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瑞貝卡擦拭著自行車座上的灰塵,一下沒扶穩(wěn),膝蓋蹭到了鏈條。她伸下手去支撐,結(jié)果讓手指也沾上了油污。
重新適應身體是一件麻煩事,但暖陽和青草的氣味讓她感覺換得很值。
郊外的檸檬園在連日的陽光里一天天暖起來,瑞貝卡的身體狀況在變好,但她也已經(jīng)習慣了羊毛和法蘭絨,短裙和少女線條被徹底拋棄,她現(xiàn)在成天打扮得像個暖烘烘毛絨絨的巧克力色毛線團。
絨球瑞貝卡放下抹布后退了半步,端詳著二手自行車上的銹蝕。
喬魯諾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到她邊上。
“日安,喬魯諾,”瑞貝卡嘗試著用手撥動了后輪,“你有話要單獨跟我說嗎?”
喬魯諾在她身前的矮桌坐下:“是關(guān)于之前的行動。為什么是布加拉提?”
“你認識他嗎?”瑞貝卡停下動作,“噢,是不是波爾波那次,你們是打過一架嗎?不管怎么回事,喬魯諾,你來說說……覺得布加拉提是個什么樣的人?”
喬魯諾思索了一下:“挺正直的,我想他是個——在這個行業(yè)里,是個難得的好人。正是因為這樣,我覺得和他對立是件可惜的事。”
瑞貝卡笑笑:“我是不覺得可惜啦,對于我們在那不勒斯的活動,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
喬魯諾不太贊同:“那只是對于組織來說,我單獨和你講起布加拉提的事,并不是為了這些官方辭令。我那時和你說過,我的夢想……”
他手指摳著矮桌的木料,有些猶豫,“這段時間以來,我越是在組織里向上攀爬,越是感覺和理想背道而馳。我有時想,如果有布加拉提這樣的人作為同伴,是否……”
“這就是黑、幫的世界呀,喬魯諾,我告訴過你的。這么說吧,你覺得里蘇特他們怎么樣?”
“里蘇特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他們都是。光是那種對覺悟與尊嚴的重視,就使他們比那些流氓要有氣節(jié)得多。瑞貝卡,我不是活在童話世界里,我當然知道,絕大部分幫派分子是朝生暮死、沒有廉恥之心的惡徒。里蘇特是個可靠的人,但我不會和他們談我真正想做的……理想在這里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
“如果你被困頓在這種感覺里,那么,”瑞貝卡為喬魯諾也倒了杯檸檬水,“布加拉提也是一樣,只有站得更高,才有更多行動的自由。這就是為什么我說,我的背叛是個機會,對于在那不勒斯的行動……”
她接著說:“你應該知道,熱情的上層排斥我的理由,和暗殺小隊受牽制的理由是類似的。老板不能忍受‘手下’知道得太多、手伸得太長,不過是這樣而已。所以我能夠脫離組織,利落地站到布加拉提的對立面,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好事。”
“……說實話,如果是我,并不會樂于享受這樣得來的前程。”
瑞貝卡贊許地看著喬魯諾:“你和他會聊得來的。不過嘛,我說的并不只是前程的問題,在現(xiàn)在這個局勢下,比起當同事,作為對手能做的要多得多。我的情報可以是你們的橋梁,你和布加拉提對那不勒斯的未來有相似的期望,那么在走向想要的結(jié)果時,‘敵對幫派戰(zhàn)斗’是個相當好用的名頭,你覺得呢?”
喬魯諾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眼簾低垂,出神地望著瑞貝卡攤開的記事簿,瑞貝卡遞出謄抄好的□□分銷信息,喬魯諾輕輕撫過墨跡,紙頁在他的指尖變成蝴蝶飛走。
“你給你的替身起名字了嗎?”看著絨面記事簿在合上的那刻消失,喬魯諾問道。
“噢,差點忘了這個,”瑞貝卡看起來對此興致缺缺,“你覺得‘曼德雷莊園’怎么樣?”
喬魯諾失笑:“所以你是想成為‘那個’瑞貝卡咯……誰又是你的丹弗斯夫人?”
“別這樣,我可還想多活幾年呢,”瑞貝卡把他往室內(nèi)推,“這一切也是多虧了你呀,沒有幽靈、沒有陰謀,也沒有曼德雷的火,這都要感謝你,奇跡的喬魯諾先生。”
喬魯諾小心地用手攏住肩膀,將蝴蝶環(huán)起來,免得被她傷到:“留心,他們還沒有完全信任我呢。”
“瞧你那樣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信息,”瑞貝卡笑話他,“你也只有對待它們的時候才這么溫柔,能分點心思到女孩子身上都是造福鎮(zhèn)子啦。”
喬魯諾不置可否,只是對手背上逐漸溫馴的蝴蝶投以溫柔的注視。瑞貝卡其實有點怕這類長翅膀的昆蟲,但她又對喬魯諾的神情感到熟悉,以至于恍然。
在哪里呢?某人輕柔的視線也會在她身上停留,金發(fā)的潘納科特。總是冷淡又平和的表情,可瑞貝卡已經(jīng)熟悉他眼睛的淺紫色,那是被放任流露的少年情愫。
可是在喬魯諾的檸檬園,秋播草莓已經(jīng)快要過季。瑞貝卡撥弄著廚房臺上的果盤,熟透了的櫻桃紫得發(fā)黑,顏色映在陶瓷碗壁上,又隨著她的動作被攪散。
就像喜歡的水果隨著時令變化,再過幾個月櫻桃也會被提子替代。她想,無論怎樣,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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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城區(qū),某俱樂部后門。
阿帕基在負責人整理錢款的時候買了包煙,站到下風處擦開火柴,無奈看見福葛沒有到避風處,而是在他邊上有點放空的樣子。他偏頭將煙點上,火光映在他的瞳仁里:“嘿,回神了,一會兒少不了打一場。我早和你說過……”
火柴的煙氣混著阿帕基緩緩呼出的煙霧撩在發(fā)絲和布料上,福葛下意識躲開氣味:“你的意思是……這里也?”
負責人遲遲不來,后門所對的小巷常年缺乏日曬,潮濕陰冷,黑暗的磚塊和拐角看起來暗藏危機。納蘭迦聞言叫出替身留心巷口,福葛皺眉,又問阿帕基:“所以,你認為這也是瑞貝卡的手筆?”
阿帕基嘲諷地扯了扯嘴角:“不然呢?我想不出第二個人知道這么多我們轄區(qū)的信息。要知道,在波爾波死后,這些地址就只在小隊里共享過。”
“你們在說什么啊?”納蘭迦從監(jiān)控幕上分心過來,“為什么你們都默認瑞貝卡背叛了?我真是搞不懂,萬一她是遇到了危險怎么辦?為什么她才失蹤,組織就直接下了論斷?”
福葛沒有幫腔,但也沒有訓斥納蘭迦,只是默許了他的不滿。他自己雖然第一時間就服從了組織的命令,也沒有表露任何情緒,但也時常懷疑……瑞貝卡的失蹤和背叛里,熱情扮演了什么角色?
“誰知道呢。”阿帕基把煙頭摁滅在磚墻上,“你要搞清楚的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敵人了。無論怎樣,這是她的決定,我想她早已做好了準備……”
福葛突然意識到什么,悚然問道:“原來是這樣啊。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了嗎?”
阿帕基眉頭一皺,剛要反駁,納蘭迦的監(jiān)控面板就出現(xiàn)了情況:“來了!”
“退后!”阿帕基仗著身高把兩個未成年人往后一攏,下意識就把他們推到墻角的安全范圍。兩個方向的來人都配有武器,但都不是替身使者,阿帕基自信他們連油皮都不會挫破。
納蘭迦在巷口的火力靠近前,就用飛機的掃射清出了道路。戰(zhàn)斗順利,不費吹灰之力一般,沒半小時福葛就拿槍抵上了俱樂部老板的腦袋。
一次普通的取抽成被搞成了基層人員清洗,一切結(jié)束后,布加拉提特地另派了車接他們回據(jù)點——安全起見,他們自瑞貝卡失蹤就不常在那家餐館碰面了。
俱樂部二樓的辦公室,阿帕基倚在窗邊又點了根煙,遠遠看著福葛整理人員名單。
“我并沒有參與在瑞貝卡的計劃里,”他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吐了口氣,“我只是熟悉她的行事方式,你知道她高中時候的事吧?跑劇場啊、上報紙什么的,就像那樣。我只是有這經(jīng)驗,所以干脆順水推舟地配合她而已……她一直在減少自己和小隊的關(guān)聯(lián)。我告訴過你的,她就是這么個人,同伴也好別的也好,在她身上投入感情只會造成浪費。”
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話劇比賽,學校的禮堂舞臺沒多少點綴,唯一一股追光打在男女主角那里,年輕的阿帕基在臺階下的暗處靜靜候場。
從他的方向仰視到瑞貝卡的臉,原本是淺琥珀色的眼睛被強光襯出金色,像一對雜了黃銅的玻璃珠子亮晶晶地閃著,連帶著那雙薄薄的眼皮也顯得秀麗,連帶著那張熟悉的臉孔也顯得溫柔。
“……假如我死了,也不過死了一個自己愿意尋死的人。”阿方索雖說演技欠缺,好歹臺詞是完整背了下來,阿帕基饒有興致想著那天排練室的爭執(zhí),把注意落回舞臺上,“我不會辜負我的朋友們,因為沒有人會哀悼我——”
瑞貝卡已經(jīng)完成她的部分,靜靜地看男主角大段背著。阿帕基認得這種溫柔的神情,認得這種眼神,這是瑞貝卡從未給過任何人的,如凝視情人一般的眼神。
九五年冬天的簡陋葬禮上,他想起這副神情,那一刻的瑞貝卡視線穿過男主角的臉,又是否是在這片墓碑停留了片刻?
瑞貝卡在阿方索的聲音里翕動著嘴唇,伴隨著靜謐的微笑,無聲跟隨著臺詞:“——我不會對世間有什么損害,因為我在世上一無所有;我不過在世間在世間占了一個位置,也許死后可以讓更好的人來補充。”
“該怎么說呢,”思緒回到現(xiàn)實,阿帕基看見小車從酒吧街轉(zhuǎn)彎,在靠近俱樂部時慢慢減速,“自說自話地忽視掉羈絆的存在,正是這種裝模作樣的無聊態(tài)度讓人討厭。但也只有她這樣的人才能贏到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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