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深夜,許令姜來到天牢。滕止落背著包裹跟在后面。兩人走向穆英的牢房,拿出包袱里的布衾,酒壺與油紙包。
穆英靠在墻邊,看著兩人折騰。見收拾好,他起身走來,拿起酒碗,仰頭喝下。牢中的光很弱,依稀可見他臉上淡淡的笑意。
滕止落道:“又不是最后一頓,等出去再暢飲。”
穆英笑了笑,“令姜,我想見一下丞相。”
許令姜皺眉,看向堅定的穆英還是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穆英想做什么,但心存死念的人也做不了什么。
滕止落再次背上包裹,跟著走向另一間牢房。
滿頭白發的老人腳踝上鎖著鐵鏈,閉著眼睛倚靠在墻邊。他聽見動靜睜開眼看向來人,緩緩起身走向他們。
李丞相站在那里,直直地盯著許令姜,“當初便不該放過你,在南陽不好過吧?”
許令姜握緊雙手,恨意從身體里迸發出來,她一字一句地說:“托丞相的福,日日不敢入睡,時刻怕有人暗殺。”
她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丞相,再也沒有人能讓她這么痛恨。這個人害得她大哥離世,害得她痛苦不堪,害得大宣民不聊生。
初次聽聞丞相是在文思書院,明明描繪的是一位壯志凌云、意氣風發的少年。可眼前的人丑陋不堪,枯木死灰,完全想象不出他曾經的模樣。
許令姜想到長壽藥,她看著滿臉皺紋的丞相,嗤笑出聲。長壽?先帝逝世不過二十三。李丞相今年已五十多,還不夠嗎?是要與天地共存嗎?
“令姜,我有話想單獨與他說。”
許令姜聞言點頭,一步一步后退,轉身離去。
滕止落放下包裹跟著離開,追上許令姜,看著靠在墻邊的許令姜,緩緩蹲在她面前,像幼時那樣靠在許令姜的身邊。
穆英看著離去的兩人,轉頭看向丞相,臉瞬間變得兇狠。他緩步走過去,坐在長椅上。
“丞相,你怎么不拿自己試藥呢?未成功的藥拿給我,你不是自尋死路嗎?一開始我是顧念舊情的,偏偏你不知所謂,騙我藥是有用的,派人暗殺我與澄兒,非要我選擇肅親王一派。丞相,你已經老了,也該死了。”
穆英握緊雙手,忍住動手的沖動。
丞相仰頭大笑,“我有何錯?我只是想活著而已。我為大宣辛苦這么多年,還沒有來得及享福。我想活著不對嗎?你不也是想周澄活著嗎?你不也是利用我拿藥嗎?我們是一樣的。”
穆英看著發狂的丞相,一副丑陋的嘴臉。這與當年救他脫離困境的人完全不像。可他呢?又與從前像嗎?他記得自己是要考取功名,一展抱負的,事實卻是不一樣的,他成為了玩弄權勢的人。在北祁城做判官時,他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可為了報恩為了藥,不得不聽從他人,唯一能做的是盡力減少損失。他的夫人直到逝去都認為他是個好官,其實早已不是了。
他記起躲在窗臺下偷看的周澄,記起他們會走路的兒子,記起咿呀學語的女兒,記起慈祥的母親,記起表面嫌棄他的夫子。他記起了很多很多,好在他就要去找他們了,他馬上能去見他們了。
穆英緩緩起身,淡然地看了一眼丞相,轉身走出牢房,走向他的牢房。他看見轉角處的許令姜與滕止落,叫了一聲。
兩人聞聲望去,看著淡淡笑意的穆英,他又變回到以前那樣儒雅隨和的模樣。
許令姜走向穆英,跟著他回到牢房。三人圍坐在一起,在這昏暗的牢房里。
“我有一個女兒,囡囡。我進京趕考時,她還不會說話。后來她會叫爹爹了,可我一聲也沒聽過,一聲也沒有……”
許令姜低頭,淡淡“嗯”了一聲。
滕止落耷拉著眼皮,一下一下地點頭,迷迷糊糊地,掩不住困意。
穆英還在講著,講著他的一生。
走出天牢,許令姜抬頭看著微亮的天空,一輪淺月高掛。她瞥見眼睛都睜不開的滕止落,抬手輕輕拍了拍他,“回去歇息。”
滕止落迷糊地點了點頭。
一夜不睡傷大身。
谷雨亭,許令姜扔著魚食,盯著搶食的魚兒。
坐在石凳上的賀憶昔嘆了口氣,輕輕撫摸著肚子,看著滿院的梨花樹、海棠樹,時不時拿起一塊糕點咬下一小口,配著茶水,細細品味。
午后,許令姜小憩醒來,走出院子。她遠遠望見兩個人影,輕步走去。
“講什么呢?”
謝巖與滕止落轉身看向許令姜,“三姐姐。”
“巖兒何時從松鶴書院歸來的?”
“前幾日,又在文思書院待了兩日,今早才回到府里的。后日又要回去,夫子看得緊。”
許令姜點了點頭。
滕止落道:“要出府?我也要一起。”
“你何時回南詔?上次說三五日,這次呢?”
滕止落低落道:“明日。”
許令姜一愣,抬眼望向兩人,“先去清漪園,之后帶你們去走走。”
出了侯府,三人往永樂坊走去。
街道上的香味混雜在一起。攤主的吆喝一聲賽過一聲,引來行人停在攤前挑選著。
許令姜帶著謝巖與滕止落到處轉悠,時不時停下腳步,看著攤子上的貨品,細心挑了些東西。
來到清漪園已是未時。家丁們都在做著分內的事。春蓮在藥房里配藥,抬眼看了眼來人。
“姑娘,青蓮與白蓮被玲瓏拉著城外赤水鎮,蕭公子隨趙公子去了城外軍營。這是姑娘的藥。”
春蓮將藥丸裝進瓷瓶里,遞給許令姜。
許令姜接過,“這幾人真空閑。我正巧也打算帶著這兩個小的去別處走走。”
春蓮轉身從藥柜里拿出草藥,放在銅盅里輕輕地研磨。她看著遠走的背影,皺起眉頭,是有什么忘記說了嗎?她輕輕地將藥粉倒出來,看著一旁小火爐上燒沸的水,搖頭甩了甩腦袋。
許令姜朝著謝巖與滕止落招手,走向馬棚。她輕輕拍打著小黑,安撫了一會,才將它拉出來。
滕止落與謝巖也跟著牽出一匹馬。
三人騎著馬向著城外軍營駛去。許令姜看著一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環境,心中悵然。路還是那條路,只有些不大一樣了。
城外軍營里也有了很多新面孔,所幸還有舊識,他們像從前那般沖著許令姜喊了幾聲“假小子”,轉頭接著做事。
得知葉修遠、蕭望之與趙懷清在訓練地,三人大步走過去。兵器相交聲一陣一陣地傳進耳中。
三人走近,入眼便見葉修遠與蕭望之交戰。蕭望之的武功不錯,但對上葉修遠有些落下風。幾個招式下來便有些吃力,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葉修遠收起鎮云槍,將倒地的蕭望之拉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朝許令姜三人招手。
許令姜走上前打趣道:“不是忙著給婉兒備嫁妝嗎?怎么來此處練武?”
葉修遠放下鎮云槍,轉身看向許令姜,“嫁妝早備好了,我只是不放心再查一遍。你送的那套點翠頭面倒是大手筆。初靜送了一套翡翠原石。”
“沈師姐專門寫信說了,將來她成親,要我也尋一套送她,不然就要罵我厚此薄彼。”
趙懷清插聲道:“許師姐,點翠可不好得。”
許令姜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點翠頭飾難得,可那是對從前的她而言,如今她的鋪子遍布南陽城,其他三城也有一些鋪子,天天一大筆銀錢進賬,加上與絕命谷的交情,尋套點翠頭面也不算什么難事。
葉修遠摸著下巴,搖了搖頭,“令姜,止落這面具有些不行,要戴那種遮住全臉的,只露出眼睛就行,不然還是太引人注目。”
蕭望之道:“太好看也不行。”
葉修遠點頭,轉頭看見滕止落不屑的眼神。蕭望之見狀搖了搖頭,抬手拍了拍葉修遠。
烈日當空,幾人走到棚下,坐在陰涼處。
許令姜道:“懷清小卻先成親,葉師兄也該考慮考慮,望之也是,至于止落與巖兒還太小不急。”
趙懷清低頭,羞澀地不知看向何處。
葉修遠抬手搭在趙懷清的肩上,儼然一副維護的樣子,看上去對趙懷清這個妹夫很是滿意。
趙懷清與葉婉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品行不錯,還喜歡葉婉。不知道別人是怎么看待趙懷清的,反正許令姜是怎么看怎么滿意。
趙家祖上鎮守邊疆,如今子嗣長居京都,家中弟子大多選文,所統領的趙家軍也漸漸落寞,好在又出了個趙懷清讓趙老將軍欣慰了些。
至于葉家軍尚鎮守在益州,只待葉修遠回到益州重整軍隊。
細細想來,大宣的趙家軍與葉家軍早已不如以往,唯有齊家軍仍有當年之威。各地的地方軍也散落不堪,若是周邊敵國此時進攻,定是一場惡戰。
許令姜皺起眉頭,她又一次想起了那從未有過敗績的霍家軍。
肅親王的皇祖父,宣明帝,他與霍老將軍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登基后更是全力支持霍家,在位期間從未懷疑過霍家人。他未駕崩前,在當時還是親王的宣平帝與睿親王里選了娶了霍家嫡女的宣平帝做太子。這本是想延續皇家與霍家的情義,不料宣平帝多疑,讓霍家毀在了他手中。
風吹云散,太陽漸漸落下。
六人牽著馬走在路上。
謝巖看向許令姜,道:“三姐姐要回南陽嗎?”
許令姜拉著韁繩,飛身上了馬,“回的,九月是許家祖母的大壽。婉兒的婚期在七月,我至少要看著她出嫁才能放下心。回南陽的事不急。”她轉頭看了一眼幾人,策馬而去。
滕止落見狀,騎上馬追了上去。
葉修遠不解地看向遠去的三人,“為何突然騎馬?”
“修遠,你沒有感到有雨落下嗎?”話音一落,蕭望之騎上馬離去。
雨滴在葉修遠的眉間,他抬頭看著還未落下的太陽,摸了摸眉間的雨水,這天真怪。
雨落下,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雨滴砸在幾人身上。太陽還是沒有落下。
遠遠望見長亭便知離城門不遠了,幾人飛快掠過長亭,奔向京城。又過了會,終于看見城門,可雨也停了。
六人抬頭看向天空,紛紛嘆了口氣。
這雨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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