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煙不清楚他站在那里多久，也不清楚他聽到多少對話，不過她也并不關心。

        原本她聽完墻角，并不打算理會門口那道身影，但鬼使神差的，卻在臨走的瞬間叫住了他。

        大概是為了確認那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吧。她心想。

        現在確認了，她也該不拖泥帶水地走遠，而不是一會兒和他一起出現在旁人的視野中。

        戚寒煙將紙巾扔進垃圾桶，提步向前走。

        “戚同學既然這么不想見到我，為什么還要喊我？”秦燕隅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他的腳步聲也隨之緊跟，很快便與她并肩。

        戚寒煙站定，無視了他那聲稱呼，側過頭心平氣和道：“我只是擔心是別人。”

        “所以，確定是我后，就不用擔心了嗎？”秦燕隅單手插兜，后面的鏡子倒映著他挺拔的身影，他看著她，俊朗的眉梢輕輕上揚，“不怕我到處和別人說，你以前是怎么對我的？”

        聞言，戚寒煙下意識設想他到處控訴自己行為的畫面，這畫面只在腦海中閃過一瞬，就忍不住令她輕笑出聲。

        聽見這聲笑，他眸子里沉了沉，冷褐色瞳孔幾乎凝起寒霜。

        “怎么，你以為我不會做這樣的事？”

        戚寒煙察覺他的情緒，但她毫不畏懼，抬頜看著他，一字一頓，“你不會。”

        他不會做出這種對他而言算是失態的舉動。她太了解他了。

        說罷要繼續抬腳向前走去，卻被一把扯住。

        手腕上傳來他指腹和掌心的溫度，帶著涼意，卻有力而固執。她有些詫異地轉頭，看見燈光陰影下，他沉黑的眸子，里頭如有一簇忽明忽滅的燭火。

        她垂眸看了看他的手，又抬頭望他，稍稍偏頜，用眼神質疑他這般拉扯的舉止。

        秦燕隅松開五指，放開了她的手，卻微微靠近，同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和肖凌云不可能在一起。”

        話音剛落，便轉身離開。

        戚寒煙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離去時衣角帶起的一陣風，掃在她裸露的手背上，激起一陣戰栗。

        她沉默著看向他很快消失在長廊盡頭，只剩那句半威脅半篤定的話反復回蕩在耳邊。

        等戚寒煙回到宴會廳時，再也不見秦燕隅身影，她環顧一圈，慢慢走到肖凌云身邊。

        他正同什么人說著話，察覺她來后，只小幅度地側頭，眼眸里還殘留著與他人交談時的淺淡笑意：“怎么去了這么久？”

        仿佛是隨口一問。

        “碰到了熟人。”戚寒煙剛說完這句話，便看到最開始和肖凌云說話的那個何總推著一個人走出來，站在眾人視線中。

        輪椅上坐著的，很明顯是何氏前掌門何紹文，今天壽宴的主角。

        何紹文已經八十歲，滿頭花白，行動不便，很明顯是上了年紀，連目光都有些呆滯，不過這不妨礙他成為這場宴會中人恭維的對象。

        推著輪椅的是他的三子何興成，剛才在門口同肖凌云姑父一起的是他的次子何興達，聽說還有一個和他們同父異母的大哥，并沒有出現在宴會上，據傳對方身體不好，在國外修養。

        這些都是肖凌云告訴戚寒煙的。

        戚寒煙看著前方中央的人，何家人丁興旺，奉行傳統家族的習慣，哪怕是偏房的子孫也會在重要場合集聚一堂，幾代過去，何家的小一輩也不少，今天都來到現場，烏烏泱泱地在后面站了一大群。

        她目光掃過一眾神色各異的何家小輩，并不吃驚地在左側第二排角落看見何朝露，又慢慢移動視線，定格于站在左后側第三排的何黛身上，慢慢瞇起眸子。

        真是久違了。

        何黛被擠在最后一排，臉上不是很好看，但這種場合她也不好說什么，只是看了看前方的堂妹，掩下眸中復雜。

        突然她察覺到一道視線冷冷地襲來，像冰針一般讓人刺痛，忙抬眸去找，卻又感覺到視線消失，無影無蹤。

        是誰在看她？何黛微不可察地皺起眉，下意識四處環顧一圈，卻無意中看見一個人，眸子一亮。

        等何興成說完話，何黛迫不及待地叫住堂妹，“朝露，能不能跟我去見一個人？”

        五分鐘后，何黛拉著何朝露站在室外露臺上，看著對面的人神色冷淡地倚靠在露臺的高腳凳上。

        好多天不見，眼前的人仍會讓她在看到的第一眼后忍不住悸動，像浪潮一層層刷過她的肌膚，帶來刺激的渴望。

        何況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穿得這么正式，像極矜貴的世家公子，從上到下都是完美，因此，他身上的那份疏冷便變得更加迷人。

        不，不對，他本來就是，而不是像。何黛在心中糾正自己的想法。

        一旁的何朝露還不知道堂姐讓自己過來是為什么，見到面前的人后吃驚之余，不禁小聲問：“姐，你喊我來干嘛？”

        何黛回神，捏了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抬臉看著對面的人。

        “燕隅，這是我堂妹何朝露。”

        她微笑著，即使上次被他出言拒絕，也裝作一副毫無芥蒂的模樣。

        “朝露，這是秦燕隅。”

        何朝露看看她，又看看秦燕隅，打了個招呼，“你好。”

        然而對面的人毫無攀談的欲望，半斂著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二人。

        “叫我過來做什么？”

        何黛的笑意僵了一下，很快又平復，她深吸一口氣，“朝露是戚寒煙在師大時的室友。”

        看著對面的人眼簾慢慢抬起，銳利的視線直直射過來后，她心中反而安定，露出胸有成足的笑，“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知道關于戚寒煙以前的事情”

        她知道秦燕隅或多或少對戚寒煙有幾分特殊的感情，甚至是深陷其中，但是她相信，只要知道了對方是什么人，秦燕隅一定沒有興趣再同她糾纏下去。

        “所以，”秦燕隅慢慢直起身，面無表情，好像也不意外，“你叫我過來是為了背地里說別人的不是？”

        “我、”何黛睜大了眼，啞口一瞬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某些表象欺騙了。”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有些委屈又隱忍的神情，“即使你不喜歡我，我們也還是朋友，我真心希望你好，而不是被品行卑劣的人玩弄感情。”

        說罷，轉身朝堂妹道：“朝露，你是知情者，戚寒煙究竟是什么樣，你最清楚，我難道有半分詆毀她？”

        何朝露反應過來，何黛是想讓自己說出戚寒煙以前的事情，這對她而言當然不算什么，畢竟她也對那個人深痛惡絕，不介意向更多的人揭露戚寒煙的品行。

        她剛要開口，卻被人冷冰冰打斷。

        “不必了。”

        秦燕隅站起來，目光涼如冬日的湖水，“我不需要。”

        他想知道的事情他自己會弄清楚，而不是聽信某一方的一面之詞。

        說完，便徑直往前走，走了兩步，又頓住半側過頭，卻看向別處，眼風都不曾掃過何黛。

        “還有，我們不是朋友，也請何小姐自重。”

        ……

        戚寒煙被藍倚寧攔住的時候，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頭。

        她其實并不清楚這位藍家的小姐為什么總是喜歡被人當槍使，蠢而不自知。

        但當目光掠過不遠處的何黛時，多少又有些了然。

        “你的那位好閨蜜，還真是……難改本性啊。”

        不等藍倚寧說話，戚寒煙率先輕笑道。

        從小到大，對方都很擅長煽動自己周圍的擁躉去敵視和對付她自己看不慣的人，偏偏還能裝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你在說什么？”藍倚寧沒聽清，但也知道她說的不是涉么好話，面露敵意，抬了抬下頜，“我告訴你，以后離江暮語和秦燕隅遠一些。”

        聞言，戚寒煙不置可否地偏頭，“我為什么要聽你的呢？”

        被她這副模樣激怒，藍倚寧輕哼一聲，目光愈發倨傲，“你是想在這個圈子混的吧？”

        “雖然不知道你怎么搭上那個姓肖的，但是你別太得意忘形，如果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你的那些事情，就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

        藍倚寧盯著戚寒煙，鄙夷又輕蔑。

        想也知道，她是勾不上秦燕隅，才轉而換了目標。攀龍附鳳的人自己見得多，不差眼前這一個，只要她還想順利，就應該徹底擺正自己的姿態。

        聽了這話，戚寒煙沒有說話，反而慢慢抬起手臂，支起下頜。

        “你聽見了么？”藍倚寧瞪著她。

        戚寒煙仍舊不出聲，而是望著某個方向，仿佛在走神。

        半晌后，直到藍倚寧面上浮上不耐，才突然開口。

        “藍小姐……應該也有二十多歲吧？”

        “你什么意思？”

        戚寒煙放下手臂，慢條斯理地看著她，“我只是疑惑，難道是我們生活的國度不一樣，有文化差異，還是藍家的家風比較特殊，所以藍小姐的舉止也異于常人。”

        “你！”藍倚寧臉色一變，“你敢罵我？”

        “我為什么不敢？”戚寒煙再度反問，不可思議地揚眉：“你不會以為全天下都要圍著你轉吧？”

        藍倚寧怒極，正要上前，突然聽見一道聲音。

        “你怎么在這兒？”

        肖凌云走了過來，臉上掛著閑適的笑，一雙桃花眸掃過藍倚寧，又落回沙發，施施然走過去，在戚寒煙身側坐了下去。

        他翹著腿，姿態優雅，一只手臂漫不經心搭在戚寒煙身后的沙發背上，然后朝她耳邊低聲說著什么。

        看見他這樣無視的態度，藍倚寧剛下去的火氣又騰地上來，看著他劈頭蓋臉地道：“肖先生不會不知道你的女伴是個什么人吧？”

        肖凌云輕輕晃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復而抬頜，微瞇著眸望過去，神色興味地上下打量了藍倚寧一遍。

        “你誰？”

        眼見藍倚寧臉色又變，張口欲說什么，戚寒煙輕輕一笑，搶先道：“唔…這位小姐姓藍，叫什么我記不太清了。”

        “藍？”肖凌云挑眉，漫不經心地翹了翹唇角，“藍家最近不是有個項目出了事嗎？”

        他似笑非笑，“怎么還有閑心來這兒？”

        他聲音極低，藍倚寧卻聽清楚了，不由得咬牙：“你別不識好人心。”

        她一邊說，一邊厭惡地想，眼前這個男人有夠不識好歹的，和他身邊的人倒是絕配。

        “你別以為自己多聰明，小心被騙人了都不知道。”

        “哦？”

        見對方不以為意，藍倚寧想也沒想，一股腦道：“你身邊這個人就是個不要臉的撈女，搶別人的男朋友就算了，還和教授有一腿，而且被有錢人包養過，不知道有多臟，估計——”

        “江暮語！你做什么？我還沒說完！”藍倚寧不滿地甩開來人，提高的聲音讓周圍其他人紛紛看來。

        江暮語剛到這附近，卻聽見不少話，心底一沉，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喝醉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沙發上兩人的臉色，壓低了聲音對藍倚寧道：“這是公眾場合，很多人在看著，不要失態。”

        她剛才的話若落入其他人耳中，是會對戚寒煙不利，難道對她就有利嗎。

        經他一提醒，藍倚寧也反應過來，頓時弱了氣勢，有些心虛地看了看四周，果然見不少人注意了過來，甚至有人竊竊私語。

        她不甘地閉上了嘴巴，咽下了還想說的話。

        江暮語見狀抱歉地沖沙發上兩人一笑，“她喝醉了，剛才的話都是亂說的，對不住。”

        “我先帶她走了。”

        “喝醉了就可以隨意辱罵別人嗎？”

        肖凌云淡聲打斷兩人離開的動作，將酒杯輕輕擱在一旁的側幾上。

        “道歉的話，第一該由本人開口，第二也應該問問當事者接不接受吧。”

        他抬眸，向來含笑的桃花眼里一片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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