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阿姨們后，戚寒煙才堪堪松了口氣，她暫時找回了一點清醒，轉眸看了他一眼。

        “抱歉，剛才我……”

        不用她說下去，秦燕隅就理解地點點頭，“嗯，我知道。”

        他走到她身邊，神色如常，開始整理收集的登記表。

        一邊收拾，一邊對她道：“辛苦你了。”

        這種年齡的阿姨秦燕隅向來不會應對，只能秉著沉默是金的原則，在一旁干仵著，全靠戚寒煙去溝通。

        他看著變厚的登記表，舒了一口氣。

        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一旁的戚寒煙并未回應他的話，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試圖將剛才那股眩暈無力的勁頭緩過來。

        不出片刻，那種手腳發(fā)麻的感覺又來了。

        或許是因為突然放松下來的緣故，身體才逐漸意識到其他的反應。

        接連一陣陣眩暈和惡心涌上來，隨之而來是眼前發(fā)黑，四肢發(fā)麻，手腳冰涼。

        她有些支撐不住住地撐著桌子。

        “你怎么了？”秦燕隅敏銳地看出她不對勁，走近兩步，俯首問。

        戚寒煙閉著眼，“沒事，站久了而已。”

        “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休息會兒。”

        “不用了，緩緩就好了，我沒事。”

        她慢慢直起身，臉色有些蒼白。

        “回學校吧。”她低著頭說，然后開始收拾東西。

        見她執(zhí)意不需要幫助，秦燕隅自然不好多說什么，就接著收拾東西了。

        兩人收拾好，往附近的地鐵站走去。

        路過一個中學的后街時，煙火氣和學生們下課的吵嚷聲一同傳來，喧鬧的聲音讓戚寒煙頭昏腦脹，眩暈的感覺甚至比剛才還嚴重些，她走著走著，趔趄了一下，仿佛站不穩(wěn)。

        支撐到極點，她慢慢扶著圍墻停下。

        秦燕隅見狀扭頭看她。

        “怎么了？”他察覺異常，靠近看她，看見她臉色懨懨，纖長睫毛脆弱耷拉著，薄薄的眼皮顫動著，將闔未闔。

        “抱歉，我好像……有點兒低血糖。”戚寒煙聲音微弱，手扶著墻壁，才勉強站住。

        說完這句話，她眼前像失去信號的老電視一樣，發(fā)麻發(fā)黑，雙腿控制不住地軟下去，天旋地轉般，往一旁跌去。

        恍惚間，感覺被人扶住，然后攙著她往某個方向走去。

        淡淡的清爽氣息縈繞在鼻腔，她腳下發(fā)軟，仿佛踏在云端。

        她耳朵像被捂住，一瞬間聽不見任何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漸漸響起嘈雜的聲音，戚寒煙渾身一輕，身下有了柔軟的觸感。

        她感覺到自己被安置在一個軟墊上，輕輕闔著眼。

        失去的感官恢復了功能，細碎的交流聲傳進她耳中，依稀聽見秦燕隅開口跟人說了些什么，接著是他離去的腳步聲。

        沒多久，戚寒煙聽見他回來，耳畔傳來男生稍微急促的呼吸聲。

        一陣淺淡的清香掠過她面龐。

        “能自己張口嗎？”

        恍恍惚惚間，聽見他問。

        戚寒煙尚且有幾分清醒，她聽話地張開唇，感覺到含住了一個冰涼的玻璃管。

        甜膩的液體順著玻璃管流進她喉嚨，齁得她嗓間發(fā)癢，也帶給她能量。

        秦燕隅看著她將一管葡萄糖喝下，看著沒有那么難受了，松了口氣。

        他又出去要了杯溫水和吸管，給她慢慢喂下去。

        好在戚寒煙的低血糖癥狀不是特別嚴重，過了一會兒，她終于緩過來一些，慢慢能動了。

        “謝謝。”她接過他遞來的紙巾，然后緩緩睜開眼，看清周圍。

        兩人待在一個小飯館的倉儲間，周圍擺著一些雜物和儲存的糧食。身下的躺椅，大概是店家用來小憩的。

        屋子被一個厚皮簾子與前廳隔開，鍋鏟聲和煤爐燒氣聲透過這道簾子傳進來。

        突然一只手掀開了那簾子，一個穿著藍色布圍裙的中年女性踏進來，伴隨著一聲，“小秦，你朋友——”

        “——哎，醒了。”

        對上戚寒煙的眼，女人愣了愣，旋即笑開。

        “姑娘可算醒了，醒了就好，不著急起，再好好歇歇吧，待會兒還需要什么跟我說。”后半句話是對秦燕隅說的。

        她就進來這一會兒功夫，門外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喚：“老婆，快幫我剝個蒜。”

        “哎，來了來了。”女人一邊應和，一邊又對兩人笑笑，退出了里屋。

        秦燕隅轉頭，對上戚寒煙茫然的眼神，輕咳一聲：“我跟這家店的主人相識，就借了下人家的地方。”

        “哦，”戚寒煙嗓音還有虛弱，“你對這里很熟嗎？”

        不然怎么會知道這里有一家店。

        “我高中是這附近學校的。”

        秦燕隅點頭。

        戚寒煙端著熱水，霧氣裊裊中，笑容里還有幾分蒼白，有種易碎的美，“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你是不是早上也沒吃飯？”秦燕隅突然問。

        他記起中午，她借口胃口不好，沒有吃飯，就只喝了些水，那時他沒勉強她，更也沒當回事，總歸餓一頓沒什么大不了。

        倒是忘了一整天她都一直在忙，消耗不少體力。

        聽出他語氣有些生硬，戚寒煙不知哪里惹他生氣，只能照實回答。

        “早上吃了，只不過腸胃不舒服，都吐了出來，所以中午也沒吃。”

        大概是昨晚吃的燒烤有些油膩刺激，再加上降溫受了寒，她一大早起來，本就沒吃下幾口飯，最后還全吐了出來，所以中午索性就不吃了。

        聽她這么說，秦燕隅眉頭完全皺了起來。

        “你不舒服，那你吃藥了嗎？”

        得到的是戚寒煙的默然。

        見她這樣，秦燕隅哪里還不明白。

        生病，不舒服。

        然后不吃藥，不解決，還逞強和自己出來，半點兒也沒告訴他。

        他凝眉看她半晌，而后一言不發(fā)地轉過身。

        隨她吧。

        身體是她自己的，連自己都不愛惜，還指望誰呢。

        他向來不愛勸說，別人愛怎么活怎么活。

        戚寒煙只知道他突然惱了，眼見他轉身，以為對方要走，忙站起來跟上去。

        她腳步虛浮，卻一昧追著那道背影。

        掀開簾子卻看他只是出了里屋，在外面找了張飯桌坐了下來。

        這個小餐館大概一二十平大，但生意不錯，桌椅被食客坐了一半兒多，其中不乏下了課的學生，正埋頭大口吃飯。

        聽見動靜，正在忙碌的老板娘回頭飛快掃他一眼。

        “怎么出來了？”

        秦燕隅開口：“餓了，出來吃飯。”

        “老樣子？”

        “老樣子。”

        “好嘞，得虧給你留了一份兒。”

        見他沒有生氣到丟下自己，戚寒煙心中稍定，又對他們口中的老樣子很感興趣，剛要張口問，見秦燕隅扭頭，看著跟出來的自己。

        “我吃飯，你出來干什么？”

        雖然語氣很平靜，但隱約感覺到幾分冷淡。

        “我也吃飯。”她沒在意他的情緒，若無其事地張望著墻上貼的菜單。

        “你吃得了？不是會吐么？”

        他這話明顯帶刺，戚寒煙默然不做聲，自顧掃視菜單。

        片刻后，她揚聲問：

        “老板，請問還有雞蛋地耳餡兒的蒸餃嗎？”

        通過大鍋里裊裊升起的水煙，望向那個揮鏟炒菜的中年男人。

        許是她聲音被嘈雜掩蓋，男主人沒聽見，倒是女主人聽見了，扭頭看著她，“姑娘好些了？”然后又有些詫異地回答：“有是有，只不過就一籠了——”

        老板娘說完，望向秦燕隅，眼中詢問。

        戚寒煙順著她視線看過去，明白了。

        原來秦燕隅的老樣子是這個。

        “給她吧。”

        秦燕隅對老板娘說，隨手拖過一個凳子坐下，“給我下碗云吞面就好。”

        “我再來碗小米粥，謝謝。”戚寒煙跟老板娘補充，也在秦燕隅對面坐下，后者掃了她一眼，低頭看手機，沒說什么。

        兩人誰也不說話，沒一會兒，吃食陸續(xù)被端上來。

        一疊蒸籠放在戚寒煙面前，冒著熱氣兒，老板娘幫她掀開蓋子，擱了盤醋碟。

        “聽小秦說你是低血糖，吃慢些啊。”

        戚寒煙笑著點頭，又看了看秦燕隅，把蒸籠往兩人中間推了推。

        “我最多吃半籠，你要是不介意，一起吃吧。”

        對上他投來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毛像蝴蝶撲閃的翅膀，明明剛才萎靡虛弱，現(xiàn)在又充滿了活力。

        “不然會浪費了。”

        見她示好，秦燕隅點頭，算是個給她個臺階。

        他其實也沒理由繼續(xù)生氣，很快恢復了平常。

        兩人默不作聲地吃飯，偶爾有湯匙碰在碗沿的清脆聲音。

        戚寒煙咬了口蒸餃，剛出爐的餡兒還帶著燙意，她忍不住張了張嘴，輕輕呼氣。

        雞蛋地耳餡兒的餃子，好久沒有吃到了，久到她都快忘記是什么味道。

        地皮菜鮮嫩的汁水，清爽的口感，雞蛋的咸香，在她舌尖一一綻開。

        戚寒煙慢慢停下咀嚼，定定地看著秦燕隅，目光怔忪。

        “怎么了？”

        察覺到她的視線，對面的人突然抬頭望來，筷子停在半空。

        “嘶——”戚寒煙倉促低下頭，耷下的睫毛蓋住眼眶，“燙著了。”

        她抽了一張紙，掩住半張臉。

        天色愈發(fā)沉暗，直至完全深藍色。

        飯館用餐的高峰期稍微過去了，一直忙碌的老板總算得空歇會兒，掀起圍裙擦了兩把汗，往兩人這邊走來。

        戚寒煙已經(jīng)吃好了，此刻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小秦，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老板聲音豪爽，也帶著幾分中年人的沉穩(wěn)。

        秦燕隅抬頭，難得露出熟稔親近的態(tài)度，笑意溫和。

        “常叔，”他打了個招呼，“今天和同學來這邊辦點事兒，學習上的任務。”

        被他喊做常叔的人欣慰地點點頭，看了眼他示意的同學，關心道：“姑娘還好吧？還有沒有不舒服？”

        之前秦燕隅把人攙過來時，都給他嚇了一跳，那臉色白的，還以為怎么了。

        戚寒煙抬起頭，揚起一個感激的笑容，“已經(jīng)好多了，真的謝謝您。”

        她很誠懇，還要站起來致謝。

        常叔連忙止住她，“快坐下，剛才好些。”他笑容忠厚爽朗，擺了擺手：“再說我也沒幫到你什么，你要謝就謝小秦，可是他跑前跑后，哈哈。”

        戚寒煙彎了彎嘴角，“是要好好謝謝他。”

        她說完，看見常叔盯著自己，神情有一瞬的疑惑。

        戚寒煙沖他禮貌地笑笑。

        “姑娘是哪兒的人？”

        “本地人。”

        “呃，哈哈，這樣啊。”

        常叔又看了她兩眼，似極小聲地嘀咕了句什么。

        他沒再寒暄下去，因為瞧見店里又進來一批來客。

        “你們慢吃，我先去忙了。”他向兩人點頭致意，然后匆匆向灶具走去。

        戚寒煙目送他的身影步入那扇炊事間的小門，慢慢坐下。

        “常叔是外地人嗎？”

        她問秦燕隅。

        后者瞧她一眼，“嗯，你怎么知道。”

        “聽口音不像本地的。”

        秦燕隅抬起眼簾，隨口道：“那你聽我口音呢？”

        “聽著是本地的。”

        “但我嚴格來講，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聞言，戚寒煙作訝異地揚眉。

        “你不是？”

        提其少年時光，秦燕隅難得健談。

        “高中前都在外地，和常叔是一個地方的。”

        戚寒煙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怪不得你們很熟悉，應該認識了很久吧。”

        “嗯，小時候很喜歡吃他家的餃子，”秦燕隅眉間放松，“整個鎮(zhèn)子上，只有他家會做地耳餡兒的餃子。”

        “那真好，”戚寒煙輕輕道，“在這兒還能吃到家鄉(xiāng)的味道。”

        時間不早，兩人要趁地鐵運行時間趕回學校。

        戚寒煙率先去結賬，秦燕隅也沒攔著，她避開店家夫婦的熱情阻攔，堅持掃了付款碼，連著兩人的餐費一同支付，看著他們聽到收款提示聲后略顯懊惱的神情，又笑瞇瞇地向他們再三道謝。

        兩人往學校趕，路上下起小雨，好在學校離地鐵口并不遠。

        走到女生宿舍樓下，戚寒煙偏眸，看見秦燕隅頭發(fā)上附著一層薄薄水珠，被朦朧路燈一照，散發(fā)出柔和光暈，將他側顏映襯得夢幻般俊朗。

        她站定，抱著資料袋，微微側首對著他。

        秦燕隅率先開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忙了一天了。”

        和她共事一天下來，他察覺到戚寒煙是很認真負責的人，尤其是下午那會兒，她一個人接待那么多阿姨，忙得腳不沾地，應該很累。

        可她沒有絲毫抱怨和不耐，即使身體不適，也強撐著笑臉。

        他竟然一直不曾發(fā)覺。秦燕隅想到這里，不知為何，有些懊惱。

        “嗯，”戚寒煙輕輕點頭，提起另一事，明亮的眸光望著他，“今天晚上謝謝你了。”

        她說的是自己因低血糖昏倒的一事。

        聞言，秦燕隅沉默一瞬，微微凝眉。

        他并不贊同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行為。

        兩人總歸比較熟了，就算不是朋友，也至少是同一個研究組的同學，想了又想，哪怕是唐突，秦燕隅最終斟酌開口，“以后還是盡量照顧好自己吧，身體最重要。”

        “下次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訴身邊的人，不要強撐。”

        “好的，”戚寒煙沒有反駁，聲音輕和，“下次不會了。”

        “那晚安。”她說。

        微風吹起她腮邊一縷碎發(fā)，輕撫過微微牽起的嘴角，如濛濛細雨般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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