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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責初在巷子口攔了輛東洋車,沒直接回家,趕著夜色跑了趟惠民堂。

        培華女中門前的路燈下還有三兩學生,賣熟食的小販剛挑起擔子準備收攤,惠民堂里亮著火光,還未到打烊的時刻。

        責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風時來時停,吹得門燈下的人影亂顫,她提著一顆心,抬手敲了一下身邊的老木門。

        坐堂先生正拿著布擦一只虎撐,清脆的鈴響一下接一下,等抬頭見到她,手上的動作一頓,那聲響便沒了。

        門口收攤的小販敲了兩下梆子,那聲音悶沉悶沉的,像朝人耳朵發難。

        責初抬腳跨過面前的石條,神色淡淡地提了一下嘴角說:“您還認得我吧?”

        坐堂先生的老花眼鏡順著鼻梁往下滑了一些,他未注意,愣了好一會兒才是先放下手里的虎撐,那銅虎撐磕在柜臺上,又一陣沙響。

        他用手背推了一下鏡框,有些支吾地說:“您……您是哪位……鋪子里每天的客人太多,我歲數一大把,腦袋不靈光了,記不大清小姐……”

        責初眉心沉了沉,依然耐心地微笑幫他回憶說:“您好好想一想,兩個月前,我來您這兒抓過一副藥,起先要的是無榆白皮同天花粉,后來才曉得是弄錯了,最后從您這兒煎了副安胎的方子回去,您不記得了?哦,對,那天應該還是鋪子里曬新續斷的日子。”

        她走到邊上的長椅旁說:“我當時就坐在這個位置,等了您一會兒,您再想想看,是不是有我這么個人?”

        坐堂先生嘴角顫了顫,在柜臺后挪了兩步腳,眼神慌亂著說:“方才……方才沒看清您的面孔,這下記起來了,兩個月前您……您確實來過一趟,不過……不過少了您放才說的后面那段,您那日抓的方子,我還記得就是一方無榆白皮和四兩天花粉。”

        責初臉上的笑意褪去,盯著他有些蒙灰的老花鏡片說:“您確定沒有把我記作旁人?”

        “沒有的。”坐堂先生手臂一動,又碰著邊上的黃銅戥子,戥子錘滾了兩下,被他手快截住,“這幾個月除了您沒人……沒人來開過這樣的方子,我不會記錯的。”

        責初覺得可笑,往前走了兩步問他:“那是當初您在我的藥里做了手腳還是如今誰要求您答這樣的話的?您也算個醫者,昧良心的事做不得,并非屬實的話也不能講。”

        坐堂先生扶正手里的戥子錘,抬起頭說:“您這是什么話?我這藥鋪開了半輩子了,您說這樣的話出來,是要砸我招牌的。”

        責初剛要開口,只見他從柜臺里走出來,擺著手趕人說:“我這該打烊了,您如果不看病不抓藥就出去吧。”

        責初退了幾步到門口,留意了一下腳下的石條,抓著門框問:“您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孔玟艾的人?還是我說陳迷,您會比較熟悉?”

        “不認識不認識。”坐堂先生不耐煩地低著頭擺手,仿佛怕多跟她說一句話,“您快回吧,我不認識您說的什么人,別再來說些什么怪話了。”

        責初退到門外,坐堂先生動作快,雙手一伸一拉就把兩邊門板帶上,匆忙架上木頭門閂,將她拒在門外。

        老門板上的木頭刺扎了一下她的手,瞧不出傷口,卻能感覺到尖銳的疼痛,這痛感讓她有些后怕起來,她也想起來,惠民堂這家藥鋪,在這條街上其實開得并不算太久。

        責初到家的時候,老太太已經睡下,她坐在窗前看著院子里那盞每日陪她入睡的馬燈,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儲定池的車回來。廳里的自鳴鐘敲了好幾下,她坐不住,又站起來推開窗,吸了一口外面冷絲絲的空氣。

        田媽端著飯菜進來,輕手擱在小桌板上,邊走過來關上窗邊念叨了句說:“晚飯邊高副官來過一趟,講姑爺出門行差事去了,小姐別等了,先來吃飯,回頭又犯起胃病來,折騰的很。”

        責初回身在床上坐下來,頭腦昏沉得抬不大起來,乏力地說:“放著吧。”

        田媽將碗筷擱好,又走過來說:“小姐,今天家里的花匠師傅來看了,說明年還能開的,可誰曉得那二房厲害,主事的都不在家就讓她作威作福,非要叫杏衫那丫頭把花都給扔了,連那好端端的一盆也沒留下,真叫人搓火兒。”

        責初聽了也有些惱,抬起頭問:“扔了?為什么扔了?”

        田媽夷然不屑,哼著聲說:“還能為什么,存心同大房做對唄,我看她這會兒是見小姐在老太太那邊失了信,就真把自個兒當回事兒了,這二房一肚子壞水的,小姐不拿出點元配的氣勢壓一壓她,她還真要以為這督軍府能換了女主人了。”

        田媽嘴上不消停,心里卻曉得自家這位小姐是雷打不動的性子,每每也就自己吐吐不快,她一概當耳旁吹風,今日卻不同,這氣話還沒講完,就見責初站起來,一絲猶豫沒有地往書房去。

        責初親眼確認了空空如也的花房,二話不說就往孔玟艾房里走,田媽沒見過她氣勢這樣盛,高興得忙不迭跟上去,跟到門口時卻被責初回頭攔住說:“你去忙你的。”

        孔玟艾坐在梳妝臺前試一對珍珠耳墜,從圓鏡中見她進來,也沒急著收起手里的東西,看著鏡中人說:“書房那幾盆花都開敗了,任它放著膈應的很,我瞧姐姐早上見著也不高興,就自作主張給扔了,打電話叫南方花店明兒送幾盆新的來欣賞。”

        責初不動聲色地瞟了眼橫木上掛著的帕子,又緩緩上前幾步走近她才開口說:“熱鬧你也看到了,如你所愿,你同我說實話吧,惠民堂的人是你安排的嗎?”

        孔玟艾回眸一笑,摸著臺面站起來說:“哪來的如我所愿呀,有人著急袒護你,就算你要親手打掉和他的孩子,他也難多怨你一下不是嗎?”

        責初不耐這樣同她說話,只問:“你到底是做過什么,還是只是說過什么?”

        孔玟艾看她臉色發白,兩只眼珠黑沉沉的,心里覺得痛快,在耳邊甩著手腕,眉開眼笑道:“你怕了?你在怕什么?你怕自己當初喝的那碗藥真的是一碗自己討來的打胎藥?”

        責初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心臟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揉碎一般劇痛起來,看著孔玟艾的笑臉在她眼前虛晃,手上沒有一點力氣,卻下意識地去抓住她搖擺著的腕子:“你有沒有做過?”

        孔玟艾毫不費力地掙脫開她的手,摸了一下右耳上的珍珠,一臉燦笑地說:“我說哪一個會更讓你傷心,讓你悲痛欲絕?哦,不對,你應該原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倒是叫你如愿了。”

        責初想去抓她的衣領,卻被她反手一推,往后趔趄了幾步,好容易才站穩,抬眼目光凄凄地瞪著她說:“你這個瘋子。”

        孔玟艾揚起頭嗤笑著說:“恨我嗎?恨我的話你就離變成我不遠了。齊責初,你也會變成瘋子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也變成瘋子的。”

        “閉嘴!”責初雙手揪著胸口的衣襟急促地呼著氣,發抖地看著她說,“你閉嘴,你這個殺人犯,我會告訴儲定池,告訴奶奶,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孔玟艾轉笑為怒,一跛一翹地走到她面前,抓住她失力的手腕說:“殺人犯?究竟誰是殺人犯?殺了人是不是該償命?可為什么你還好端端地活著?憑什么你過得風光,高高在上罵我一句瘋子?我要像把爛泥一樣把你踩在腳下,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過得好,我要你傷心,我要你一輩子活在像我一樣的痛苦里!”

        責初僅存的一點理智被她突如其來的一頓莫名指控徹底擊垮了,任她抓著自己發痛的手臂,只有眼珠和嘴唇還能受控地動一動:“你說什么?你把話說清楚。”

        孔玟艾看著她空洞洞的眼神,閉上眼松開手往身邊的床鋪上癱坐下去,一只胳膊撐著身子,凄厲地笑起來:“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凈,還是說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啊,齊佳氏的女兒真是好命。惠民堂惠民堂,世上可還有人記得那個民曾是光明的明?”

        責初心口一抽,盯著她的臉不敢眨一下眼睛。

        “怎么了?想起來了?”孔玟艾手指緩緩摸過自己的右手腕,然后用力用指甲嵌著掐了一下,抬頭跟她說,“想起那場大火了嗎?沒想到我活著出來了,你信不信,惡報躲不過的,老天爺留我一條命,就是要來叫你痛苦一輩子的。”

        “惠明堂的大火……分管處方的陳太醫……”責初腦中飛快閃過那些模糊的碎片,她越是想回想,越是陷入一種陰沉的不安中,“還有你是……太醫院的甘草……”

        “甘草。”孔玟艾苦笑一聲,掐入皮膚的指尖已經滲出血絲,疼痛讓她的記憶越發清晰,仿佛火燒的灼痛此刻就在侵蝕她的皮膚,還有她那顆已經支離破碎的心臟,“如果不是當初你好奇來向我討甘草吃,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我爺爺是蒙受了怎樣的冤屈,也永遠不會知道究竟誰是害死我一家的人。”

        責初看著他指尖的點點殷紅,有些艱澀地動了動唇:“你說清楚,當年陳太醫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孔玟艾慢慢坐起來,臉上極盡悲哀的笑意一絲也不見了,像被抽離了靈魂似的盯著她的眼睛,開口說:“繡著鳶尾花紋章的那個香囊,還有那股特別的香味,你說,這世上還會不會有第二個?”

        “那個香囊……”

        “那個香囊要了我一家的命。”孔玟艾一手揪住被單撐著身子說,“當初葉赫那拉氏為了保命,栽贓陷害,殺人滅口!”

        責初驚慌失措地解釋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當初害皇后安布小產的那個香囊是納蘭得赫敏讓太醫院大方脈科的陳太醫抓的藥材,大理寺正卿親審的案子,是御藥房出了差錯……”

        孔玟艾勃然大怒,指著她說:“我爺爺陳詠年早年考取醫士,在宮中看了一輩子的病,不可能出這樣的差錯!那個香囊根本就是你當初帶在身邊的,廣儲司的香囊樣式里根本不可能會有這樣的紋飾,是你害的皇后小產,接著又害死我家人!”

        責初從來沒想過孔玟艾的不依不饒會是來自這樣的哀哀欲絕,光緒二十五年的那樁案子她早就已經忘得差不多,那原本是別人的故事,她未曾知道是自己親手織了這場噩夢,多年后那場夢中的人走到她面前,親口給她判罪,叫她只能在怨恨和愧疚的枷鎖下,紅著眼,沉默地回應她所有的報復。

        “你明白我有多恨你了吧?”孔玟艾從滿臉的悲戚中緩過來,慢慢站起來身說,“我不比你,我什么都沒有了,所以我也什么都不怕,我這條命叫老天撿回來,就是要你痛苦的,要你這輩子生不如死的,你等著吧,等著親自看一看我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樣的,究竟什么樣的痛會把人逼成瘋子。”

        “你不要動我的家人!”責初上去拉住她搖頭,喉頭發緊,硬生生扯著嗓子喊出一句話,“陳迷,算我求你,不要動我的家人。”

        “求我?”孔玟艾甩開她的手,咬牙切齒地說,“你憑什么求我?你欠我多少條命,你有什么資格來求我?”

        責初像個無助的溺亡人,在她步步緊逼的質問下只閉著眼無力地搖頭重復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片讓她溺亡的海已經泛不起一絲星點,唯一的航燈也悄然熄滅,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海水。她無法相信美好和希望,因為她自己也在為那些不為人知的痛苦添磚加瓦,那只用五色絲線繡著鳶尾花紋章的香囊,現在也幾乎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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