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
沿著梁京的主道朱雀大街一路行至城東十里,是遠近聞名的椿山之所,亥月既望之時,整座山的楓葉開的像火一樣艷麗,就連徬晚天邊的火燒云都會比之遜色一二。
天然的楓葉原料更是制作糖漿所錦色添花的一道程序,每年此時,梁京的各大糕點糖水鋪中,都會掀起一陣“楓樹糖漿”的熱潮。
梁京城中的護城河所連接的也是楓山泉眼出處的一條支流,平日里供百姓飲用,所以水色澄澈見底,起風時楓葉會伏躺在這河面上一路漂流,來眼觀這梁京的盛世。
“寫名,拜貼,呈表,望見先生一面可真難啊。”
沈勛翼撥了撥水的漣漪,拾起了一片楓葉,對著日光瞧了瞧,那托葉上的葉脈根莖分明,還沾著些水漬,沈勛翼在空中抖了抖,轉身便放進了身后的茶盞中,激的那茶水一蕩一蕩的悠揚著。
宴祈撐著頭支在拱窗上,這是座三面開合的小亭子,坐立在琴宴坊環圈的河道上,伴晚的夕陽斜射進了亭子里,宴祈沐浴在了這片光澤中,連著那只暗灰的瞳孔也如晝夜將明般,撒上了點點星光。
沈勛翼抬頭看到的正是這番景象,美景,美茶,美人,心中頓時就多了幾分對無暇之物的惋惜,便想借此由頭把話引開時,宴祈卻突轉過了眸,那瞳中的星光不再,沈勛翼看著怔了怔。
“宴府的家丁悉數,卻偏是愛出幾個好管事的,想是那門童沒聽見世子殿下的尊號,才敢大著膽子攔了路。”
沈勛翼聽著挑了挑眉,這嘲諷的意思可真到位的,不僅夸了他宴府的家仆一心向主,還借機把自己罵成了個名號響當當的村霸土匪。
可雖說沈勛翼心里聽著不痛快,吃了個啞巴虧,但面上卻沒露一點破綻,他撿著賴話當好話聽,樂呵呵道:“先生吩咐我平日里多去走動,我怎敢怠慢了,正緊趕著往上湊,卻被您一腳踢了回來,沈某心里摸不透啊。”
“原是如此,那世子便不要再遞拜貼了,下回支人來報個信,宴府開門大敞著恭候世子爺。”
照著以往官場上的你來我往,沈勛翼面對這自貶其身者都會是以禮相待,可這會見著宴祈似是有起身要走的意思,沈勛翼這才慌了神,他忘了在官場上的和和氣氣,只能憑著在風月場上的經驗,又穩了穩心神道
“哪能啊,禮數總是最講究的,不過是一回生二回熟,雖說宴府的貴門確是不好進,可若是能識得三兩熟人,日后我不就多了塊敲門磚。”
隨即沈勛翼便從袖間拿出了那顆小小的子母扣,又誠意地遞到了宴祈跟前,沈勛翼不想把關系弄得那么僵,不過是說著客氣話意思兩句,此后他還想和宴祈做回那半生不熟的“主顧關系”。
可誰知這風月手段當真好用,上能騙住小娘子,下能交得了朋友,宴祈的神色緩和了些,不再似那么拒人千里,復又和沈勛翼對立而坐起來。
沈勛翼立時來了興致,他捻了捻杯緣上粘著的紅楓葉,放在了杯盞旁,先開口道:“你是個明白人,那便是好說多了,我一不為拉幫結派,二不為宴家為我所用,抵不過是心里好奇,便想借著你我的交情,來和你誠心地交個朋友。”
宴祈伸著指尖在桌上盤著那顆子母扣,借著指尖的力道使其旋轉起來,漫不經心道:“風無定,人無常,若是以往,我或許會接受了,畢竟這宴府門楣的高低是全在世子的一念之間……”
“可是?”
“可是如今,怕是不能再這么置身事外,翻手覆云了,人若是有了私心,做事不免要畏首畏尾。”
話音一落,宴祈便停下了擺弄子母扣,又用手指沾了沾那紅楓葉里盛著的茶水,在桌上一比一畫的寫了個“火”字。
那水痕在桌上轉瞬間便四散了去,宴祈的指尖還掛著那么點濕潤,看上去滑滑的,沈勛翼盯著笑了笑,不再是那副官場上的耍笑,反而帶了點少年意氣風發的肆意。
“倒還真沉的住氣,原來機關算盡無數,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可惜可惜,既被你看破,那沈某做事敢當,這一樁大案能這么快地擒獲賊首,宴府日后怕是能風光無限了。”
宴祈擦了擦指尖的水漬,將抬眸時,卻見沈勛翼做賊心虛般的把目光突轉到了窗外,較之他人,這提議實是極好不過,但宴祈卻轉了話頭道
“你只是聽著吩咐做事,也并非真心效忠后黨,且,縱火案不是一場大案,不說太后就算皇上也會避重就輕,我難保世子不會朝廷翻供,來反咬宴家一口,若是沒有實打實能壓死地證據,我怎好輕舉妄動。”
倒還真是一只不講規矩的鬣狗,什么私心欲念,這想踩死沈家的念頭都被他直白白地掛在臉上了。
被冷落一旁的楓葉七喜餅已經不再那么熱氣騰騰,倒是香味猶存,引得宴祈多坐了一會兒。
“可嘆沈老將軍一心為國為民,孝忠皇上,但卻沒料到獨子竟與他不是一條心,怕是還沒等到太后察覺出內奸,便要和兒子揮刀相向了呢。”
宴祈舉著杯盞,正要抬手相敬時,卻被沈勛翼急促的扼住了下顎,他出手之快使得杯子中呈著的茶水不偏不灑。
平日里沈勛翼雖看著灑脫放蕩貫了,但卻是有著一點死穴,蔡川柏和沈勛翼吃酒什么玩笑都能開,就是不能道沈戎一句不是,更何況是旁人來嚼舌根。
“宴祈,皇黨和后黨之爭我從未放過心上,你想的不錯,我跟你周旋,確實是想看看你這棵太后身邊的大樹能不能被撼動,但卻不是為了我自己的私念,所以我確實膽子大的很,也確實可以憑著一腔憤懣把你摁死在這里。”
沈勛翼的眼睛直對著宴祈的目光,不說是氣憤,但確是有一種領地被踏足的冒犯感,所以當出手的那一刻他心中是動了殺心的。
宴祈的后腰抵著木欄的桿上,他雖是被困在沈勛翼的范圍內,但宴祈卻踮了踮腳,以能耳語的姿態對沈勛翼輕聲道
“兩黨之爭在所難免,世子殿下這會怕了,想棄了,但太后可舍不得您這只蜉蝣走呢。”
自鼠疫案一出的今明兩日內,太醫院便著急忙慌地配制出了這古名黑死病的解藥,他們提出用解毒活血湯,以生藥代替火藥之法控制擴散。
唐鶴大喜,即令太醫們深入民間問診、施藥。
隨即,家家戶戶有病沒病的都能得著這御賜的解藥來預防著,而這巡防安撫百姓的重擔自然就落到了綠營軍的頭上,這差事沈戎自然能辦妥帖,可每每如此都會惹得一些人眼紅。
梁京中,人人都拿沈徐兩家做比,往祖輩上來算兩家確實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但如今這世道緣分淺薄得很。
徐家雖說是本家百年的輝宏基業,可香火續到徐廷敬這一輩的時候,反倒是叫旁系出的沈家搶盡了風頭,使得世人更對兩家褒貶不一,什么事都要拿來比上一番,當成飯后閑談來話。
“你若是能把半點心思放在徐家的門楣上,我們何至于如此叫人說三道四?”
徐廷敬因著昨日朝堂上的事此時正心煩著,倘若傅連云在能實打實地壓死了柳延玉還好說,可若是不成,那到時兔死誰手還真是猶未可知,于是他便只能回來拿自己夫人撒氣。
高江漓回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那滿頭的珠寶釵飾叫人看了甚是扎眼。
她自己本來就是皇親國戚,可身上的胭脂俗粉味卻總也遮不住他出身商賈的事實,于是便要用滿身的金銀來裝飾外表,裝出一副大家的風貌,但內心卻比之市井俗民更重奢重欲。
“忠兒你把活血湯喝了,溫習早課的箭術去吧。”
待把孩子打發走后,高江漓轉臉便脾氣大發,想到季宣姣如今又是一副傲氣的樣子,便一氣之下把前些日子她送來的觀音像砸碎在了地上,又像是還不解氣般,高江漓骨碌碌的眼中尋覓著下個目標。
徐延敬看她這副市井潑婦的樣子就更來氣了,想起當時娶進門時的百依百順,便更是雷霆大發道:“學學學,他都學三年了,可還是半點長進都沒有。”
隨后他又像事不關己般,咂咂嘴道:“這孩子如今都束發了,可卻還不如那沈勛翼,這沈子都可以雙箭齊環了,他呢?卻連靶都上不中。”
徐延敬說這些的時候,絲毫沒有意識道,他從來沒有在自己兒子身上花過一丁點的心思,甚至連習箭的事情他也是年前才偶然得知的。
高江漓聽見他這副怨天尤人的說辭就來火,于是身子便像捕獵般猛地撲上了前去,她把徐延敬捧著的茶盞摔在了地上,眸中怒火中燒,又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徐延敬那肥大碩耳的臉上立刻就顯現上了個鮮紅地巴掌印子。
隨后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高江漓又朝他臉上啐了一口,惡毒道:“你個老匹夫,如今也敢爬到我們母子頭上了?我真恨你當初跪我面前,求我同意嫁給你的時候,怎么就豬油蒙了心。”
這時,徐延敬已經反應過來了,但卻像是被這一巴掌打回了現實般,他低三下四地不敢吱聲。
高江漓看到他這副膽怯樣,心里更是輕賤了幾分,那帶著幾層指環的食指直指著徐延敬,傲氣道
“你房里的那些茵茵燕燕,我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地過去,但眼不見為凈,他們是什么貨色你心里也清楚,徐府的臉面就剩這么些,總不能讓你都丟盡了。”
她是青州大戶商賈之女,父親手握三州財政大權,姐姐更是當朝太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沾了高家的親,對徐延敬來講自是不虧,可如今他風光無限,心里自是看不起商賈之家。
但明面上他卻只能點頭哈腰地應和著,再好聲好氣地把高江漓送出門。
待徐延敬回房后,那一直隱匿在屏風后的小妾才慢悠悠地走出來,她扭著婀娜地身姿,那雙纖纖玉手更是誘惑,雖說攪的是湯藥,但卻好似翻動著徐延敬的心房。
那雙桃花眼上勾,她臉上明明沒有笑意,但好聽的嗓音卻似能蠱惑人心:“夫君,可要早下決斷啊。”
(https://www.dzxsw.cc/book/98784696/2987693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