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巳時,許令姜站在廊下看著遠處枝頭上的白雪,空中依稀還能嗅到一絲血腥味,她抬手揮了揮眼前的白雪,低頭咳了幾聲。
斗篷搭在肩上,她轉頭一看,接過手爐。青蓮站在身后,看著走廊轉角處的孩子們,搖了搖頭。
小魚兒突然跌出來,許令姜循聲望去,拿出袖口里的紅封。
小孩們一下子涌過來,圍在她身邊,她發完紅封,揮手讓他們去玩。
“今年又沒有當面給希詢壓歲錢。”
淡淡的一句話,連連嘆了幾聲。
青蓮低頭,看著許令姜轉身離去,抬腳跟著。
深夜,白蓮歸來,細細道來穆夫人的病況,講完接過青蓮倒的水,仰頭喝下。
“穆夫人貌丑,穆英那副君子相貌實在難以想象他的夫人竟是個看上有五十左右的老婦人。姑娘,你真要從穆夫人那里下手,她臥床不起,身子很虛。”
“白蓮,你說過若沒有護心丹,穆夫人最多還能活一月。大將軍沒派你去穆府前,也不見穆英有半點憂思,按理來說,他是極愛妻子才會不納妾,妻子命不久矣,他卻如往常一樣,甚至與大將軍夜游湖畔,是何道理?”
青蓮與白蓮搖頭,兩人看著輕扣桌面的許令姜。
青蓮出言道:“難道他早就對妻子沒了感情,又想保住經營多年的名聲,所以……”
許令姜抬眼看向白蓮。
“穆英每日都問穆夫人的身子,府里的大夫比我們明面上的人還多。他還不近女色,玲瓏都失手了。”
許令姜支著下巴靠在桌邊,打了個哈欠,揮手示意兩人退下。她吹滅燭臺上的蠟燭,躺在榻上想著近來的事,慢慢入睡。
夜里刮起大風,直到黎明才停下。
銅鏡前,許令姜挽起簡單的發髻,插入一支花簪,看了一眼青蓮,起身接過斗篷。
園外,馬車已備好。許令姜看見蘇正則的背影走過去,說了兩句便上了馬車。
青蓮走在馬車外,低聲講著穆府的情況,警惕地環視四周,找出暗中埋伏的人。
穆府門前,許令姜下了馬車,跟在蘇正則身后。
“后院會有人護著你,穆夫人是穆英的逆鱗,你離她遠些。有些人急著動手,這火不能引到我們身上。小將軍,你在聽嗎?”
“我會避著穆夫人,也會觀察蔡長史家的女眷,大將軍對上穆英要小心。”
蘇正則點了點頭,走上前。
穆英瞥見急忙迎上來,拱手行禮。
許令姜抬眼望向穆英,面目英俊,氣質儒雅。若非早已知曉,她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手中有那么多條人命。微微俯身行禮,她看著蘇正則與之交談,靜靜地守在一旁。
許令姜跟著侍女來到后院,遠遠聽見混亂的交談聲,看了一眼白蓮身邊的夫人,一臉病態。
白蓮眼光高,說穆夫人貌丑,如今一看倒不覺得,小家碧玉的姿色,加上多年的病重才顯得蒼老,那雙靈動的眼睛沒有因病魔纏身變得暗淡反而含著光,加上溫婉的氣質,讓她想起一個人。
許令姜握緊雙手,快步遠離此地,躲在假山后,靜靜地等著噩耗。
啊——
尖銳的叫聲傳到前院,引來了一眾人。最先趕來的是穆英,他不顧周圍的人,直接奔向穆夫人。
許令姜躲避,看著穆英一把抱住穆夫人,渾身顫動,微紅的眼里有著難以掩蓋的后怕。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匕首,轉頭瞥見雪白的云紋衣角,瞬間睜大眼睛,不敢抬頭。
白蓮刷的一下跪了下來。
見狀,許令姜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頭看向蘇正則,手中的匕首落到地上。
蘇正則瞥了許令姜一眼,轉頭看向穆英,“穆大人,讓白蓮給令夫人診脈吧。”
穆英聞言點頭,慢慢放開穆夫人,握起她的手,看著白蓮,一臉著急。
“穆大人不必擔心,脈象如舊。”
穆英松了口氣,起身看向混亂的場面。
府兵圍起后院,眾人困在院內。
這邊,許令姜跟著蘇正則半步不離,見他不肯搭理自己,只能嘆氣。
屋內,穆夫人痛哭,反反復復喊著什么名字。漸漸地,聲音減弱。
穆英見夫人睡著,走出房間,對著許令姜行了大拜,拱手道:“多謝定遠將軍救家妻一命,若有……”
許令姜頷首,試探道:“穆大人不必如此,救夫人是我的選擇,用不著你來還,只是可憐她這般純善之人病魔纏身,一生無子。”
穆英緊握雙手,笑了笑。
許令姜轉身看著穆英離去,臉色凝重。她轉身走進內屋,看著入睡的穆夫人。
高官之妻向來保養有方,穆夫人不過四十,容顏卻像年逾半百的人。若是只說病痛所致,未必太過牽強。畢竟手上的傷痕是有些年頭的了。
許令姜盯著那道經年的傷痕,走上前彎腰將安神的香包放在軟枕邊,轉身離開。
白蓮見狀跟了上來,“姑娘,穆夫人是苦命人,父母雙亡,兒女早逝。”
“我知道了,大將軍那里你不必擔心,去照看穆夫人吧。”
許令姜擺了擺手,看著遠處的女眷,低頭吩咐青蓮將蔡家人帶來。
穿著素雅的婦人突然出現,朝著許令姜行禮,柔聲說道:“許姑娘,能否一談?”
許令姜看了一眼青蓮,點頭,走進涼亭。
“夫人,請講。”
“我是陸文之妻,也是穆大娘子周澄的好友,在此叩謝許姑娘出手相救之恩。”陸夫人提著衣裙跪在地上,重重地朝著許令姜磕下頭,又緩緩起身道:“澄兒一生向善,奈何天道不公……”
許令姜聽完,閉上眼睛,久久不能平靜。
雙親遇難、婆母病逝、兒女夭折、夫君重傷、族人驅趕這些剜心的事接踵而來,這般的苦楚,非尋常人所能受得住。
這些事情,她并未查全。
穆英拼命掩埋這段過往,甚至暗殺好多無關緊要的人,是怕舊事重提,難以忍受嗎?
許令姜睜開眼睛看向陸夫人,“陸大人可有替穆英辦過事?”
“有,是些小事,因我與澄兒的關系,穆大人時常關照夫君,不過辦的都是利民的好事……望之,讓我將此物交予你。”
青蓮走上前接過。
“總感覺不是我在查,是有人牽著我去查,這種被利用的感覺不太好。青蓮,你去告知大將軍,我先回蘭園了。”
許令姜起身拍了拍身上,走出穆府。她回頭看了眼穆府的牌匾,利落地上了馬車。街道上人很多,熙熙攘攘的,馬車很慢,很穩。
突然心口作痛,她倚靠在車壁上,手抓著胸口上的衣袍,大口喘著氣,捶打著胸口。
一路忍著,沒有發出聲音。
馬車停在蘭園前,周圍還有埋伏的人,許令姜不敢暴露自己,坐在馬車里等著青蓮歸來。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喚她,低聲“嗯”了一下。
青蓮見不對,上了馬車,看見昏過去的許令姜,臉色一變,剛伸出手便被抓住,她看著許令姜半睜的眼睛,緊皺眉頭。
許令姜輕輕搖頭,伸手指著倒在腳邊的空藥瓶。
青蓮會意,拿出身上常備的藥瓶,倒出藥丸遞給許令姜。
吃下藥后,兩人在馬車里又待了許久。
“不要告訴大將軍,我睡一覺便好。”許令姜虛弱地說完,又咳了幾聲。
“璇璣現下無事可做,我傳信讓她再制些藥丸,姑娘睡吧。”
許令姜點了點頭,慢慢失去了意識。
夜幕降臨,許令姜緩緩醒來,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門外傳來動靜,她看過去,喊了聲青蓮。
過了會,何嬸端著熱湯走進。許令姜坐起,輕輕笑了笑,接過熱湯,吹一下喝一口,又將空碗還給何嬸。
何嬸瞥了許令姜一眼,半句話也不說便起身離開,半道又折回來將一旁的斗篷扔到榻上。
許令姜看著何嬸離去的背影,低頭苦笑,何嬸都這么生氣,那大將軍會更生氣。早知這樣,她前幾日便不會徹夜不眠。
唯一的安慰便是查清楚了南詔與禹王的交易。她看著門外的人影,起身披上斗篷走出房間。
蘇正則沒有生氣,只是臉色不好。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向許令姜,伸手為她系好斗篷,看著她的臉,嘆了口氣,“小將軍,你何必急?為幼子之事要幾日不睡,非要傷到身子才會停下來。”
許令姜低頭不語,伸手握住蘇正則的手,“希詢不安全,我想早日回京城護他。還有太多的事等著我去解決,不能在此久留。大將軍,穆英那里如何?”
蘇正則嘆了口氣,拉著許令姜走向書房。
兩人坐在案前,看著搖曳的燈火,緩緩道來。
建安二年,禹王與南詔勾結,在各地抓捕孤兒秘密送到南詔試藥,南詔制作各樣功效的藥丸,交托禹王買賣。此次遇到天災,涼州府內的人沒有送過去。沐晴為了在禹王面前立功,特地來涼州將這群孩子帶回,中途聽聞肅親王與定遠將軍要來北祁城,為靠近兩人利用幼子做出此計劃。
“上任刑部尚書是赤水鎮案落馬的官員,此案是大將軍親自查辦的。沐晴是他的女兒,因此怨恨上我們。我順著這條線安插了我們的人,至于南詔,我尋了江湖友人前去探查。”
蘇正則倒了一碗茶水,推到許令姜面前,開口道:“先潤潤口吧,禹王行事謹慎,輕易不會出手,暫且不用管他。來說穆英,此人心思深沉……”
云翼在暗中發現穆英可能在幫李丞相養私兵,此次雪災多報的千人都被送到了祁山深處。在外的云飛已奉命去西祁城尋甄大漢了,不日便能抵達北祁城。
兩年前,慶國公與李丞相撕破臉皮,攜全家回到故地,不知為何突然派嫡子回京,此子卻在途中被暗殺,時至今日仍不知何人所為。年前正義公子在穆府現身,扔下一份卷宗,指認了穆英。
……
穆英當上北祁城判官后,穆家村一半的宗親犯事被捕入獄,在牢里不堪刑罰,紛紛自殺。而穆英在穆家村里的三畝地也充入族田,再也不曾回過穆家村。
“除去穆家村的事,別的都是穆英替丞相做的,他這般聰明的人不像是受制于丞相,反而像是在還恩。”
許令姜長嘆一口氣,“初來西祁城,能查到的都是無關緊要的案子,自那日派白蓮照看穆夫人后,進展快了很多。大將軍,你有沒有被利用的感覺?”
蘇正則道:“穆英不愧是當年的狀元,心機遠比你我。”
半響沒有聲息。
夜里,許令姜睡在榻上,自然很難睡著。不知輾轉了多少時間,雨聲漸小。一陣颯颯的風聲后,忽而聽到窗外的腳步聲。
聲音雖然輕微,但入耳十分清楚。她起身走向窗口,看著遠走的人影,輕輕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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