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煙回到宿舍。

        宿舍無人，她看了眼時間，拿出手機。

        方才在飯館付款時，她發現自己有張副卡顯示已被凍結。

        應該是有兩天的時間了，只是今日才發現。

        看著屏幕上的字，戚寒煙表情不變，良久輕輕吐出一口氣，指尖滑動，干脆將副卡從中徹底移除。

        這多半是戚女士授意的，她猜測，但絲毫不意外。

        從她瞞著所有人更改志愿，違抗對方的命令開始，就料到了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先前嚴睿數次三番來找自己，恐怕是戚女士給她最后的機會。

        沉默的天花板沉默地注視著她，戚寒煙慢慢仰頭，靠在椅子背上，閉眸沉思片刻，倏地嗤笑一聲。

        還想用這種方式去拿捏她，看來嚴睿和戚女士也黔驢技窮了。

        只不過他們低估了她的覺悟，自己早已是成年人，又從不茍同在年輕時一定要攀附上什么來尋求依靠，獲得底氣。

        那個家從來不是她的依靠，更不能成為她的底氣。

        她做夢都想要與之剝離，撕裂。

        誠然，失去經濟來源會有些麻煩，可以為這樣就能讓她退縮，戚女士還真是……小瞧了她。

        過了一會兒，戚寒煙才慢慢斂了唇邊笑意，打開余額掃了眼。

        她前段時間回了趟老家，支出了一筆不小的開銷，入學時又自己繳納了學費及學雜，因此余款大幅度縮水，只夠她再度過一兩個月。

        即使樂觀，也還是要為以后的日子提前準備。

        她想了想，打開通訊錄翻找著，給一個余鴻發了消息。

        沒讓她等太久，對方的電話就回了過來。

        “喂，師兄。”戚寒煙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寒煙，你急用錢嗎？”

        “嗯，你知道什么短期的兼職嗎？”

        “你需要多少錢，我打給你。”

        戚寒煙連忙拒絕：“可別，我只是掙些生活費，還沒那么著急，何況你店鋪剛起步，到處需要開銷，你先顧好自己吧”

        “那你要不來我店里兼職？”余鴻提議。

        戚寒煙下意識覺得不妥，“師兄，我沒那么多時間，而且去了也是給你添亂。”

        余鴻嘆口氣，“那行吧，我去幫你打聽一下。”

        半小時后，余鴻又打來電話，開門見山。

        “我剛給你打聽了一個事兒，不過時間挺趕的，周三有一個德語口譯的活兒，是陪同一個德國商務團隊參觀行業展覽，難度也比較大。”

        “是哪個單位？”

        “鴻文科技。”

        聞言，戚寒煙頓了頓，“都有什么要求？”

        “兩天之內要看完他們給的行業資料，所有行業術語得記全，除此之外，工作前他們還要線上面試，通過了才能工作。”

        “薪酬呢？”

        “日薪兩千五。”

        兩千五，足夠她一個月的開銷了。

        想到這里，戚寒煙沒考慮幾秒，果斷道：“那你幫我聯系一下對方吧。”

        余鴻在電話那頭向她確認：“你確定好了？要提前跟你說清楚，對方也是一時急著要人，又不巧找不到人，就這還非要相關語種專業的，我不確定他們要不要你這樣的，只能盡量跟他們說，而且可能別人也會競聘，不一定就是你。”

        “嗯，這我知道。”戚寒煙不著急。

        “好，那我去問問他們，晚點兒跟你答復。”

        戚寒煙掛掉電話，想了想，又打開電腦開始上網尋找同城的兼職信息。

        翻了幾個網站，上面招聘五花八門，網上總是不如熟人靠譜，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什么都有。

        她輕輕滑動鼠標，過濾掉雜七雜八的信息。

        ——星光補習誠聘授課教師，月薪八千。

        她目光往下落，在要求一欄定住，突然開始后悔自己沒有考個教師資格證。

        那要不要考一個呢？她思索半晌，開始搜索教師考試的報名時間。

        搜著搜著，突然響起手機鈴聲。

        來電顯示是余鴻，她接起來。

        “謝天謝地，看在你是a大學生以及在德交換過一年的份兒上，對方可算同意了，不過你得通過面試才允許上崗，”余鴻語速很快，“也是這事特別急，他們提前聯系的口譯因為臨時有事去不了，這個語種人又少，不然也輪不到咱們頭上。”

        “我已經把你微信推給了對方hr，你直接跟對方聯系。”

        他一口氣說完。

        戚寒煙沒有打岔，靜靜聽完后道：“好的師兄，麻煩你了。”

        余鴻有點不高興了：“你跟我在這瞎客氣什么，給你錢你不要，非要找什么兼職。”

        “你店里正是用錢的時候。”

        “那也不差你這一千兩千的。”

        “不止，”戚寒煙輕輕笑，“以后我都要靠自己了。”

        余鴻沉默兩秒，“你媽真斷了你的經濟？”

        “嗯。”戚寒煙心想，就算戚女士不斷，她自己也不會再接受她的錢。

        但這話她沒和余鴻說。

        手機震動一聲，彈出微信消息。

        戚寒煙猜測是hr發來了好友申請。

        “對方加我了，先掛了，改天請你吃飯。”

        鴻文hr的動作很快，看得出來他們確實急迫招人。

        戚寒煙通過好友申請后，對方直奔主題，發來一個文檔，以及一行消息：

        ——戚女士您好，請于周二晚之前了解這些資料，周二晚九點線上面試。

        一句廢話都沒有。

        戚寒煙接收資料，敲了好字發過去。

        她很快打開文檔資料，大致瀏覽了一遍，是關于鴻文科技開發的一系列新型人工智能機器人的資料，其中不少解釋性專業詞匯，確實有一定難度。

        她大致掃視翻閱，一共十頁左右，難度是有的，部分詞匯比較專業晦澀，外行難以理解。

        不過沒關系。

        戚寒煙不由想到一個人，請教這種事，不是很正常么……

        更何況清霜學姐說了，某人看著高冷，其實熱心腸。

        她想到這里，微微一笑。

        沒什么困難是不能解決的。

        ~

        周二下午，戚寒煙已經在不耽誤課題和學業的同時，抽時間看完了全部的資料，但有幾個專業名詞多方查閱后仍不得其解。

        坦白來說這到底只是一個展覽的陪同翻譯，正常而言也不會被問到太細太深的問題，但她做事向來追求完美，一百分便以一百二十分來要求自己。

        下午下課后她前往ariette。

        ariette的前臺站著一個上次開業時見過的本校兼職生，看見戚寒煙推門而入，顯然是認出她來，笑著打了打招呼。

        “余鴻呢？”

        兼職生指指后廚，“在研發甜品呢。”

        “學姐要找老板嗎？”

        戚寒煙順著他指的方向掃了眼，搖搖頭，“我約了人在這里，麻煩給我做一杯美式，一杯生椰拿鐵，拿鐵多放糖。”

        “欸？”兼職生以為自己聽錯，“拿鐵額外放糖嗎？”

        生椰拿鐵加了椰乳，本來就是比較甜的。

        戚寒煙點頭，“嗯，多放糖。”

        她交代完，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攤開筆記，那筆圈出一會兒要問的問題。

        沒過多久，一人走近，在她前面停下。

        戚寒煙抬頭看著秦燕隅。

        九月初日光依舊毒辣，一路走來雖有樹蔭，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感到炎熱，多多少少會有些狼狽。

        但他仍一副干凈清爽的模樣，疏淡的眸像浸了雪水的琉璃，深淺分明，連投來的目光都是清冽澹靜的。

        戚寒煙微微挑唇，手一抬，“秦老師，請坐。”

        兩人經歷周日的共事，多少熟稔一些。

        聽了她的稱呼，秦燕隅沒有說什么，只是揚了揚眉，抽出椅子坐了下來。

        “說吧，什么問題？”

        話落，店員端著托盤走過來，將兩杯咖啡輕輕放在桌上。

        “學姐，你要的美式和生椰拿鐵。”

        戚寒煙示意兼職生將拿鐵放在對面的人桌前。

        見狀，秦燕隅下意識要拒絕，話剛要出口又悉數吞入喉中。

        他不喝咖啡，因為嗜甜，所以向來不碰苦澀的東西，唯獨加了椰乳的拿鐵是例外。

        但少有人知道。

        一只纖長細白的手輕輕將一冊筆記本推了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有幾個問題，首先是這幾個詞，能給我詳細解釋一下嗎？”

        聞言，秦燕隅打量過去，見她微微垂首，連娟長眉下眼簾半斂，遮住一半瞳孔，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明明她的話不難理解，他卻反應了好一會兒，在她就要抬眸望來時，不動聲色地開口：“哪些詞？”

        銀色的筆尖勾了勾筆記本上三處，洇下淺藍色的墨跡。

        她似乎沒再用那支鋼筆。秦燕隅腦海中很快閃過這樣的想法，察覺到她還在等待，很快收起雜念，粗略掃過幾個學術詞匯，目光微頓。

        他仔細看了看，抬頭問她：“你想知道多少？”

        “盡可能詳細些，我提前查了些資料，但是感覺解釋都比較淺顯。”

        “嗯，”他點點頭，看向她手中，“筆給我。”

        戚寒煙將手上的筆遞過去，然后微微向他的方向傾身。

        水性筆劃在白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男生側顏清俊，聲音干凈。

        戚寒煙也聽得認真。

        花了大概十幾分鐘的時間，他依次將幾個詞語解釋了一遍，聲音不疾不徐。

        秦燕隅把紙筆挪到她面前，端起杯子喝了兩口。

        入口的甜意遠超預想，他放下杯子的動作緩了緩，默不作聲地又抿了一口。

        “聽懂多少？”他問。

        戚寒煙想了想，無意識地點了點筆尖，“差不多吧。”

        抬頭，見他緩慢的眨了眨眼，似乎不太信，她又開口主動要求：“不如換我來跟你講一遍，你看看有什么問題。”

        秦燕隅看著她，點頭。

        “從自適應諧振理論開始。”

        “好。”戚寒煙拿出一張干凈的白紙，學著他之前的樣子邊寫邊開口。

        “自適應諧振是模態分析的一種應用，根據研究過程中頻率等特性變化……”

        女生半側著臉，因專注而微微傾身，她稍稍靠得有些近了，吐息間幽香縈縈，聞起來，像積滿厚雪的黃昏，素白間染著綺麗。

        一如她本人的長相，干凈，又稠艷。

        秦燕隅不知不覺凝視良久，等回過神來，察覺她已然講到第二個單詞，他倏地挪開視線，看杯子里冰塊融化，上下沉浮，互相碰撞。

        隨著戚寒煙的復述，紙張上很快鋪滿新的筆跡。

        話音終了，未等他做出評判，她率先翻出先前他寫下的筆跡，兩廂對比，竟挑不出什么差別。

        “你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

        順著她的話，秦燕隅掃了眼兩張筆跡，其實不必對比，他也清楚她的聰敏。

        “記性不錯。”他不吝贊賞，一個外行在很短的時間內能夠將這種專業詞匯解釋得大差不差，哪怕僅僅是死記硬背，都足以證明學習能力。

        “還沒問你，弄清這些東西是為什么？”

        “找了個德語口譯的兼職，需要了解一下這些東西，”戚寒煙端起咖啡淺飲一口，又解釋，“鴻文科技舉辦的一個科技展，好像是叫潛淵系列的機器人，你聽說過嗎？”

        她說完，見他微愣，旋即牽了牽唇，露出淺淡笑意。

        “當然聽說過，潛淵系列的機器人，是開發用于海底勘測的智能機器人。”秦燕隅眼神落在桌面上，似想起什么停頓一瞬。

        “我們實驗室和這家企業也有合作，去年聯合開發過一款軟件，就是用在這款機器人上。”

        聞言，戚寒煙面露訝異，“這么厲害？具體是什么用途呢？”

        “也談不上厲害，”見她好奇，他便簡單解釋，“只不過是能將探測到方圓十公里的所有數據點進行計算處理，轉化為數據視圖包括縱向、側視圖、時間片、3d視圖等，并實時傳送到監控畫面上。”

        “最大能同時處理多少數據？”戚寒煙用筆尖輕輕點了點紙面。

        “超過十億。”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戚寒煙雖然不明白這具體意味著什么，但清楚這絕對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項軟件開發，不會也有你的參與吧？”她托著腮，直直地盯著他。

        對上她眼神，秦燕隅很快錯開視線，含糊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

        “那你，明天會去展覽會嗎？”

        聽她這么問，秦燕隅似有些意外，搖了搖頭。

        他還從沒想過要去現場，況且明日排滿了課程，大抵也沒什么時間。

        解答完戚寒煙的問題后，秦燕隅沒有久留，很快起身告別。

        他離開咖啡廳時已是黃昏，夕陽低垂，小洋樓淡藍色的瓦片被灑上淺淺霞光，宛如暮間波光粼粼的湖面，絢爛而刺目。

        秦燕隅前腳踏出門階，無意回眸時，透過玻璃窗看見她坐在原位，從房檐墜下來的風鈴花隨著微醺的晚風輕輕蕩漾，綴在窗角，像她仰起臉龐，唇畔倏然綻開的笑。

        圍著黑色圍裙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正俯首同她說著什么，翹起的咖色發梢隨著動作一跳一跳，被她笑著抬手撫順，動作自然地如同關系匪淺的密友。

        他不再多看，扭頭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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