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zé)初一臉疑惑看著他，半晌才說：“莫名其妙喝什么酒？喝酒誤事。”

        “上次見你喝酒，酒都作不痛快下肚，今天就喝高興的酒。”儲定池拿起酒杯給到她手邊，見她不接，又說，“這是我頭回和人講分手。以前聽別人說這都是尋常事，等落自己頭上了才知不尋常，肯不肯放手是一回事，舍不舍得的又是另一回事。今天三杯酒下去，當(dāng)還你自由，給我念想，好不好？”

        責(zé)初這才伸手接了杯子，說：“一套一套的，數(shù)你最會來。”

        “那也得是你照單全收才行。”儲定池笑道，立馬去拿了酒刀來，一點不費勁地就把瓶塞子打開了。

        責(zé)初說：“我喝不來，意思意思就好了。”

        儲定池給她斟了一小口，說：“這酒不算好東西，當(dāng)初老太太那邊有個叔伯，活生生一個酒鬼，喝得兩只眼睛都瞎了還不消停。不過這高興不高興，就都想討一杯酒喝，念它不得好，又不大厚道。”

        責(zé)初晃了晃酒杯，說：“我以前聽我阿瑪說，太子太傅是個酒糊涂，一杯酒喝下去什么胡話都講得出來。有次在太后壽宴上喝多了，居然當(dāng)著眾人的面揭會辦大臣的短，當(dāng)晚就掉了腦袋。”

        儲定池與她碰杯，說：“我們小酌，無傷大雅。”

        責(zé)初抿了一口，皺著眉吐了一下舌頭說：“這是什么葡萄酒，夠辣的。”

        儲定池一大口灌下去，說：“白馬酒莊的羅曼尼康帝，李常送的。”

        責(zé)初想攔他，伸手說：“你悠著點，喝醉了沒人服侍你。”

        儲定池又自斟了一小杯，說：“我叫你猜個謎語怎么樣？”

        “說來聽聽。”

        儲定池?fù)u頭晃腦地說：“什么人沒有頭，什么樹無根，什么燈點不亮，什么車沒有蓬，什么天沒有云？”

        責(zé)初笑起來，說：“真是老土，我在海德堡的時候就聽過了，以前她們都說，叫姑娘家猜謎就是耍流氓。”

        “鬼扯。”儲定池擺了擺手，說，“原本還有一個，算了，不講了。”

        “我叫你猜一個吧，是以前《半月》上看來的，剛巧你又懂英文。”責(zé)初把酒杯一擱，說，“morning，打一個字，你猜猜。”

        “就這樣？我猜不到。”儲定池閉上眼說。

        責(zé)初拍了一下沙發(fā)，嗔怪道：“你還沒動腦筋呢。”

        儲定池抬頭睜開眼看著天花板想了想，責(zé)初心急，問：“想出來沒有？”

        “哦，是譚吧，真無聊。”儲定池哼笑一聲，“同音不同字，我就當(dāng)你故意說給我聽。”

        “真是厚臉皮，我可沒你那么多心眼。”

        儲定池又碰了一下她擱在茶幾上的酒杯，說：“別光說話，酒都沒動。”

        責(zé)初拿起來抿了一口，說：“真要三杯下去，就喝大了。”

        “夸張，這才多少一點。”

        “對了，我還有一個，有些趣味，你要不要聽？”責(zé)初問。

        “你說。”

        “張飛牽狗。”

        “這個簡單，老掉牙了，默。”

        責(zé)初點點頭：“那張飛遇關(guān)羽。”

        “《紅與黑》，我看過你床頭的書。”

        “那二人共白頭呢？”

        儲定池晃著酒杯的手停了停，皺著眉頭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責(zé)初反應(yīng)過來，笑得捂著肚子說：“這是另一道題了。”

        “又是漢字游戲？”儲定池放下酒杯，右手在左手掌上比劃了一下，說，“出謎的人使什么壞心眼兒呢。”

        責(zé)初笑得臉都僵了，忙擺手說：“不講了不講了。”

        儲定池看了一眼她的酒杯，說：“你怎么動也不動。”

        責(zé)初說：“我知道自己酒量不好，看你這么硬氣，平常觥籌交錯間沒少鍛煉？”

        儲定池又飲了一口，眥了眥牙說：“那當(dāng)然了，一喝就倒，官位難保。”

        “瞎話張口就來，你現(xiàn)在這個位置，還有幾個人惦記得起。”責(zé)初說。

        儲定池當(dāng)聽笑話似的低頭笑了笑，捏著杯腳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從前不甘心，太想得到你，不夠愛你。”

        責(zé)初聽了拿眼角細(xì)細(xì)瞄了他一眼，冷生生地問：“你為什么不甘心？你是愛我，還是愧疚？”

        “是愛。”他放下酒杯，不假思索道，“因為你出爾反爾，沒有等我，所以不甘心。”

        責(zé)初聞話抬眼，一雙黑焌的眸子便落入視線，她頓時有些失神，挪開目光說：“你喝多了，將我記做別人。”

        儲定池見她轉(zhuǎn)頭，嘆了聲氣，眉眼彎彎道：“我是喝多了，明知你不記得，還同你講這個。”

        儲定池想再倒酒，責(zé)初見動作把他的手里的酒杯一抽，說：“別喝了，再喝我不高興了。”

        儲定池拎著酒瓶說：“這酒過肺腑的感覺，才是實實在在的，能記一輩子的。”

        窗外風(fēng)聲小了一些，責(zé)初去拉門簾，卻見飛雪還是如鵝毛。

        “我們也算共患難，我肯定會記著你的。”責(zé)初拉上簾子說。

        冬至前兩天，雪總算停了。責(zé)初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出門走到儲定池房前。

        儲定池房門總是虛掩著不鎖，她起先還會在門口禮貌地問一句，今天瞧著好天氣高興，就沒顧忌地直接推門走了進(jìn)去。儲定池坐在書桌前寫著東西，見到責(zé)初進(jìn)來一個警覺，將桌上的東西一收，匆忙摘下鼻梁上的金邊眼鏡。

        責(zé)初握著門把手看著他手里的眼鏡問：“你什么時候配的眼鏡？”

        “哦。”儲定池起身拍了拍衣擺，說，“就前段時間。”

        “沒見你戴過，怎么鷹眼也要戴眼鏡了？”責(zé)初走進(jìn)去，想去拿他桌上的東西看。

        儲定池謹(jǐn)慎地把眼鏡一拿收到鏡盒里，拉她到窗邊說：“就是看東西不大清楚，眼睛用多了難免視力出點小毛病。你也要當(dāng)心了，平時別老晚上就著床頭燈看書，對眼睛不好，回頭我給你去先施百貨換個白織燈，不大傷眼睛的。”

        責(zé)初四下瞥了瞥，“哦”了一聲。

        儲定池見她沒再疑心，松了口氣，問：“午邊你準(zhǔn)備做什么？”

        責(zé)初抬頭說：“我正想和你說呢，雪停了，高副官他們是不是今天就該上來了？”

        儲定池回頭看了眼窗外，說：“瀝青馬路清得快，估計今天就能回去。”

        責(zé)初點點頭，說：“再過兩天就是冬至了，滿家一向說冬至大如年，擱早前，冬至后三天都是君不聽政，民間歇市的，我想我們的事，就等到冬至之后再跟奶奶還有我阿瑪額敏提吧。”

        “也好。”儲定池想了想說，“都依你，我們也算能一起過個小年。”

        高鞍辦事情果真利索，還不到傍晚邊，就帶著人將山腰馬路上的積雪清得差不多了。責(zé)初收拾了東西，將最重要的那份離婚書簽了字，夾在書本中，擱進(jìn)隨身的小包里。

        儲定池過來房間找她，隨手拎起她的包掛到手臂上，問：“好了沒有？”

        “好了。”責(zé)初細(xì)心地把窗戶鎖上，跟他走出去，走到樓梯前，突然想起來，說：“你的那把鑰匙，要不要一起帶走？”

        儲定池回過頭說：“我就說你能記著。”

        責(zé)初走過去拿起那只青花天字罐，搖了搖，聽鑰匙還在里面，就說：“那天看你兜里也還有備用，你要不拿我也就不管了。”

        儲定池笑笑說：“你拿著。”

        責(zé)初把鑰匙倒出來，遞給儲定池，他卻轉(zhuǎn)了個身快步往樓下走去。

        “喂！”責(zé)初沒想到他來這么一出，趕緊追上去，追到門口要把鑰匙往他大衣口袋里塞，卻被他一伸手握住，按在腰上。

        高鞍等在門口，聽見動靜一瞥，見到責(zé)初一只手被儲定池握著摟在他腰間，微微低了頭和二人行軍禮。

        責(zé)初把鑰匙一送，滑進(jìn)他口袋里，又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嘴上卻和高鞍客氣地問好：“辛苦高副官了。”

        儲定池皮厚得很，還似笑非笑地低頭看了她一眼，說：“我的車沒上鋼鏈，我們坐那輛車走。”

        等上了車，儲定池才松了手，責(zé)初小聲說：“你現(xiàn)在叫別人誤會，不怕最后讓別人看笑話？”

        儲定池大聲說：“誰看我笑話？”

        責(zé)初瞪了他一眼，氣得背過身看著窗外。

        副駕駛座的高鞍轉(zhuǎn)過來低聲說：“令帥，少姨太出了點事情。”

        責(zé)初聞聲轉(zhuǎn)過頭，聽儲定池問：“折騰到老太太那里去了沒有？”

        高鞍遲疑地點了點頭，說：“是屬下失職。”

        責(zé)初忍不住問：“玟艾怎么了？”

        高鞍看了儲定池一眼，才說：“出了車禍，不過還好，只是傷到了腿，萬幸了。”

        “車禍？”責(zé)初轉(zhuǎn)頭看了儲定池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又回頭問高鞍，“怎么好端端會出車禍？”

        “是…是那天暴雪，少姨太非要問令帥去了哪里，屬下一個沒防備，就被少姨太跟了來，誰曉得車子沒上鋼鏈，半路上打滑，沖出山上的路緣石，連人帶車掉下去了。”高鞍邊說邊注意著儲定池的表情。

        責(zé)初聽著頭皮發(fā)麻，問：“怪滲人的，要不要緊啊？她不要命了，大雪天的還跑出來。”

        高鞍說：“傷到了骨頭，不過都請嵯峨醫(yī)生來看了，說是養(yǎng)的好的，少夫人不要擔(dān)心。”

        責(zé)初低下頭，她倒也不是擔(dān)心陳迷，就是沒想到，陳迷竟然對儲定池上心成這樣。

        儲定池擺擺手讓高鞍轉(zhuǎn)過去，說：“去跟孔家人說一聲，報個平安，再送點東西過去，賠個不是。”

        高鞍轉(zhuǎn)過頭接了句話說：“孔少帥倒是已經(jīng)來過了，本來還不大高興，少姨太苦口婆心勸了好久才走的。”

        責(zé)初偷偷瞄了儲定池一眼。

        “那來過了就好，回頭我再自己上門說一說。”儲定池像是注意到責(zé)初的眼神，低下頭看她，嚇得她趕緊回避了。

        高鞍扭扭捏捏的，過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過頭說：“老夫人問是沒多問，但孔少帥一來，就有些不高興了。”

        儲定池說：“我知道了，回頭你跑去護(hù)國寺買兩盒棗泥糕來。”

        高鞍嘶了一聲，說：“令帥，這恐怕不好使了吧。”

        儲定池翹起二郎腿說：“自家人，哪有哄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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