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大雪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樹已經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腰,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都瞧不出樹的形狀了。
責初躺回床上卻一直睡不去,就索性爬起來走到窗戶邊看雪。快中午邊的時候,樓下乒乒乓乓有了動靜。
她出門去看,見儲定池房門開著,聲音是從樓下廚房里傳來的。
“你餓了嗎?”儲定池在樓下聽到她開門的聲音,就從廚房里走出來,在樓梯口仰著頭問她。
責初搖搖頭,看了一眼他身前衣服上的水漬,問:“你在做吃的?要我幫忙嗎?”
儲定池扯過墻上掛著的一塊帕子,邊擦著手邊說:“我都弄好了。”
“你弄什么了?”責初一副狐疑的樣子,邊問邊從樓梯上走下來。
儲定池有些得意地說:“干挑面,來嘗嘗?”
責初看他這副樣子,更是好奇起來,大步走下去到廚房里,見臺子上果真放著兩碗拌面,瞧著還有模有樣的。
儲定池遞了筷子給她,說:“原本還想加個荷包蛋在上面,但煎的品相不大好,我就自己吃了。”
責初接過筷子嘗了一口,不顧忌地說:“鹽放多了。”
“胡說,我可嘗過。”儲定池反駁道。
“你嘗的哪一碗?”
“這個。”儲定池指了指另一碗,“那你嘗嘗這個。”
責初又拿起筷子試了試,看儲定池一臉期待的表情,也不忍心再潑他冷水,說:“咸淡是剛好了。”
儲定池果然眉開眼笑,又忍不住問了句:“那面怎么樣?”
責初擱下筷子問:“你放生面條的時候,是不是都沒拿筷子攪一攪?”
“你怎么知道?”
責初嘆了口氣,擱下筷子說:“帶兵打仗你是厲害,其他事情就不好說了。”
“難吃?我倒是覺得還好。”儲定池轉過身隨手把一雙筷子扔進水池里,“不過你這樣一講,我就也沒什么胃口了。”
責初見他有些失望,覺得也應該以鼓勵為主,就說:“你這次不曉得,下次可不就記住了。”
“可沒再有下次了。”儲定池一句話又將她堵回去。
責初沒再說話,默默拿了一捆生面條,重新起了火。
儲定池走到窗邊,翻了兩下窗臺上的舊報紙,想了想還是沒拿起來看,摸著邊上的椅子坐下來,靠著閉目養神。
責初動作快,沒一會兒就端著兩碗面條到他跟前,輕輕踢了踢他的椅子腿,說:“少爺,起來吃飯了。”
儲定池睜開眼,直起身子接過碗放到鼻子前,像小狗一樣嗅了嗅。
責初坐下使喚道:“你去拿筷子。”
儲定池老實起身,去廚房里拿了兩副筷子出來,邊給到她手上還邊說:“吃人嘴軟,這兩天都要好話不離口,討你高興。”
責初忍俊不禁,說:“你那兩下子不也還餓不死自己。”
儲定池倒還一本正經的,說:“難得能和你兩個人好好說說話,你就不要再找我碴了。”
責初倒也不是找碴,自從和儲定池在一起,她也總是被他帶得情緒化起來,有時候脾氣上來了,說話也沒頭沒腦的。
“我們什么時候能下山去?”責初心想二人都是揣著明白,就沒應他的話,自顧自問。
“等雪小一點,高鞍就會叫人來清路了。”儲定池說。
責初點點頭,說:“看你平時在外面那么忙,也正好趁這天氣休息幾日。就是原本你一個人,奶奶肯定不會過問,這下連著我一塊兒不著家,指不定就要拿高副官訓話了。”
“我帶你出來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高鞍只管說是我們一同出游就好了。”儲定池一點不在意,反而提起別的來說,“這段時間忙昏頭了,現在才想起來跟你說一聲。高鞍說在嚴去陸軍部找過我,可惜那日我碰巧不在,之后瑣事纏身也沒去找過他。等我們下山了,一同去把他接來家里坐坐怎么樣?”
“他來麻煩你了?”責初不想也知道是什么事,只是她沒料到在嚴求孔戰儒不成又會跑去煩擾儲定池。
儲定池倒不覺得是什么麻煩,高興都掛在臉上,笑了一聲說:“也不曉得什么事情,還越過你來同我講,我這樣告訴你,是不是做人姐夫的不大厚道?”
責初沒好氣地說:“你別理他。”
“怎么了?”儲定池問,“你曉得什么事情?”
責初擱下筷子說:“他想去承天武備學堂,肯定是怕家里人不同意才去找你的,你就當作不曉得,要是他再來,你讓他來找我就是。”
“小舅子來找我幫忙,你怎么叫我充惡人,回頭他怎么想我。”儲定池不情愿地說,“這承天武備學堂又不是壞地方,他想去就放他去唄,你要是覺得路遠不放心,我派人盯著些,肯定照顧周到的。”
“他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你以為他想去承天是做什么,回頭又說要去南方,你也答應?”責初起身拿起碗筷往廚房走。
儲定池也拿起空碗跟上去,說:“你可真會扯,怎么又講去南方,那怎么能一樣。”
責初嚴肅道:“你別當我講笑,總之別管就是,回頭惹了麻煩,又叫大家都不舒服。”
“不過出門讀個書,還能有多大麻煩。”儲定池嘟囔了一句,把碗筷放進水池里,擰了水龍頭放了點水,回頭跟她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自作聰明的,什么事情都會來跟你報備一聲,小舅子得罪就得罪了,總歸哪能有太太重要。”
責初只當他耍貧嘴,沒多理會,走到客廳里又看了看窗外的雪。
儲定池跟上來說:“其實這兒離老虎腦就幾步路,要是雪再小一些,就可以上去看看。你見過桓山的雪景沒有?”
責初抓著簾子搖搖頭。
儲定池饒有興致地說:“都說桓山紅葉出名,其實雪景也有看頭,就是一下大雪,就沒什么人上山了。”
責初奚落他說:“又不是人人能在這桓山上造得起房子,大雪天還往山上跑,不要命了?”
“你看,話又被你給講死了。”儲定池說,“真愛看風景的人不見得不肯去冒這個險。”
“人人都惜命的很,尤其在這亂世。”責初一言半語都不肯讓他,想了想又仰起頭笑他說,“說來也怪,你還能有這么好興致。”
“還真是,我家事公事一團亂,事事討不到順心。”儲定池往沙發上一靠,懶著聲音說,“但你不覺著我這性子特別好?這才不被愁死。”
“是挺好的。”責初笑話他說。
儲定池以為她還有下文,卻等了半天也沒聽她再說話,就又自己開口道:“你就這么吝于夸我好呢?”
責初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儲定池說:“我一直不曉得你怎么看我的,今天早晨聽你一番話才了悟了,原來在你心里,我是比不上孔戰儒。”
責初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厭煩道:“你跟他比什么?叫我不要找碴,自己又找不痛快的來講?”
“講起來是不痛快,但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至于說提也不能提。”儲定池作古正經道,注意到責初臉上嘲笑的神情,又問,“你笑什么?”
“笑你自己不知道自己。”責初說。
“怎么?”
責初聳了聳肩膀,說:“不過這種事,一般男人估計都小氣,像你這樣的,更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吧,沒什么可說的。”
“那一般女人呢?難不成女人還大度?”儲定池琢磨了半天她的話,鉆著空子問。
“女人也不大度。”責初說,“可哭哭鬧鬧的,總歸姿態不好看。”
儲定池像是聽進去似的點了點頭,突然又問:“你最近和孔十小姐有什么聯系沒有?”
“好久沒聯系了,怎么了?”責初問。
儲定池假裝無意道,卻又不自覺地瞥了瞥她的臉色:“聽說孔家又要有喜事了。”
責初愣了一下,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不動聲色地說:“到時候肯定要請你吧,你帶著玟艾去,正好。”
儲定池冷笑了一聲,說:“你還真是有本事,什么話都能說的叫我不愛聽。”
“那你想聽我講什么?”責初問。
“我愛聽你講他不好。”儲定池手指敲了敲沙發的木頭扶手,半瞇著眼睛看著她。
“你多大了?”責初白了他一眼,說,“他是好是壞,你自己心里都有數,還有我和他的事,你不也都調查好了,我還有什么好講的。”
“我那是想了解你,沒想知道這種事。”儲定池解釋說。
“那你還了解到什么了?”
儲定池收手兜在胸前,說:“沒別的了,剩下的我想自己來了解你,卻沒這個機會了。”
責初刻意地舒展了一下兩只手臂,說:“誒,我聽年媽說,你還好小的時候,就被送去美利堅了。”
“我走的時候,皇帝可還是皇帝。”儲定池云淡風輕道,“我剛到萊克星頓那會兒,一句英文也不會講,你信不信?”
“說你有本事真是不假,我信。”責初說。
儲定池捧腹大笑,說:“講你好騙也不假。我五六歲的時候,家里就請了英國人來教英文,后來我上的學校也是美國人辦的教會學校。”
責初習慣被他拿來調笑,只哼哼兩聲,沒多計較。
儲定池笑得差不多了,就坐直身子,握拳到嘴邊咳了兩聲,說:“看你這認真樣兒,就忍不住想逗逗你,你別生氣。”
“我沒你那么小氣。”責初說。
“我是真想知道又怕知道,你究竟是真大度還是要面子。”儲定池一只手撐著腦袋,抿了抿嘴說,“我見你對孔玟艾那樣,就想我是不是真該死心了,可想著你當初對孔戰儒也是一樣,就又心存僥幸,想你或許就是這樣的性子。”
責初抬手揉了揉眉心,說:“真是沒完沒了。”
“就算我沒完沒了地念,你也全然不當回事。”儲定池說。
責初起身想上樓,儲定池站起來一把拉她坐下,說:“好了我不念了,我給你講講我的事,你想不想聽?”
“講什么?”
“我給你講我在萊克星頓的事。”儲定池說。
責初斜著腦袋睨他,問:“你不會是要跟我講你在美利堅的風流韻事吧?”
儲定池面帶笑意,說:“沒少遇咸池,可惜沒有一朵桃花是中意的。”
“真眼挑,金發碧眼的姑娘還不討喜歡?”責初嘲弄他,“我就不信你一直守身如玉。”
“這你還真得信,那時候我可只傻等著回國呢。”儲定池瞪大眼同她點頭肯定道。
“什么意思?”
“我以前也不是什么精明人,小時候被人誆,傻兮兮的以為人家真等著我回來呢,誰曉得人只是一句客氣話,回頭就給忘了。”儲定池笑得苦澀,“較真這毛病,也算我娘胎里帶出來的,改不掉了。”
責初算了算,心想那會兒責儀還成天在宮里住著呢,就一副看戲的表情,放心大膽地問起來:“哦?算是青梅竹馬?應該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吧,說來聽聽,或許我還曉得。”
“不是。”儲定池自嘲道,“什么青梅竹馬,連認識都只勉強算得上。”
“那可不是玩笑嘛,也不能怪人家姑娘不等你。”責初說。
儲定池看了她一眼,釋懷地笑起來,也不避諱,說:“是是是,如今也就是當笑話講來聽聽,解解你的悶。”
責初正經顏色說:“可不好笑,要神仙眷侶的故事講起來那才好聽呢。同你說啊,那時我們女同學間,嘴上雖也都貶低鴛鴦蝴蝶派那些小說,可私底下傳閱最廣的,卻還是這種一雙蝴蝶,卅六鴛鴦。”
“你也看?”
“那時候《禮拜六》流行,每一期上面的文章我都看過。”責初也沒有不好意思,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了。
“說我聽聽。”
“那哪還記得呢,總之都是一個路數,全是照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責初說。
儲定池說:“你那時候看著這種四六駢儷體的言情小說,難怪會落了孔戰儒的套。”
“你諷刺我?”責初用手指了指他。
“沒有。”儲定池握住她的手放下來,說,“我是諷刺他呢,不過就是占了這些書的便宜。”
“我不想提了,你一番接一番地套我的話,我也不怕和你說。孔戰儒當初也沒給過我什么承諾,忽然地和方小姐在一起了,說真的也輪不到我去要什么解釋。我對他即便不講是死心,也算是想明白了,不管他以后如何,我以后如何,再沒可能就是了。”責初舒了口氣,說,“好了好了,再講下去就多了,你和孔戰儒,該做朋友做朋友,該拔槍的時候也別手慢,不要再將我攪和進來了,索性我同你們兩個,都沒什么關系了,要說有什么顧忌,也就是我家人,還有十律。”
儲定池挑起眉毛說:“孔戰儒這個人,看著以為情深意重,其實最薄情寡義。”
責初訕笑:“他是薄情,你是濫情,不相上下,實力相當。”
“真是沒天談,三句兩句就拿來嗆我。”儲定池被她氣得側過身,手指急促地點著沙發扶手。
責初站起身,剛邁開腳又坐下,儲定池瞥見,問:“怎么?”
責初坐端正,又遲疑了片刻才說:“我實話跟你講,在嚴想去投奔南方的革命軍,他性子拗得很,上次雖被我說了一頓,但想也不會就此作罷的。”
儲定池聽到“革命軍”三個字,立馬扭過身子,眉頭緊蹙看著她。
“我是怕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頂荊那幾個通行口你管的最牢,我想你幫我多留意一下,不要讓他跑出去胡鬧。”責初說,“算我請你幫忙,好不好?”
儲定池看著她眼睛也沒眨一下,好一會兒才說:“你告訴我,不怕我抓了他?”
責初低下頭,捏了捏毛衣邊,說:“我是真的心里不踏實,每天為我這個弟弟提心吊膽的,告訴你,反倒安心。只要他不出頂荊,便騰不出什么事情來。”
“我肯定會管他的。”儲定池說。
責初急切道:“我不光是想你能管他,還想若是之后出了什么閃失,你能保他一命。我知道叫你徇私不對,可我就這么一個弟弟,他是我阿瑪額敏的命。”
“我知道。”儲定池又重新靠回沙發背上,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樣子。
責初領會,不再多說,卻見儲定池站起來,從壁櫥里挑了一瓶洋酒出來,又提了兩只酒杯,一并拿過來擱在茶幾上。
“我們喝一杯?”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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