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范五婆家。

        林俊耀和林俊昌直截了當地把豬放到豬圈里，然后叫來范五婆。

        林俊耀說：“你家的豬回來了。”

        范五婆摸著那豬，半天了，才問：“死了的豬，怎么又活過來了？”

        林俊昌笑了起來：“這豬命大，舍不得你，又跑回來跟你養了。”

        范五婆想說什么，但卻說不出來，淚水涌了出來，掉到了豬的背脊上，一滴、一滴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聲音叫：“哪兒去啦？人都到哪兒去啦？”

        范五婆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扯衫角抹去眼角的淚水，跑出了豬圈去。在進家門的時候，她差點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正是梁耀閭。他哈哈笑，說：“哎呀，終于見到你了，這回好啦，大喜呀！”

        “什么大喜？”

        梁耀閭卻高興地問：“見過綢緞嗎？”

        范五婆搖頭。絲綢是紡織品里的“貴族”，太名貴了，她只聽說，確實未曾見到過。

        梁耀閭叫了聲：“拿來！”

        站在屋外的一個鄉兵過來了，手里紅紅的，那是托著一匹布。

        梁耀閭扯開那布，放到手上揉，得意地說：“吶，這就是綢緞。”

        說著，他把那綢緞在范五婆面前抖動。

        范五婆伸出手去，又在半路放了回來。她想摸摸那綢緞，但又一敢，只好瞪大眼睛死死看著，只見那綢緞水一樣滑膩，煙一樣輕軟，云一樣飄逸，好像捉摸不定的樣子。

        梁耀閭說：“這綢緞，就是梁萬允，也舍不得穿呢。”梁萬允是附近一帶最大的地主。

        鄉兵也附和說：“這么好的綢緞，就是有錢也買不到。昨晚我蹲了一夜的墻角才偷到的”梁耀閭到林維章那兒借不到豬，便心生一計，讓人到梁萬允家偷來了這匹綢緞。

        梁耀閭臉一沉：“蠢材，不說話會當你啞么？”

        鄉兵吐吐舌頭，低下了頭去，不敢再開口了。

        梁耀閭拿過那匹綢緞，送到范五婆的懷里。

        范五婆后退了兩三步，囁嚅說：“偷來的東西，不敢要。”

        梁耀閭故作驚愕：“官府給的東西，怎么不敢要？”

        范五婆小聲說：“到時說我偷的，豈不要坐穿監牢？”

        梁耀閭哈哈笑了起來，說：“有我們甘鄉長在背后撐著，別說一匹綢緞，就是殺了人，也一樣平安無事的，放心！”說著，又把那匹綢緞往范五婆懷里送。

        范五婆連連退后，最后停住了，后面是墻壁，退無可退了。就在梁耀閭把那匹綢緞往她手里放的時候，范五婆跪了下去，磕頭說：“行行好，放過我吧。”

        那匹綢緞，跌到了地上。

        梁耀閭愣了一下，慢慢地彎下腰去，雙手捧起綢緞，一根一根地拿去上面的草葉，拂去灰塵，然后跪了下去，無奈地說：“你也行行好，放過我吧。”

        范五婆跪在地上，手足無措。

        鄉兵看著，一下子呆住了，等到醒悟過來，慌忙去扶起梁耀閭。

        梁耀閭不肯起來，說：“蠢材，你去扶她。”

        鄉兵嘟噥了一句：“哦，用苦肉計的，怎么不說我一聲。”然后，去扶范五婆起來。

        范五婆站起，又跪了下去。她不敢起來。

        鄉兵火了，拉動槍柱，用槍口頂著范五婆，罵：“不起來么？看老子開槍了。”

        果然，范五婆顫抖著站了起來，面如土色，嚇得半死。

        梁耀閭的巴掌也就到了，一連打了三巴，然后罵：“滾！”

        鄉兵莫名其妙地看著梁耀閭，迫不得已，還是轉身出去了。

        梁耀閭便把范五婆扶到一張破舊的木凳，然后把那匹綢緞放到她的大腿上。

        范五婆大腿顫抖，聲音也顫抖：“我、我我們窮人家不要這、這東西，用不上”

        梁耀閭雙手一拍，驚喜地說：“什么？你還是窮人家，你家從此富貴啦，就是我，今后也得聽你老人家的呢，不是跟你說了么？你家祖墳冒青煙啦，甘鄉長看上你家女兒啦”

        突然，“啪”的一聲。

        梁耀閭轉頭去看，原來是那姑娘。她站在門口，手里的籃子掉到了地上。籃子里裝著衣服。原來她到河邊去洗衣服，剛回到家里。

        梁耀閭雙眼一亮，兩手一拍：“哎呀，正到處找你呢，快來，天大的喜事就在你身上了。”

        姑娘怔怔地站著。

        梁耀閭過去，突然拿著她的手指。那手指被凍得通紅通紅的。梁耀閭說：“你看，你看看，這么漂亮的手，哪用干粗重活的？何須辛苦的？一出生，注定是一雙富貴手。”

        姑娘低著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梁耀閭便去拿衣服，放到面前，抖得水珠不斷滴到地上。他說：“這還像衣服？這么多補丁的衣服，怎么會穿到你的身上，今后，凌羅綢緞，任你怎么穿也穿不完”說著，搶過地上的籃子，往外便扔。

        姑娘轉身去拾。

        梁耀閭用身子擋著：“還要這些破爛干什么？明天是黃道吉日，只要你進了甘家的門，金銀珠寶，有；富貴榮華，有；要什么有什么”

        范五婆來了氣：“我什么富貴也不要，只要回我的豬，你給得我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梁耀閭最擔心的就是提到豬的事，他便笑開了，不屑地說：“要金山銀山，甘鄉長家里也有，一頭豬算什么？”

        范五婆心里怨氣難消：“誰吃我家的豬，爛腸爛肚。”

        梁耀閭忍住怒氣，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知道的，豬都死了，不吃讓它臭么？”

        范五婆的淚水又滴了下來：“都是你們這些國民黨用槍打死的”

        梁耀閭安慰說：“哎呀，不就是一頭豬么？雞毛蒜皮的小事，你要多少？只要開口，我立刻讓人給你送來。”

        范五婆不說話，把女兒扯過去，蹲在墻角的柴堆里，一句話也不說。

        梁耀閭終于明白了，不賠這老太婆一頭豬，不行！這事兒，霸王硬上弓，也不好。他一轉念，叫進那個親兵，說：”你在這兒守著，我去抬豬來。”

        范五婆突然害怕地說：“我，我我不要你的豬了”

        “不要？遲了！”梁耀閭一臉怒容，“等我把豬抬來，就要把你女兒抬走！”

        范五婆還要說什么。

        梁耀閭氣沖沖地走了。臨走，他又把那鄉兵叫到面前，吩咐說：“好好看著，別讓人給我跑了。要是人不見了，我打斷你的狗腿。”

        鄉兵拍胸口：“放心，她們就是插了翼，也飛不出屋子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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