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竹額頭上的發帶黑底銀線，每天都是不同的圖案，今天是湖心亭雪圖。配他一身云紋黑衣勁裝，顯得更加昕瘦高挑。

        酒且沒上來，一堆小吃撒在桌上，零零散散，寬敞的八仙桌竟差點放不下。他興沖沖地說道：“你們怎么跑這兒來了，還好我剛巧去隔壁買糕點，遠遠看著有兩個人眼熟。姐姐真是，魚歡郡主來了就把我扔下。”

        轉頭遞給李魚歡一塊酥糖，“郡主，你嘗嘗！”

        “多謝。”李魚歡接過，對他稍稍和善了些。

        李璇陽佯裝不滿，揶揄他們：“以前我給你買吃的不見你對我那么好過！”

        楚文竹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急忙說道：“璇陽姐也吃。”李魚歡看到兩人串通一氣的表情，忽然也沒那么高興，把糖又放了回去。

        李璇陽正想勸她，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

        “老板，來幾個夜華的特色菜。”

        “殿下，這些天每家店我們幾乎都走過一遍了，吃來吃去就一個味道。夜華城的美食不過如此。”男人身邊的小侍衛說道。

        “瑾瑜，這些話私下說說也就罷了，不要在別人店里說。”

        “我說的是實話，咱們是食客，還不能議論這些了？宮里的廚子隨便做一道都比這兒好。”

        “是你心太急躁。要我說，倒還想多吃上幾天。”

        酒樓時間尚早，客人不多，他們清晰地聽到那對主仆就近挪動桌椅坐下。尉遲川對那小侍衛并不責怪，頗有耐心地說道：“我們在這里吃得不是山珍海味，是心靜。近日難得能安安穩穩吃飯，人心靜了，便什么都好吃。”

        “你就喜歡跟我說這些聽不懂的大道理。”小侍衛抱怨。

        “今天真是巧了。”李璇陽朝他們笑笑，離開座位，走到樓梯口向下招了招手：“川殿下，夜華城最好吃的都在西街，你可找錯地方了。”

        尉遲川詫異地抬起頭，笑道：“原來是璇陽妹妹，樓上莫非還有幾位朋友？”

        “是歡兒和文竹，你們兩個上來吧，一起吃熱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尉遲川彬彬有禮地答應下。

        小二見他們人多，便將其領進一間寬敞明亮的包廂，窗戶大開，春風攜著淡淡花香吹進來，使人心曠神怡。

        樓下是兩丈寬的河道，隔開了街上的叫賣熱議聲，不時有船夫經過，船槳撞擊水面的圓潤聲便一連串響起。

        “二郡主昨日走得倉促，我們都十分擔心，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他問道。

        李魚歡點點頭，調侃道：“只希望明天能不再讓諸位擔心了。”

        “我看你今晚還是躲在包廂里頭也別探，省得又出什么幺蛾子。”李璇陽笑道，“昨天文竹都急死了。”

        “庸人自擾之。”不知為何，她突然變了臉，泱泱說道。

        “二郡主這話不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文竹愛之切罷了。”

        本是好意的一番話，卻讓她更加難受，她最討厭的便是所謂愛美之心——無比膚淺。

        楚文竹紅著臉，有幾分委屈。見一腔熱切撲了空，他并不氣惱沮喪，而是說道：“川殿下說得也不對，我、我是愛美之心，但不論天下弱水三千，我也只對她動心。我……”

        他悄悄看了眼她陰晴不定的臉，默默垂下頭，“我不光是愛美之心。”

        兩人相識不久，他太過著急。李璇陽也覺得是不是太快了，她早知道這小子進府偷看的事，有心相助。但終歸還是心向妹妹，見李魚歡不高興，決心就此打住。

        “好了，你個黃毛小兒懂什么情情愛愛，偌大夜華城誰中意歡兒都不奇怪，怎么就準你纏著她？”

        “我——”這場談話沒了結果。后來他吃飯時想著給少女夾菜，也被默默避開，于是早早找了個借口離去。

        飯局將收尾，多是李璇陽在與太子調侃。

        趁著李璇陽酒足飯飽找地方解手，小侍衛瑾瑜回客棧幫他取東西，尉遲川說道：“原來魚歡妹妹和長桑公子是舊識。”

        昨夜擂臺上的對話，擺明了兩人間關系不一般。

        “是啊，當初騙了川殿下。”

        “長桑公子不愿見我，本來就是強求不來的。”他搖搖頭，“可否問一句他是二郡主的什么人？”

        她猶豫了一會兒，如此定義他們之間的關系：“是長兄，也是師長，但已多年未見。”

        “是有些相像。”

        “何以見得？”李魚歡意外他如此評價，長桑并未曾在他面前露面，何況兩人出身同族，但血緣不親，長得也并不相像。

        “本事，氣場，是有些長桑公子的影子在的。”尉遲川欣然，他作為君照國的太子，鑒人無數，仿佛是半個算命先生，“你雖不親近他，卻也在有樣學樣著，恐怕自己還沒發現吧。”

        她聞言皺了皺眉頭。

        “我不喜歡他。”直言道。

        尉遲川卻不意外：“君照皇嗣眾多，我有的弟弟妹妹也是這樣。有些想殺我，取代我，卻只會鸚鵡學舌，反而最不能離開我。”他云淡風輕地說道，臉上甚至還帶著坦然地笑意。

        “或許吧。”

        “二魚歡切莫因為這些話妄自菲薄，我如此說也不是為了羞辱你。”他替李魚歡斟了杯酒，自己先干為敬，“有個望其項背的人乃是人生一大幸事，只是有時候過于執著會痛苦。我見魚歡妹妹對長桑公子的感情，像極了我當年……”

        “太子想忠言逆耳？”李魚歡飲下酒，反而更加清醒。

        “不，看慣了兄弟相殘，眼見著他人的手足情誼才忍不住感慨。”尉遲川又說自己失言，自罰一杯，已有些神色迷離，望著酒杯里的倒影，黯然神傷。

        “這便是每個人都有的難處吧。”她說完不再搭理他。

        待李璇陽回來，三人結賬出了樓，才走幾步下起蒙蒙細雨，他們躲到屋檐下。本打算去湖邊泛舟，只好就此作別。

        “今日與兩位妹妹便算是朋友了。夜華與君照不過兩日路程，日后二位可隨時約見。”離別時，尉遲川說。

        “好，我有空一定帶上夜華城釀的好酒去找你。只可惜歡兒不久將離開夜華城，一同玩耍的日子只有眼前這幾天了。”

        “如此遺憾。”尉遲川想了想，說：“屆時我定來為二郡主送別。”

        “一言為定。”李璇陽替她答應下來。他們貼著屋檐往反方向走，小雨淅瀝聲中逐漸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

        尉遲川在路口轉彎，只見瑾瑜撐著傘迎面走來。他鉆入傘下，并沒有朝居住的客棧走去。

        “公子，我們要去哪兒啊？”

        “去泛舟。”

        “可是下著雨呢，淋濕了多難受，改天再去吧。”

        “煙雨泛舟，才別有一番景致。”

        “我不懂……你為何對個來歷不明的二郡主那么殷勤，總不會是喜歡她？”

        “有何不可……”酒勁上身，尉遲川頓覺渾身放松又暖和，舒服地瞇起眼睛，連瑾瑜給他常備的披肩也不要了。

        “切，不講就不講！”二人一唱一和，消失在霧蒙蒙的街頭。

        回去的路上，李璇陽問她為何對楚文竹如此冷漠。

        “應當我質問你才是，你明知我不喜交際，還把我往他那兒推是為何？我與他認識幾天？你便急著要把我送給他。”

        “怎么能是把你送給他？你對我來說是除了爹爹天下第一重要的人。文竹是我看著長大的，認真單純，我才勉強給他靠近你的機會。”李璇陽著急地說道，“你不喜歡，我去告訴他就是了。”

        “他天真爛漫，又是你的朋友，我——不討厭他。可從來沒想過男女之情，只把他當弟弟或朋友。”她愣了愣，回想起楚文竹難以掩飾的愛慕，悵然若失地說道，“看來還是不行。”

        “真的不考慮一下？這些年一直只有我陪著你，我怕你孤獨。而且你總是要嫁人的。”

        “嫁人？不嫁。難道你會嫁給誰？”

        “為什么不會？”李璇陽說道，她滿臉驚訝。連綿不絕的雨聲彌補了一瞬間的空白。

        “我不信。整座夜華城沒有人能配得上你，你能嫁給誰？”李魚歡問道，她有些生氣了。

        今日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夜華城里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绔公子，絕對不能與她們般配。城外的世界，又離她們很遠，從來沒人讓她思考起男女之事。

        “少禮他過一段時間……大概會向夜王府提親，我們已經說好了，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說這話時，李璇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她眼中露出向往。

        李魚歡一愣，她心目中那個一起比武練氣，潛心修行的人像雨天的湖面一般模糊了幾分。

        “你不說他是只會酒足飯飽思□□的登徒子？”

        “開玩笑嘛，他還是很認真的。。”

        “你若嫁了人，還怎么這般瀟灑？”

        “為何不能？少禮他尊重我，我也……喜歡。”

        “總之，會和現在不一樣。你需要相夫教子，修行也會有所耽擱……”

        “嗯，是啊。”李璇陽幸福地笑著，繼續向前走。李魚歡卻愣在原地，她看到傾盆大雨在地面鑿出刺眼的湖光，把兩人間的距離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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