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祁城穆府，穆英端著一碗藥走向榻邊，扶起榻上的女子，抱在懷里，小心地喂著藥。

        “大人，他們來了。”

        穆英“嗯”了一聲，放下藥碗，拿起蜜餞放入女子嘴中。他仔細地掖好布衾，道:“我待會回來。”

        穆夫人虛弱地笑了笑，道:“政務要緊。”

        穆英拍了拍她的手，起身離去。

        書房里，侍從將信遞到穆英手中，他打開看了眼，嗤笑出聲。將紙扔進火盆里，看著紙瞬間變成灰燼。

        肅親王。

        定遠將軍。

        可不好暗殺。

        丞相果然是年紀大了，什么話都敢說。

        穆英提筆落字，將信遞給侍從，看著侍從走出書房，撐著額頭，翻開文書。

        夜幕降臨，燈火通明。

        青蓮將紙條遞給許令姜，道:“肅親王，姑娘，這是云翼傳來的，他前幾夜在穆府外與采辦的人聊了幾句，得了些消息。”

        許令姜看了一眼，遞給了蘇正則，放下手中的糕點，擦了擦手。

        蘇正則看完，放在燈火上點燃紙張，扔到地上。

        “傳言穆夫人的身子不好，看來是加重了。早知帶春蓮來了，白蓮的醫術不錯，可不如春蓮。”許令姜抬頭看向窗外，沉默了下又道:“話說白蓮呢，怎么不見她？”

        “白蓮在城外破廟，那里有十幾個幼子。”

        “來的路上也有幼子，皆是活活凍死的。”

        青蓮低頭不語。

        蘇正則開口道:“穆夫人雖從未露面，但與陸文的夫人相交，這條線看蕭望之的。小將軍，你去查城外幼子之事，穆英那里我出面。”

        許令姜點頭，伸手拿起糕點。

        蘇正則起身走向窗邊，看著躲在暗處的人。

        破曉之時，幾匹馬飛奔離城，奔向破廟。

        白蓮站在破廟外，時不時張望著。突然聽著馬蹄聲，腳尖一點，飛上樹枝，看著一身紫衣與一身青衣，抬手揮動。

        “姑娘，青蓮。”

        “孩子們如何？”

        許令姜下了馬，一陣風吹過，她抬手捂著鼻子，皺起眉頭，轉頭看向白蓮。

        白蓮低頭。

        見狀，許令姜幾步跨上臺階，站在破廟前，看著里面的景象，側頭咬牙。她緩緩走進，解開斗篷披在幾個孩子身上，對著他們笑了笑。

        白蓮抬手擦拭臉上的淚，哽咽道:“姑娘，原本還有十五個孩子，昨夜走了兩個，如今只有十三個，躺在柱子邊的沐晴怕是堅持不了，吃藥也沒用，還有……”

        沐晴撐著身子緩緩坐起，虛弱道:“白蓮姐姐不必自責，既敵不過天命，就順了這天命吧。”

        “小小年紀，何談天命。”

        “這位貴人，我等不在這死便是去南詔等死，無論如何都逃不過的，遠哥哥他們已經死了，活活被凍死，只剩我們了。”

        許令姜聞言，走近沐晴。她看著沐晴，臉色微變，但還是緩緩蹲下看向沐晴的臉，抬手輕撫。

        沐晴推開許令姜的手，低下頭咳了幾聲，見眼前的衣裙，轉頭朝向一側咳著，止不住地咳著，像是非要咳出什么東西來。

        許令姜見沐晴如此穆英，心中有了猜想。

        周圍的孩子擔憂地看向這邊，年紀小的孩子嚇得哭了出聲。

        許令姜見那捂著嘴哭的孩子，抬手朝他招了招。小孩看了看她，起身跑過來。

        青蓮皺著眉頭，見那臟兮兮的小孩依在許令姜懷里，開口欲言。

        許令姜抱著小孩，笑道:“無礙，你速去城內尋人將這群孩子帶回去。”

        青蓮點頭，轉身離去。

        “白蓮保住沐晴，事成之后云翼許給你。”

        白蓮聞言抬頭看向許令姜，用力地點了點頭。

        許令姜低頭淡笑，攬著小孩，看向廟外。

        廟外檐角上的雪一點點掉落，遠處的枝頭上掛著雪，看上去宛如開了花。小黑蹬蹄子踩上樹干，雪嘩啦啦地從樹上落下。

        蘭園，青蓮回到屋內，走近許令姜，附耳低語。

        許令姜點頭，手輕輕搓著衣角，走出房間。

        青蓮看了一眼白蓮，隨即跟著來到書房。

        許令姜展開信條，臉色一變。見青蓮疑惑，將信條遞過去。

        “秋蓮行事謹慎，怎會被禹王察覺？”

        “她能堅持到如今已是不錯，禹王又不是傻的，只是可惜她這么久的經營，好在安插的暗樁沒有被除完，也不算是最差的地步。你去傳信將秋蓮召回去西陽城助夏蓮，我是擔心夏蓮那脾氣，搞亂了我的計劃。”

        青蓮頷首退下。

        許令姜聽著關門的動靜，轉身走到案桌，提起筆，頓了頓才落下字。她卷好紙條，緩緩走出房間，看了一眼樹上。暗衛現身拿走紙條。

        天色漸晚，園內的燈籠亮起。

        許令姜放下手中的筆，勾起嘴角，“沐晴所說的藥人與禹王脫不了干系，可話卻是漏洞百出。”

        蘇正則道:“禹王行事極為小心，暫時動不了。還是先說穆英吧。”

        許令姜點頭，看向蘇正則。

        “穆英未雨綢繆，北祁城傷亡不過東祁城一半，此是功績。”蘇正則看了一眼許令姜，又道:“這與丞相沒有關系，但云翼查出朝廷的人數與實際人數不符。”

        “丞相與禹王有交易。建安四年，丞相大病，已是將死之兆。可在一月后奇跡般病愈。之后便與禹王暗中來往。救命的藥是禹王給的。”

        蘇正則聞言抬頭看向許令姜。

        “秋蓮和冬蓮并非我培養的人，她們是大哥的人，聽命于我是因為我是唯一知曉她們存在的人。那段時間，我在宣政殿陪大哥批閱奏折，無意知曉。大哥不曾隱瞞順勢告訴了我，朝中局勢也說了一二。秋蓮早已發現丞相與禹王暗中勾結，那時大將軍正在肅清朝野，我就沒與你細講。”

        蘇正則看向許令姜淡笑，一開始知曉許令姜身邊突然多了很多手下，是擔憂有問題，甚至調派大批暗衛護著，原來那些人是皇兄留下來的。

        許令姜見蘇正則沒有生氣，松了一口氣，提起筆又放下。她看著蘇正則，張口又說出幾人，想將暗中的勢力告知蘇正則，不成想被打斷。

        “小將軍，你不必全盤托出，我不在乎這些，只要你不將自己置于險境之中，我不會生氣。”

        許令姜聞言一愣。

        蘇正則眼角微翹，看向許令姜的眼神柔情似水，許令姜又一次愣住，被迷得目不斜視。

        年關將至，滿城喜氣。

        蘭園，嬉鬧聲不斷。年歲大的孩子幫著園內的下人貼福字、貼春聯、掛燈籠，年歲小的目不轉睛地盯著，手里還拿著新做的糕點。

        許令姜放下手中的書冊，看了眼趴在她身上的小魚兒，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又望向遠處在屋檐上飛來飛去的云翼與白蓮。

        “姑娘，京城的消息。”

        青蓮說完守在一旁，默默地等著許令姜起身。

        許令姜嘆了口氣，掀開布衾，將睡著的小魚兒放在躺椅上。聽見遠處云翼的求饒聲，她笑了笑，朝著青蓮伸出手。看完，笑容瞬間凝固。

        “大將軍歸來，讓他直接來書房。傳信給高全把春蓮安排進宮，與杜太醫一同守在皇帝身旁，派人殺了羅湛，斬斷他們的幾條暗線，給他們找點事做。”

        話音一落便不見人。

        風起，雪落。

        深夜，人影落在穆府，看著遠處的火光，抬手朝著書房射出，又縱身一躍，飛出穆府。

        翌日，城內議論紛紛，人聲鼎沸。

        許令姜看向遠處的穆府，手不停地敲打著窗沿。青蓮走過來關上窗戶，被吹動的發絲緩緩落下。

        “大將軍那邊如何？”

        “王爺已著手處理，在穆府發現正義公子的飛刀，還有穆府下人的尸首。”

        許令姜深吸一口氣，看向天空的眼中浮現著難以言喻的復雜。

        不多時，蘇正則回到蘭園，手中拿著一只飛刀。許令姜瞥見，臉上掠過一抹驚恐，眉眼一低，待蘇正則走近，又揚起微笑。

        蘇正則道:“正義公子的飛刀。刀刃極薄，呈柳葉狀，刀柄末端系著紫綢。”

        許令姜接過飛刀，這把無比熟悉的飛刀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希望大將軍不要深查。

        大年三十，眾人在大廳內守歲。孩子們爭奪著餃子，場面很熱鬧。

        許令姜笑了笑，瞧見最小的小魚兒耍賴，搖了搖頭。在書院，她仗著自己最小時常耍賴，因此得了不少好處。

        何嬸端來餃子，笑著放在桌上。

        蘇正則看著趴在許令姜身旁的小魚兒，嘴巴鼓著，兩只小手還拿著餃子，開口道:“何嬸，讓這些孩子隨你一同去端餃子，把何叔喊過來吃餃子，沾沾好運。”

        何嬸點頭，向孩子們招手。

        沐晴抬頭一看，放下筷子，起身想跟著去。

        “沐晴，本王與小將軍有事問你。”蘇正則看著打算跟過去的沐晴出言阻止。

        沐晴轉身，面露疑惑。

        “你在禹王那里，已經是廢棋了。”

        沐晴抬眼望向兩人，面目猙獰，瞬間扔出暗器，起身沖向許令姜。

        青蓮現身擋在許令姜面前，打下暗器，揮起短刀，沖向沐晴。

        兩人在房間對打，蘇正則與許令姜吃著桌上的東西，看著沐晴逐漸不敵青蓮，落了下風。

        青蓮劃破沐晴手腕，在她錯愕的一瞬間，迅速出手抓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倒在地上。

        沐晴拼命地掙扎，反應過來自己無力擺脫后，轉頭狠厲地看向蘇正則，眼里像是淬了毒般瞪著他。

        許令姜在一旁道:“這是你的天命，好好享受吧。沐晴，禹王那里會記得你的背叛的，我也會記得你的相助之情。”

        拖出去的沐晴還在拼命地掙扎著，她抓住門框，狠狠地盯著兩人。

        “若是她不下毒，還是能活幾日的。大將軍，十三歲便能熟練地害人，禹王的手下不是善類。”

        蘇正則“嗯”了一聲，看著下人們收拾著殘局，抬腿走出大廳。

        許令姜呼了一口氣，跟著來到前廳。

        何嬸又端來熱騰騰的餃子放在兩人面前，嘴上說著去去晦氣，轉身又回到位置上喂起小孩。

        火爐燃著，眾人吃著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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