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責初難得覺得自己如此沉著冷靜,即使曉得將要面對的已不再是柴米油鹽那么簡單,卻也沒覺得十分害怕,只是思來想去也沒摸透儲定池與大總統這事兒,心里別扭的很。車子一路開到頂荊火車站,大總統的專列已經在二長一短地鳴笛。
衛兵列隊,領頭兵為責初開車門:“少夫人請吧,包房已經布置妥當了。”
責初踏上火車,幾個女仆接她到最里間的包廂,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端了些吃的來。責初靠在窗邊,聽見火車一聲長笛后沉悶的車輪聲,她拉上窗簾,用手托著腦袋閉目養神。
“少夫人,這是南邊特運來的水果,這是承天府特供的糕點,這是…”
“我知道了,都放那兒吧,”責初被車輪轟隆聲吵得心煩,想打發他們離開,“你們都先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火車開的十分平緩,沒過幾個時辰門外就有人喊“開平到了”。車到開平站要加水加蒸汽停上一會兒,責初見停,于是拉開簾子朝外邊看。車外一隊隊衛兵走動,她正想重新拉上簾子,卻見站臺上跑進一隊人,著著便衣,卻背著槍。車外一時躁動起來,責初從座椅上站起來,快步踱過去開包廂門。門口的衛兵攔住她,說:“少夫人,火車馬上開了,少夫人回去坐好吧。”
責初問:“外面怎么吵吵嚷嚷的?”
還未等那衛兵回答,只見不遠處車門上來一個人,責初定睛一看,竟是幾日前才見過的尤利特小姐。
雷婭·尤利特穿著一件米色的女士西服,頭發高高盤在腦后,踩著一雙黑色高跟鞋朝她走過來。
“雷婭?”責初詫異道。
“少夫人約了我聽堂會,是不是忙的忘記了?”雷婭高挑著眉毛,面帶笑意地和她說。
責初聽得不明所以,但見她不動聲色地挑了一下眉毛,于是順著她的話說:“忘倒是沒忘,只是大總統突然來請人,匆匆忙忙的也沒時間通知你一聲,你可不要怪我。”
雷婭笑了笑,轉身對身后跟上來的衛兵頭領說:“電話打過了嗎?”
“打過了打過了,大總統說,既然是尤利特小姐與少夫人有約在先,那此番實在是魯莽了,只是這都到開平了,可否先請少夫人去總統府,之后再送少夫人去您府上?”領頭兵頷首賠笑道。
“開平怎么了?這離著頂荊也沒多少路啊,不說這這先來后到,改了日子,我那兒戲班酒席的都得變,大總統為何非要和我爭這幾日呢?”雷婭走過去拉上責初說,“你同他們說了嗎?大總統不會如此不近人情吧。”
“急忙忙的,忘記提一句了。”責初說。
雷婭又轉向那衛兵頭領,問:“怎么說?大總統那邊,可還要我再打個電話過去?”
“不麻煩尤利特小姐了。”領頭的往邊一站,讓出一條道來,說,“只是請尤利特小姐方便告知一下,什么時候能再去接少夫人。”
“這可說不準,我與督軍夫人談得來,總想留她多住些時日的。”雷婭說,“不過你放心,督軍府在頂荊又跑不走,大總統什么時候想請都有的是機會,待令帥回來了不是更好?”
“是是是,那屬下現在就派人送二位回頂荊。”
“不必了,我開了車來。”雷婭轉頭對責初說,“走吧。”
責初跟著雷婭上了車,等車子開遠了,她才說:“雷婭,多謝你。”
雷婭脫下西裝外套擱在一邊,笑著同責初說:“你倒是不好奇我怎么得的消息。”
“是不是令郯的副官去了府上?”責初問。
“是,不過我過來,不是賣令帥的面子,鮑勃與令帥之間的事,我幾乎從不插手。”雷婭說,“上次要你來家中做客,我可不是客氣客氣,我想,令帥回來前,你就先住在我那里吧。”
責初聽她提到儲定池,想問,話到嘴邊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雷婭見她一副扭扭捏捏的表情,笑話她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你還要同我不好意思的?”
“沒什么,就是心煩的很。”責初說,“自我回國以后,這日子就是一天一個樣,打得我措手不及。”
“日子不來煩你,你還要惱它無趣呢。”雷婭說,“別多想了,對了,要不要我讓人把你在督軍府的舊人接過來?”
責初想了想,說:“把年媽帶過來吧,麻煩你了。”
開平到頂荊不過一百里路,責初還未來得及小憩一會兒便到了。宋公館在德租界最繁華的路段,離責儀的畫室倒是沒幾步路。雷婭信奉天主教,裝修就全照著巴洛克式的來,只是門前一小口噴泉上的漢白玉雕像并未照搬歐洲的激情浪漫,模仿了長春園的諧奇趣,斂著中式的含蓄。
雷婭帶她進門,責初問:“我住在這兒,會不會十分打擾?”
“鮑勃去了南方,這幾日都是我獨自住的。”雷婭說,“我帶你去二樓那間房,平時都空著,只我妹妹來的時候住住,我都叫人收拾干凈了。”
“你還有妹妹?”責初扶著樓梯問。
“我妹妹小我兩歲,在使館工作。”雷婭邊走邊說,“有機會可以介紹你們認識,我妹妹性格活潑,也是個十分有趣的人。”
責初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子的陳設,說:“好呀。”
雷婭見她臉上有些倦意,于是說:“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晚上我們吃西餐,我親手做的。”
“好。”責初說。
雷婭走出去,輕手帶上門。責初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聽見有人敲門,是年媽帶著她的一些行李過來。
“年媽。”責初叫她。
年媽提著箱子,身后又背著個布包,說:“少夫人,我帶了幾件換洗衣服過來,一些用品,還有床頭幾本翻著的書,想著少夫人每日都要看的,就都帶過來了。”
責初讓她進來把東西放下,說:“年媽,你細心了。”
年媽放下東西,嘆了口氣。
“年媽,你坐,同我說說話。”責初坐下說。
年媽就著椅子坐下來,挺直個背有些拘束。
“年媽,你是什么時候來的督軍府?”責初問。
“光緒二十六年來的。”年媽說。
“那都快二十年了。”責初說。
“是,那時候令帥才會走路,一晃眼都娶妻成家了。”年媽想起往事,不禁感慨道。
“令郯他…是什么時候出國的?”責初問。
“容我想想,是宣統三年的事,那年令帥也才十三歲,一走就是八年。”年媽自顧說起來,“太太常常念叨令帥,逢年過節更是念的厲害,后來老督軍和太太沒了,令帥也沒能回來見到最后一面。”
責初以前聽過儲督軍的事,只是當時年紀小也不在意,便沒什么印象了。
“老督軍一走,儲家就倒了。”年媽接著說,“新政府里都不是什么好人,嘴上講著督軍好,背地里又處處為難令帥。”
責初想起來,當年見著儲定池的時候,雖不曉得他是誰,卻聽別人叫他副營長。
責初問:“令郯和張大帥不和嗎?”
年媽壓低聲兒說:“令帥剛回來那時候,張大帥可不像現在這般殷切,下人們都學嘴,說是張大帥忌憚令帥,不敢將老督軍的兵交給令帥。”
“后來呢?”責初問。
“少夫人還記不記得當年欽口那亂糟糟的事?”
“欽口起義?聽說過,但那時候我人在國外,消息都沒那么靈通。”責初說。
“我天天給老太太讀報紙,那時候《申報》都寫著,劉遠山把部隊火車的計劃通報給革命軍,讓革命軍在朋山關設伏,想滅了張大帥在欽口的軍隊。后來火車沒有按計劃在昌平站停車,被令帥發現了蹊蹺,帶著人到車廂找劉遠山。那時候劉遠山已經換了革命軍服,令帥馬上下令逮捕了他,讓火車退回昌平,救了張大帥的命。”年媽說,“張大帥封了令帥陸軍中將,后來大總統同邱總理不對付了,把張大帥夾在中間,張大帥又把令帥推到了刀尖兒上,老太太常常罵呢,總之新政府里沒一個好東西。”
責初聽得出了神,她小時候見識過王公大臣間的勾心斗角,卻沒想到,這號稱自由平等的民國,也是步步驚心。
“少夫人,少夫人。”年媽喊她回魂兒,“我也是忍不住多嘴,這些個話呀,您聽著就當是閑話當年好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責初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年媽。”
年媽才覺得自己今日話多了,于是站起身說:“那少夫人沒什么吩咐,我先出去了。”
傍晚邊,雷婭來叫責初吃晚飯。責初不大愛吃西餐,但見雷婭十分熱情,愣是忍著不適吃完了一整塊牛排。晚上,責初覺得胃里難受,直犯惡心,去浴室吐了兩回,又叫年媽悄悄討來幾副胃藥,喝下去才稍見好轉。
年媽在一旁著急道:“吐得這樣厲害,還是叫醫生看一看好。少夫人本身胃就不好,那洋人的東西又油膩的很,怎么能吃的慣呢。”
“我躺一躺便好了。”責初靠在床頭,有氣無力地說。
年媽嘟囔道:“若是令帥在,還能勸一勸,少夫人怕麻煩主人家,可身子最大,身體要是垮了就什么都沒了。”
“好了好了年媽。”責初閉上眼,“你怎么也同田媽一般嘮叨了。”
年媽嘆了口氣,說:“少夫人早些睡,哪里不舒服了就喊我。”
責初點點頭,翻了個身,背過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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