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書房已經讓田媽叫下人收拾好了,瞧不出儲定池昨晚是在這兒休息的。
責初早晨出門路過,忍不住進去看了一眼,走到窗邊的時候見窗臺架子上那個秋天搭起來的小花房里,幾株剛開花的仙客來被摘了個精光,只邊上一盆剛抽了芽的德國鳶尾還好端端地長著,算是逃過一劫。
孔玟艾不聲不響走到她身后說:“奶奶一早紅著眼睛去了廟里,看來這回是真讓你給惹的傷心了。”
責初轉過身,見她身上隨意搭了件絨毛披肩,一手支著門框,一臉舒暢地抬了一下眉毛。
“腿好了?”
孔玟艾低笑了一下,說:“姐姐真是心善,這個關頭還來關心我。”
責初沒理會她的伶牙俐齒,抬頭逼問她說:“你一直在頂荊監視著我,你究竟還知道多少事情?”
孔玟艾不慌不忙說:“哪能啊,你那個老情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慣于做損人利己的事,我叫他趕出頂荊,哪有得本事自己跑回來呢。”
“你什么意思?”
孔玟艾閉口不答,轉了個身摸著墻往外走:“快過點兒了,不耽誤姐姐上班。”
田媽從廊上走過來,與她擦肩而過,厭惡地回頭齜了一下嘴。
“小姐,那二房人前乖順,實際壞得很,背后擺小姐一道,叫老太太此后要對小姐生了成見。”
責初從書房里出來,輕輕帶上門,面不改色地跟田媽交待說:“窗臺上那幾株花,叫家里的花匠打理一下,看看還活不活得了了。”
賴教授將上午的課改作小考,親自在堂里督著,責初抽了身去圖書室,忙了一上午就將剩余的書理完了。
午邊的時候,齊夫人急赤白臉地跑到學校,拉著她哭說:“在嚴離家出走了。”
責初大駭,以為他依舊不死心,趁家里人不備逃出了頂荊,剛要給儲定池的辦公室打電話,卻聽齊夫人拿帕子抹著淚說:“倒不是同上次那樣要搞什么革命,你阿瑪現在忙著做生意,我也一時顧他不及,前日子牽了個女的回來,真是魔障了,你曉得那女的是什么身份?說出來我都臊的慌,是西口巷子一個小歌女,這二五眼的,你說他怎么能帶這樣的人回來。你阿瑪他也脾氣急,一下沒忍住,動手打了他一巴掌,這就沒完了,跑出去幾天了也找不著人,你說要再出點什么事,我們兩個還活不活了呀。”
責初聽了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說:“額敏先別急,把事情先同我好好講一講,在嚴他日日在學校,怎么會招惹上西口巷子里的人?”
齊夫人手里拽著帕子甩了兩下,一手抓住責初的左臂著急道:“我哪曉得,在嚴這孩子,真是越大越沒溜兒,皎兒,要不是幾天找不到人,額敏心里害怕,也不會來煩你,你托一托姑爺的關系,他那么大的官,手底下幾千百號人,想來總比我們這樣找有用些。”
責初疼得收了一下手,又怕齊夫人曉得,只好忍著,面色如常道:“額敏,我們先別急,也別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你告訴我,那個歌女叫什么名字?”
“叫……叫……”
“叫什么?”
“盛……盛蕙子,對,對,就叫這個名字。”齊夫人點著指頭肯定地說。
責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點頭跟她說:“我知道了,我下了學就去找在嚴,您別擔心,他也大了,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兒來的,您先回去,也好好勸一勸阿瑪,好不好?”
齊夫人邊抹眼淚邊連連說好,責初送她上了汽車才轉身摸了一下手上的痛處,疲頓地看著遠處連廊上的冬紅嘆了口氣。
天越發黑得早了,最后一堂詩歌課還沒結束,天就陰沉得像要塌下來似的。
責初打了個電話給家里,說是要回一趟娘家,沒讓司機來接。她同辦公室的老師說了一聲,就提著包先出了校門,攔了輛東洋車往西口巷子的游藝場去。
這是她第二回來,同上次已經隔了好些年,游藝場門口的裝修變化大,這些年頂荊的有錢人往里頭砸了不少,買了華界這一處無人打攪的醉生夢死。
游藝場的門童見了她攔住說:“沒看到邊上的公告嗎?女學生禁止進入公共娛樂場。”
責初瞄了一眼邊上教育當局貼出的告示,跟他說:“誤會了,我不是學生,我進去找人。”
門童往后一仰,又打量了她一番,才放下手說:“最好不是,要是被查到女學生進去有傷風化,你可是要吃學校處分的。”
責初沒跟他多話,抬腳就往里走。
樓上廳里一邊一個場子,臺上笙歌不斷,臺下虛晃著一片縱情聲色的迷離目光。
責初攔了個送酒的侍應生問:“你們這里唱歌的,是不是有一位叫盛蕙子?”
“蕙子啊,她今天被張大帥包了場子,這會兒應該在樓上的包房呢。”
“張大帥?”責初問,“張大帥天天來嗎?”
侍應生端著酒杯思索了一陣說:“倒不天天,但一來就會點蕙子唱歌,一唱就是一整晚。”
“張大帥在哪個包房?能不能帶我過去?”
侍應生皺起眉頭看了看她說:“您不會是大帥家里的小夫人吧?上回那個大老婆來鬧,還當眾叫大帥給了個難堪。”
責初尷尬地搖了搖頭說:“不是,我是蕙子小姐的朋友。”
侍應生轉頭指了指說:“那您去問問臺子邊那位,我是大廳里照顧的,不大清楚。”
責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正預備抬腳過去,忽然瞟見大理石畫屏后走出來一個面熟的少年。
她當即追了上去喊:“子覺!”
邱子覺見到她,意料之外地臉色一白,原地愣了半秒鐘就扭身要走。
責初趕緊上去叫住他說:“子覺,是我,你不認得我了嗎?”
邱子覺腳步一頓,這才緩緩轉身跟她頷首,叫了句:“少夫人。”
責初輕咳了兩聲,順著氣笑起來同他說:“上次你偷偷跑出去,叫我擔心了許久,什么時候回的頂荊?可是在張帥府上住著?”
邱子覺揪了一把衣領,點頭說:“這個月初回來的。”
責初見他言語吝嗇,也明白了幾分他如今的立場,不再多做盤問,只客氣說:“這幾日可都是住在頂荊了?那什么時候有空了就到家里來做客。”
邱子覺點頭應付說:“多謝少夫人,明天的火車要回承天老家一趟,處理一些父親的事。”
“家里還好吧?”
“都還好,謝謝少夫人關心。”
“那路上多小心,照顧好自己。”
邱子覺神色坦然,應答自如,叫責初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但她心里明白,儲定池當初那一槍的人情,現在怕是討不回來了。
舞池里又換了一首新曲子,責初目送邱子覺下樓,才轉身去問臺邊的侍應生說:“請問張大帥在哪個包房?”
“您是?”
責初說:“我是蕙子小姐的朋友。”
那侍應生聽了說:“抱歉,張大帥有規矩,不能叫旁人打擾。”
責初思索片刻說:“那麻煩問一下,盛蕙子小姐的住宅地址……”
那侍應生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說:“您不是蕙子的朋友嗎?怎么會連她的地址也不知道?”
責初巧答道:“她上月說搬到東巷去了,可我這兩天尋著門牌號去找人,愣講是別人家的房子。”
一旁一個閑坐著補妝的歌女聽了說:“蕙子不是一直住在賽馬街北弄嗎?什么時候搬到東巷去了,沒聽說啊。”
責初聽了心中竊喜,繼續說道:“是賽馬街那個老地址嗎?難不成她又搬回去了?”
那小歌女一頭霧水地說:“是啊,賽馬街北弄23號,我上個禮拜還替她去家里拿過東西呢,沒聽說搬走了呀。”
責初趕到賽馬街的時候,好巧就在弄堂口逮住了往回趕的齊在嚴。
“站住!”責初追上去,從后揪住他的一只袖子叫他轉過來,“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哪時候才能消停些?你就成心要給我找事是不是?”
齊在嚴不服氣道:“你們既然不同意,就不要來管我!”
責初氣得抬手想打他,卻咬著牙還是沒能下得去手,憤然說道:“你知不知道那盛蕙子是什么人?她與張大帥廝混,這種女人就是權色交易的香餌,你去招惹她?你還嫌現在不夠亂?”
“她不是額韻口中的這種人!”齊在嚴甩開她的手,疾言遽色說,“她是在游藝場唱歌,但她只是以演唱為業,為了家里父母兄妹的生計,從未沾染風月場所一丁半點的骯臟,你們憑什么以此為恥來羞辱她!”
責初知道這個弟弟脾氣倔,于是平復怒氣,好言相勸說:“在嚴,額韻阻止你,不是看不起她歌女的身份,而是她同張大帥關系不一般,你同她扯上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惹來麻煩,阿瑪額敏年紀大了,你該懂事一些了,不為這個家分擔,也該聽話些別叫他們操心啊。”
齊在嚴別過頭哼笑一聲說:“額韻是真的關心我嗎?還是只顧額駙的關系。”
責初忍無可忍,被他一通嘲諷氣得嘴唇發抖,捂著胸口咳了好幾聲才說:“你怎么能講出這么沒良心的話,額韻不關心你,好言惡語都來同你講,你的事,額韻哪一件沒管過?哪一件又是為了刁難你?”
責初說完,又忍不住咳了好幾聲,齊在嚴看在眼里,對自己放才的沖動言論懊悔不已,伸手想抓她的衣袖卻又畏懼著縮了回來,低聲說:“蕙子真的不是額韻想的那種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阿瑪額敏的顧慮,等下個月,下個月蕙子就會從舞廳辭職,我知道額駙一直派人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額韻,我答應你,只要你不管我和蕙子的事,我就安心待在頂荊照顧阿瑪額敏,再也不想著出去了,好不好?”
責初沒想到儲定池一直代自己看管著他,聽他做這番保證,口氣也軟下來,說:“只要你收斂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我會跟你姐夫說,讓他不再看著你,但盛蕙子的事,我還需要考慮,找一個合適的時間,我要跟她見面聊一聊。”
齊在嚴心有所動,點頭說:“她每周四五是休息天,額韻要見她,可以挑休息日子過來。”
責初在心里記下,抬眼又嚴厲道:“你快回家去,阿瑪當時是在氣頭上,你回去說一說好話,不要再叫父母擔心,聽見沒有?”
齊在嚴抿了一下嘴,見責初神色嚴肅,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氣,只好點頭說:“我知道了額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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