”
沈云舒卻覺得乞丐敢硬闖教坊司,而且不知道蘭姑已經死了,恐怕真的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便拉著婢女道:“我跟你去看看。”
沈云舒跟著春桃一路到了門口,只見一群壯漢圍著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男人打,那男人嘴里一直喊著:“我要找蘭姑,放我進去。”
沈云舒總覺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便撥開看熱鬧的人湊到前面,細看之下發現居然這被打的男人居然是江辰,連忙對那些壯漢道:“住手。”
“沈姑娘?”壯漢們回頭看見來人是沈云舒,便住了手。
沈云舒連忙上前扶起江辰,詫異道:“江辰,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江辰本就重傷在身,五內郁結,剛才又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被猛地扶起來只覺得暈頭轉向,踉踉蹌蹌抓著沈云舒才能勉強站穩。好在沈云舒力氣不小,兩個人才沒一起摔到地上。
江辰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下,半瞇著眼睛看清扶著他的姑娘時,眼中忽然有幾分驚喜,隨后忽然想到自己身處何地,驚喜變成了詫異,他退后了兩步,反復確認眼前的人確實是沈云舒才質問道:“云舒,你怎么會在這?”
“這個說來話長,你先跟我去樓上,我們慢慢說。”沈云舒說著便想要扶他上樓。
江辰一把甩開她,他忽然想起剛才那幾個壯漢叫她沈姑娘,不由得自嘲道:“沈云舒?你不是姓周嗎?你不是周嘉南的妹妹嗎?你不是說你哥哥是商戶,做生意養活你嗎?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在騙我!你們所有人都在騙我!為什么?你讓開,我要找蘭姑?”
說罷就發瘋一般的往樓上沖,幾個壯漢連忙沖上去把他制住了。
“沈姑娘,我們要不要把他扔出去?”
沈云舒搖頭道:“把他捆了,嘴塞住,送到樓上,姑娘要見他。”
夢娘打量著眼前被五花大綁,披頭散發,衣衫襤褸,身上混合著血腥味和臭味的,落魄如同乞丐的人,很難想象這居然是沈云舒和姑姑口中精才絕艷,風度翩翩的大才子江辰。
夢娘上前把塞在他嘴里的布取出來,江辰惡狠狠的看著她問道:“蘭姑呢?我要見她。”
“見不到了,姑姑已經死了。”
江辰不可置信的搖頭道:“不可能,那日在大殿上我還看見她了,不是都圓過去了嗎,她怎么會死?”
夢娘盯著他正色道:“當然是為了你,為了你能順利脫身,好好活下去,為了這件事能永遠不會再被提起,她自盡了。你若是有心,現在就應該跟你養父回江蘇去,而不是待在這里質問我。”
江辰忽然哈哈大笑,狀若癲狂,笑了好一會,忽然如同魂魄被抽離一般,自顧自哽咽道:“回不去了。三天前錦衣衛去客棧抓人,我爹為了守住秘密,保住我,自盡了。”
夢娘一臉錯愕,她抓著江辰的衣領道:“你說什么?江叔他……”
江辰眼神渙散,神情凄迷,喃喃道:“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為什么我的親人要用命來藏住我的身份?我不想做個糊涂鬼!”
夢娘一邊給他解繩子。一邊道:“你是梁國公鄭澤禎和長寧郡主衛若蘭的兒子,鄭文遠。”
“那我爹江森又是誰?”
“他是從前跟著梁國公出生入死的親隨,當年梁家出事,是你母親買通了行刑的人,讓你江叔帶你逃到蘇州,姑姑跟我說過,你養父在軍隊里身手最好,也是那些小將里最懂排兵布陣的人,是將才,若不是為了報恩,現在應當已經是叫得出名字的大將軍了。江辰,你要知道,你親生父母和你養父母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江辰頹然地坐在地上,不停的搖頭,嘴里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夢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這些事情一時間你很難接受,我也知道你對皇帝的處置心有不甘,旁人說什么都是無用的,只一點,不要鬧事,好好活下去,不論是姑姑還是江叔,他們這樣做都是為了保全你,你只要活著就不算辜負他們。”
江辰呆呆坐在地上,先是大笑,隨后大哭,最后直接暈了過去。夢娘連忙讓人去請大夫來,大夫診脈后說他本來就身受重傷,全靠一口氣挺了過來,如今大悲大喜,恐怕又添了離魂之癥,很棘手。若是能挺過今晚,應該就能熬過去,若是挺不過,便也是命了。
“你盡管開藥,不拘價錢,務必保住他的命。”
夢娘又讓人去找了京城最好的大夫,給他施針,卻沒什么反應。沈云舒怕他真的死了,便一直在他耳邊念叨蘭姑和江叔的名字,讓他不要辜負他們的犧牲,一定要好好活著。許是老天也不希望他有事,天亮之前江辰的手指忽然動了動,沈云舒趕緊叫醒了睡在隔間的大夫,繼續施針,過了一會,他終于睜開了眼睛,沈云舒欣喜的抓著他的胳膊道:“江辰你總算醒了,你不能再睡了知道嗎,你還認不認得我是誰?”
江辰艱難的扯了扯嘴角道:“云舒。”
沈云舒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怡王府,宮里的太監一大早便來宣旨說成明帝要見朱翊珩。自從上次那件事后,這還是成明帝第一次叫自己進宮,雖然不知所為何事,但有旨意總比什么都沒有來的好。
朱翊珩照例進宮拜見,成明帝也依舊如往常一般噓寒問暖,可朱翊珩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他總感覺成明帝似乎在審視著自己,他好像在懷疑什么。
過了一會,成明帝忽然轉移話題道:“程華青今天帶著她父親的遺骨回鄉了,你知道嗎?”
朱翊珩一驚,搖頭道:“臣弟不知。”
“前幾日,她來找朕,請求朕取消你們的婚約。朕已經答應了”
成明帝看著朱翊珩臉上越來越詫異的表情,意味深長道:“怎么?不是你讓她來解除婚約的嗎?”
“臣弟絕無此心!華青家里突遭變故,臣弟惜她憐她還來不及,怎么會做這等負心薄幸的事情!她一定是怕拖累臣弟,臣弟愿意等她三年守孝期滿再行完婚,求皇兄收回成命!”朱翊珩說的動情已經跪地叩求,成明帝見他言辭懇切,神情痛苦,便道:“君無戲言,朕既然已經答應了,就沒有收回的可能,至于你的婚事,朕自有考量。老十六,這是命中注定你們沒有緣分,不怪你,你現在出宮,應該還趕得上見她一面,去吧!”
“是,臣弟告退!”
成明帝看著朱翊珩快步離開皇宮的身影,對劉千山低聲道:“你覺得老十六剛才說的是實話嗎?”
劉千山道:“老奴以為,怡王殿下年紀輕,有時候做事難免毛燥,惹陛下不快,但殿下畢竟是您看著長大的,他到底是怎樣的人,陛下比老奴更清楚。殿下現在年紀見長,又沒有就蕃,雖說殿下的性情素來與世無爭,可別人也未必這么想,有時候,難免會平白生出一些事,到也不見得都是殿下動的心思,陛下您說呢?”
成明帝想到了自己那幾個年歲漸長的兒子,各個都惦記著他身后的皇位,浙江貪墨案,科場舞弊案,這兩個大案子背后難免沒有他們的參與和推波助瀾。思及此處,只覺得心寒,身為皇帝,卻是天下最孤寒的人,終日稱孤道寡的人如何能不是孤家寡人呢?
沈云舒看著江辰喝了藥又睡著了,大夫也說好好休息沒有大礙了,才放心離開。夢娘昨日說程華青要走了,自己不想看著故人一個個都離開自己,便讓沈云舒替她送送,現下江辰沒有大礙了,自己也應該去送送程華青了。
沈云舒到程府的時候,眾人已經收拾好了,程華青讓下人趕著馬車先走,她隨后就到,好幾車的古籍字畫,看的沈云舒羨慕不已。
“是綺夢讓你來送我的嗎?”
“是也不是,其實我自己也想來送送你。姑娘害怕分別傷懷,便讓我來給程姑娘送一樣東西。”沈云舒說罷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和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我家姑娘說,程姑娘如果在江西遇到了什么麻煩,就將玉佩和書信一同寄來,不管多難,姑娘都一定會做到。至于銀子,姑娘說程家這么多人以后又是出的多進的少,少不了用錢的地方,這些錢足夠撐一段時間了。”
程華青將玉佩收起,卻將銀票推了回去道:“我知道綺夢是一番好意,但我真的不缺錢,爹爹給我留了些銀子,陛下又賞賜了良田,金子和宅子,我這次回去只帶了一個貼身婢女和兩個老仆,沒什么太大的開銷,生計不成問題的。我沒有什么艱難的,綺夢才不容易,這錢你拿回去,眼下雖然外頭看著繁花似錦,焉知以后呢,須知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綺夢用錢的地方比我更多,這銀票我是絕對不會收的。”
沈云舒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再強求,將銀票收了起來。
外面突然下起了小雨,程華青便撐起一把傘,遮到沈云舒頭上,笑道:“看起來老天爺是想再留我一會兒,也罷,便不乘馬車了。沈姑娘,愿意陪我走一段嗎?”
“榮幸之至。”
兩人便這樣在雨中漫步,程華青將一只手伸出傘外,細密的雨滴落在她纖細如玉的手上,像是露珠落在荷葉上,她忽然笑了起來,“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小時候,我喜歡微雨,綺夢喜歡荷花,韓寧喜歡石榴花。那時候總覺得一輩子那么長,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可沒想到”
“程姑娘,你回吉安要做什么呢?”
“我要做教書先生,讓那些沒有錢去書塾,卻想讀書的寒門學子也可以有學習的機會。這是我爹的遺愿,也是我今后畢生所求。”
“女先生?可教書先生不都是男人嗎?”
“可并沒有哪條律法規定女子不能做先生啊!為何男人做得,我就做不得?我雖沒有父親那樣的才華,可終究耳濡目染學得了一二,為人啟蒙足夠了。我從前也以為身為女子,這一生也不過就是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從一個宅院到另一個宅院,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這些天我突然想通了,我也可以不再是任何男人的附屬品,就只是我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這才不枉此生。”
沈云舒看著與從前判若兩人的程華青,心中忽然充滿了敬意,程華青的一番話也如醍醐灌頂一般讓沈云舒明白了什么,原來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理想,然后勇敢的追求它,哪怕那聽起來離經叛道。
程華青笑著將傘柄送到沈云舒手里,“沈姑娘,謝謝你,當初如果不是你點醒了我,我可能現在還在自欺欺人,執迷不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不必再送了。這把傘你帶回去吧,我最后再看一眼京城就走了。”
“程姑娘,多多保重。”
朱翊珩趕到的時候,程華青一身縞素站在橋上,像一朵搖搖欲墜的花,朱翊珩慢慢走進,給她撐了一把傘。微雨中,程華青轉過身來,行禮,淡淡的笑著,眼神中卻再沒有半分愛意。
“民女見過怡王殿下。”
朱翊珩將她扶起,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聽你府上的人說你要回吉安了。”
“正是,爹爹走了,京城于我而言不過是傷心之地,沒必要留下來了。”
“皇兄今日跟我說,你要與我退婚,我不知是誰同你說了什么,但我的心意并不會因為你父親的離世而改變,你若愿意留下來,依舊是我的王妃。”
“殿下,沒有人跟我說什么,是我自己想通了,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殿下對我,一直都是謊話多,真話少,如今我要走了,殿下能跟我說一句真心話嗎?”
“你說。”
“殿下可曾真心喜歡過我嗎?哪怕一瞬間?”
朱翊珩毫不猶豫答:“本王當然喜歡你。”
程華青忽然笑了笑:“殿下真是毫不猶豫的騙我。”
說罷繼續問道:“那殿下對韓寧呢?真的就只有利用,沒有真心嗎?”
朱翊珩忽然猶豫了,自從那日在教坊司得知韓寧的死訊,午夜夢回之時他也常常問自己,可到最后都是不知道。
朱翊珩還未回答,程華青卻笑了起來,朱翊珩的心意昭然若揭,不喜歡才可以毫不猶豫的欺騙,喜歡才會舉棋不定,猶豫不前,她看著朱翊珩笑道:“只怕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吧。殿下的一分真心里總是摻著十分假意,毫不費力的就能達到十分的效果。這樣看起來是一種很好的自我保護的手段,永遠不用擔心被人欺騙,被人利用,看似很劃算,可這樣殿下永遠看不清自己的心意,若有一天有人用同樣的方法對殿下,殿下又能分辨的出嗎?希望下次有人問殿下這個問題的時候,殿下能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你回吉安能做什么?”
“做個教書先生。”
朱翊珩不解。女人做教書先生,這聽起來就很可笑。但他并沒有直接將心中所想說出,而是問道:“這是你父親的的心愿吧?程大人的學生不少,最后也是以翰林學士致仕,程大人在天之靈應該也并不希望你為了他的心愿孤身一人背井離鄉吧!”
“王爺誤會了,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而且教書育人不一定要在京城,要在翰林院,在鄉間也一樣可以。女人并不一定要成為誰的妻子,誰的母親,我也可以一輩子只作我自己,做個女先生,這就是我的心愿。”
朱翊珩一瞬間仿佛在程華青身上看見了韓寧,她怎么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又或者,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自己眼中的程華青柔弱膽小、安分規矩、知書達理識大體。自己對著程華青的時候戴著面具,她似乎也是一樣,我觀眾生,眾生觀我,亦復如是。
程華青走了一段距離,忽然回頭,隔著不長不短的橋道:“我從來都不后悔喜歡過殿下,哪怕殿下對我只有利用和欺騙,但我不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看清局勢就會離開。山高路遠,此生不見,遙祝殿下平安順遂,得償所愿。”
朱翊珩望著程華青的背影,腦海中反反復復響起程華青問的那句話,他對韓寧真的只有利用嗎?他只有篤定自己對她只是利用,才能坦蕩的拋棄她,他一直自欺欺人的很好,看此時此刻卻不知為何再也騙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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