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都說瑞雪兆豐年,去年末的雪斷斷續續地下到了建安元年初,著實是個好兆頭。
更妙的是元宵節這一天雪停了。雪后初霽晴方好,中都的幾條主街上熙熙攘攘,道路兩側的店鋪鱗次櫛比,一派繁華景象。
寧真走在人群中,滿臉興奮。
白日用過飯之后,蕭景潤便把她叫到紫宸殿去檢查功課。當時她心里還在念叨好歹也是過節,怎么陛下還不忘千字文的事兒。
結果蕭景潤把簿子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著她兩只手把絲帕絞來絞去皺成一團了才輕啟薄唇說:“還行,悟性不高但勝在后天努力。”
寧真聽了,想著是不是要感謝陛下夸獎,但是又覺得這句話聽著不像是夸獎,若是自己貿然道謝,會不會顯得太狗腿了。
還沒等她開口,蕭景潤又說:“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帶你出宮賞燈。”
“!”
聽了這話,寧真這才發自肺腑地高興起來。
她那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活學活用起來,“陛下化被草木賴及萬方,臣妾定會省躬譏誡寵增抗極。”
蕭景潤笑罵了她幾句,揮手讓她快滾。
一個月前大軍入城時,沒有像以往朝代更替那樣生靈涂炭尸橫遍野,而是聽了蕭景潤的令,不踏農田不毀房屋,不搶金銀不傷平民。因此無論是中都沿街的鋪面還是禁中的宮殿,都得以完好保留。
新皇登基,除了布告天下咸使聞之,還在一定程度上減免了賦稅徭役,比起之前愍帝賀茂聞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百姓們自然是更歡迎仁德的新皇。
中都到了夜晚四大城門關閉,但是不設宵禁。如今元宵節到了,城中更是熱鬧,人聲鼎沸、燭火不絕。
寧真快走了幾步,蹲在一個小攤子前看磨喝樂。
其實這就是用泥捏成的小人偶,再花哨些的還有木雕牙雕的,用紗籠當罩子,底座加上彩繪。
這是很常見的小孩子的玩意兒,但是寧真還是頭一回見。
攤販看寧真瞧得入神,機靈的眼神在蕭景潤等人身上轉了又轉,心想這幾位公子衣著華貴氣度不凡,出手定然闊綽。
抱著這樣的心思,攤販挑了一個裝飾了華衣彩塑的磨喝樂,朝著寧真開口:“這位娘子,不如看看這一尊,顏色更好,做工也更精美。你瞧瞧這衣襟這線條,別家可沒有這手藝。”
寧真接過來細瞧,果真如此,這個攤子上的磨喝樂就沒有重樣的。她左看看右看看,愛不釋手,但是又覺得普通泥捏的更有野趣,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攤販笑著說:“這磨喝樂原是七夕時孩童們愛玩的,您瞧這手執荷葉的小童,正是有著乞巧與宜男之意。您要是喜歡,可以買上一對回家把玩。咱們今年元宵熱鬧,這才……咦,這位娘子,您不再看看了?”
只見寧真站起身,拉著蕭景潤的袖子往前走,一邊還特意大聲說著:“哥哥,咱們去那兒看看吧。”
攤販露出怪異的表情。
明明就是一對年輕夫婦帶著仆從出來逛街,剛才他還聽隨從喚那小娘子為夫人來著。怎么又兄妹相稱了呢?
直到走遠了,蕭景潤才問寧真,“怎地又不要了?剛才不是看得轉不過眼?喜歡就都買了。”
寧真搖了搖頭。
她起初只是看玩偶憨態可掬有意思,誰知道普普通通的玩偶竟還和什么七夕、生子扯上關系了。這種感覺就好像吃著一碗圓子覺得味道不錯,結賬時店家卻非拉著她要跟她說道說道此圓子的前世今生來。
而且雖然她成了蕭景潤的妃子,但這又不是她情愿的事,更別提什么生兒育女的事了。真是羞人。
但是王樟和孫玄良都跟在后頭,她也不好意思直說。于是她岔開話題問:“主上,小珣她們不一起出宮玩嗎?”
此次微服出宮,王樟和孫玄良叫蕭景潤為主上,稱寧真為夫人,然而寧真卻不愿意叫蕭景潤夫君。
蕭景潤也看出了這一點,不戳穿她。
只聽她繼續說:“小珣說她來京城就直接進宮了,都不知道中都長什么樣呢。若是小珣和崔妹妹紀妹妹一起來,豈不是都可以看到元夕的熱鬧了?”
“你和她們還挺熟啊,一口一個妹妹的。”蕭景潤涼涼地說著,又伸手拉她,免得她被路過的舞隊撞到。
舞隊有男有女,一律穿著滿繡羅衣,珠翠錦綺,圍在車旁跟著走的邊行邊唱,站在車上的則是翩翩起舞,吸引著路人的目光。
樂聲大盛,還夾雜著百姓們的歡呼,寧真沒聽清蕭景潤的話,投去疑惑的眼神。
他微微俯身,附在她耳旁道:“你將千字文背熟默好了我才帶你出來的,與他人何關?小小年紀,老是替別人著想,不累么?”
“我已經是大人了,不是小小年紀。而且小珣她們也不是別人吶。”她弱弱地爭辯。
街上人潮洶涌,路過的一個孩童跑著撞到了蕭景潤的小腿。蕭景潤一個趔趄,嘴唇擦著寧真的耳畔而過。
寧真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
孫玄良拉住小童的父母,直言讓他們看好孩子。
年輕的夫婦連連抱歉,又按著小童教訓了幾句。小童年紀尚幼,忍不住哇哇地哭起來,一邊哭還不忘舔一口冰糖葫蘆。
訓斥聲和哭鬧聲就在耳邊交織在一起,難免聒噪。
但蕭景潤卻覺得這些聲音悠遠得很。身邊過客匆匆,他的視線里只剩下了仿佛受驚小鹿一般的寧真。
對視了一瞬,蕭景潤才收回視線。
寧真卻早已往前走了,“我去那兒看看,在耍雜技呢,好多人圍觀定是好看的。”
-
朱雀街上人頭攢動,比人還多的是燈籠。這種節慶時候,平時尋常的燈就不夠看了,小到彩燈,大到燈架,琳瑯滿目絢麗多姿。
簡單的有紅蓮燈,竹條經過嫻熟手藝人的捆扎,再糊上紙,層層疊疊的形狀就成了花瓣。里頭的蠟燭一經點燃,便給蓮瓣染上了顏色。
若是普通四方燈籠,也可以在四面繪上簪花美人圖,取一個映面桃花的意思。轉動起來,美人們跟活了似的,巧笑倩兮,衣袂飄飄。
再復雜些的,有用琉璃白玉為材料,點綴了流蘇珠串的。或者是往大了做,將《山海經》為原型,做出了幾人高的神女形象。
寧真仰著頭看精衛花燈的雙眸,只覺得栩栩如生,霎是華美。更精致的是神女的發絲,想來是能工巧匠頗多,手巧得很,使得長發如瀑卻不會顯得厚重,而是仙氣飄飄,超凡脫俗。
賞著賞著,寧真便不自覺帶上了笑意。她靈動的眼眸里閃著碎光,盛滿了歡欣,就連眼尾的那顆淚痣都沾上了愉悅。
她在賞燈的時候,亦有人在賞她。
蕭景潤舉目四望。
這擠嚷的人群中,從孩童到青中年,甚至步履蹣跚的老者都沉浸在節慶的氛圍里。人人臉上帶著笑,哪怕有一些小沖突小摩擦,也可以一笑了之,拱手道一聲抱歉,隨后互相說一句元夕快樂。
總之這樣的生命活力與煙火氣在宮中是見不到的。
宮中一個是人少,內侍宮女及侍衛眾多,但每座宮殿里的正經主子就那么幾個。另一個是從穿衣出行到用膳都有規制,這個不能逾越了,那個不能冒犯了。
寧真喜歡宮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耳畔傳來一對青年伴侶的聲音,男子醇厚,女子嬌俏。
“旭郎,你說我與姑射仙子孰美?”
“玉娘,鮮花在你面前都黯然失色,何況花燈?”
“討厭!油腔滑調的我才不信。咳,那我問你,我與那位娘子相比呢?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不要敷衍我。”
“哪位娘子?我眼里心里只有玉娘一人。”
元宵佳節,青年男女們并肩看燈,氛圍烘托著,依偎在一起說一些平時羞于出口的甜言蜜語。這種情境下,仿佛海枯石爛的山盟海誓都可以信手拈來。
然而寧真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默默地往人少的地方挪動。
蕭景潤跟著她的腳步,心中一動,“我家娘子就不想知道你與姑射仙子孰美?”
她抬眸望去,發現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定定地看著她。
燈火輝煌,將他的瞳仁襯得更黑。
寧真微微垂眸,小聲地說:“您的娘子又不止我一位。”
“現在跟在我身邊的就你一人,那我自然是稱你為娘子。”蕭景潤說得理所當然。
他這副樣子,配合著一副龍章風姿的長相與調侃的語氣,與中都城里錦帽貂裘的貴家子弟倒是沒甚分別。
而寧真身披一件云絲織錦披風,亭亭玉立站著。一張小臉許是被風吹著了,鼻頭微紅,顯得面色更為白皙如瓷,眉眼如畫。
路過的旅人不無感嘆一句郎才女貌最為相配。
蕭景潤不愿被別人盯著瞧,便拉起寧真的手想離開,“逛了半天,不餓嗎?”
她沒聽懂暗示,直愣愣地說:“不餓呀,剛才不是吃了果子嗎?蓮蓉餡兒的呢。”
“你不餓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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