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意義的相互質疑在我的努力調和下結束了。由于蕾貝卡的卡車已經被大腳車碾報廢，她只能拜托我們載她一程。一路上，我盡量向她了解了更多的信息。

        蕾貝卡哈蒙德并不是專業的牧場主，她本職是兒童心理學家，在這里安家立業的主要目的其實是建立一所……我想我可以稱之為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讓無法融入社會的孩子在牧場里學習勞動與社交。蕾貝卡已經將所有的資產投在牧場上，一旦失去牲口，她就會面臨破產。但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她建立牧場，就一直遭到騷擾，而這些騷擾近期逐漸上升為了明晃晃的盜竊與破壞。治安官對她的報案敷衍無視，她身邊能幫得上忙的也只有一老一少兩名雇員——與我們同行的凱特與一早外出采購的布魯。

        “所以……你的第一批青少年今天就要來了，對嗎？”我向蕾貝卡確認接下來的行程。

        “沒錯。”蕾貝卡煩躁地把濕漉漉的頭發扎起來。“布魯也在鎮上，送孩子們來的那個司機應該也能開一輛大點的車，所以到時候我們就不用擠在一起了。”

        “那么……一會兒到了鎮上，跟那群孩子和布魯先生會合，然后我們回牧場，對吧？”

        “沒錯……”

        “等一下。”karr打斷蕾貝卡的應答，難以置信地轉頭瞪著副駕駛上的我。“剛剛亞當的鏡頭捕獲了那幫家伙，直接拿著這個證據去報案，然后任務就完成了。”

        “你覺得之前那么多次報案被無視只是因為沒有證據嗎？”我無奈地捂住臉嘆息。“我現在真的懷疑你到底怎么跟基金會周旋那么久的……總之，哈蒙德小姐不止報案過一次，她的產業也切實遭到了侵害，我懷疑這兒的警方完全不作為可能是接受了那些盜竊犯的賄賂。”

        “你們兩個！看著路！”后座的蕾貝卡和凱特突然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我感覺車身猛地一晃，在一個拐角處擦著路沿急轉彎，慣性把我們全部甩向了車身左側。緊接著，亞當的聲音在車里響了起來：“karr，我是全靠主觀意愿開車的，不具有像kitt那樣完備的事故預防能力，你們也多注意點對車子的操控好不好？”

        “誰在說話？”蕾貝卡緊張地挺直脊背，環顧四周。

        “沒事的，哈蒙德小姐，說話的是車子的智能系統。”我忙回身安撫他們。“我們不會出事的。”

        話雖這么說，我也不敢和karr在車上爭執了。連通牧場和小鎮的只有一條沙土地的盤山公路，在這種路況下，還是小心為好。

        到了鎮上，我和karr各妥協一步，他帶著照片去試探小鎮治安官的態度，我則先在街上向居民們打聽一下牧場的風評。

        大約十分鐘后，我和karr在客車站碰面了。karr把照片塞進儲物箱，沒好氣地對我說：“確實有問題。治安官像是有一個小團體，就和加斯的同伙一樣……”

        這時，一輛畫滿涂鴉的小客車播放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歪歪扭扭地駛下公路，停在了車站旁的酒館門口。一個穿著粉色襯衫和黑色馬甲的卷發男孩拉開車門，瞇眼瞅著停車區看了一圈，脫口而出：“死吧！”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個女孩，她用頭帶裹著彎曲的蓬亂金發，劉海染上了雜亂的彩色，化著比愛麗絲還夸張的濃妝，高聲感嘆：“妙啊。”

        緊接著，又有兩個男孩下了車，其中一個只留了頭頂一撮雞窩般的頭發并染成了紅色，另一個黑皮膚，戴著墨鏡，滿口抱怨：“我干了啥，要來遭這種罪？”

        “我還想問這個問題呢。”karr冷哼一聲，離開亞當身旁，一手拄上客車的前蓋，問道：“你們是來找蕾貝卡哈蒙德的？”

        走在最后面的黑人男孩警惕地退了一步，擋在車門前，咄咄逼人地反問：“你又是什么人？薩基鎮不允許自駕游嗎？”

        “我們是哈蒙德小姐的朋友！聽說她的牧場需要人手，所以來幫忙的！”我見其他孩子也面色不善地圍到了karr身邊，趕緊沖上去解釋。

        幸好，蕾貝卡也已經換好干凈的衣服，從附近的店鋪里出來了，她迎向她的孩子們，不動聲色地圓了我的話：“別急著起內訌啊，我的小壞蛋們，阿比琳和卡爾可是和你們一樣遠道而來的呢。”

        黑人男孩狐疑地上下掃視我們一番，終于從車門口移開了，一個模樣乖巧的長發女孩小心翼翼地從車里摸出來，他攙住女孩的胳膊，提醒道：“下兩個臺階，喬安娜。”

        蕾貝卡上前一步，給了喬安娜一個大大的擁抱，她望向車里，又回頭看看其他孩子，露出不贊成的神情：“司機呢？”

        “他退出了。”雞窩頭男孩笑嘻嘻地說。

        “退出？什么時候？”

        “在崩盤之后。”蕾貝卡懷里的喬安娜回答。

        “車子壞了？”蕾貝卡不安地又看向客車的駕駛位。

        “不，司機崩潰了。”化著濃妝的卷發女孩也噴笑出來。“剛離開紐約四十五分鐘的時候。”

        ……任務還沒個眉目，我覺得我也要崩潰了。

        這些孩子顯然沒一個有駕照的，蕾貝卡示意凱特去開那輛司機被踹掉的客車，她自己則帶著喬安娜坐上了布魯開來的車，我難得因為亞當車上只有我和karr兩個人而松了口氣。

        “亞當，回去的路上你負責一下駕駛，我想跟karr確認一下剛才打探到的情況。”我順著窗口拍拍方向盤，繞到副駕駛一側上了車，我們跟著打頭的客車，又往牧場方向折返。

        “我是在長毛水牛酒館里找到治安官蘭斯的。”karr待亞當開上公路，便向我轉述。“他身旁有兩個年紀大一點的男人，其中好像有一個人是酒館老板。我把亞當拍到的照片給他們看了，但在他們眼里，這些照片說明不了什么，他們自說自話地把它們當成牧場自己運送牲口去集市上賣的過程，盡管他們都沒有去牧場確認過哈蒙德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卡車。他們對哈蒙德本身就抱有敵意，尤其排斥這些新來的小孩。”

        “埃德、阿爾弗雷德和蘭斯巴頓。”我回憶起自己從路人口中打聽到的消息。“酒館是他們兄弟仨的沒錯。居民們對于哈蒙德小姐的牧場大都沒什么想法，薩基鎮太偏僻無人了，多一家產業也挺好。其中有人知道哈蒙德小姐要帶一群孩子來，應該是從酒館聽來的。他們有的覺得這種問題少年會給這兒的治安帶來危害，也有人覺得蘭斯本人就夠獨斷專行了，鬧事的小混混多一個少一個都沒差。然后——還有居民目擊過大腳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司機很像阿爾弗雷德。”

        “這么說，治安官本身就屬于肇事一伙？怪不得哈蒙德的報案得不到解決……他上面是誰在管理？能直接舉報上去嗎？”

        “我們沒有證據，而且就算阿爾弗雷德確實開過大腳車，我們也無法證明蘭斯參與了騷擾和劫掠。”

        “所以接下來找到那三個家伙劫掠牧場的證據，把這個治安官撤掉，問題就能解決了吧？”

        “這是個突破口。我們再跟哈蒙德小姐咨詢一下細節。”

        “可對于一個治安官來說，搞垮一家牧場對他有什么好處呢？他家開的是酒館，與哈蒙德沒有利益沖突。難不成他真的只是想趕走那群不良少年？”

        “……這也是個突破口。”我頭疼地捂住前額，感覺自己的思路雜亂無章。“那我們再分頭行動？你留在牧場，和亞當一起蹲守巴頓兄弟下一次劫掠。我還沒跟他們打過照面，他們不會對我起戒心，我可以再去酒館那邊打探一下他們在什么方面存在與牧場的糾紛……如果真的只是因為這群孩子，那么只要雙方協調一下……”

        我想象著可能的調停措辭，亞當緩緩減速，跟著前面帶頭的車輛開進了農莊。與放牧的那片土地不同，這兒的環境給我一種回歸人間的感覺，我環視四周的棚圈、倉庫和別墅，有一瞬間希望自己也能在這兒過一個夏令營……前提是不跟這群吵嚷的孩子一起。

        粉襯衫卷發男孩下車后又大呼小叫了起來，他們紛紛沖向各自好奇的設施去了，蕾貝卡把喬安娜安置在壓成方塊的干草垛上，自己和兩名雇員一起把采購的日用品和物資搬進屋。karr沖著凱特走了過去，我則主動走向蕾貝卡，幫她抬起一桶牛奶。

        “謝了，這個送去屋里。”

        蕾貝卡帶我走進了別墅，屋里被收拾得整潔寬敞，我注意到桌沿和墻壁轉角處都用海綿裹了起來，像是在防范有幼兒在家里亂跑。

        我們把牛奶塞進冷藏柜，蕾貝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隨著我的目光看向桌角，嘆息一聲：“喬安娜從小眼睛就看不見，她的親戚一個個兒地都拋棄了她。在我的辦公室里，她是最聽話的那一個，但她也才十六歲，我真希望她不需要生活得那么小心。”

        “怪不得。我看別的孩子也很照顧她。”

        說起自己的工作對象，蕾貝卡臉上浮現出了微笑：“這些孩子并不是生來帶刺，他們有的被毆打，有的被欺詐，有的被霸凌。就像是遭遇了暴風雨，沒有得到充分成長，就過早從樹上掉落的蘋果，本不該落在泥坑里任其腐爛。但如果我任由他們回到大街上四處游蕩，那么在心理咨詢室里談再多的話也沒用。我必須親自帶領他們重新與人交際，回歸社會……可要是牧場沒了，這個計劃也就夭折了。”

        目前對解決方案毫無頭緒的我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還是蕾貝卡先把手放到我肩膀上像是要反過來安慰我，但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嘈雜，其中夾著女孩子的尖叫聲，我們忙順著窗戶尋找聲音來源處。

        “是喬安娜的聲音！在牛棚那邊！”

        蕾貝卡匆匆一指方位，我們奔出房子，遠遠地看到兩個糾纏中的身影正挪向一輛停在柵欄旁的面包車，其中大個子的男人把矮小的女孩扔到一旁，轉身登上面包車，疾馳而去。其他人也已經聞聲趕來，我們看到被摔在地上的喬安娜摸索著站起來，但她面前不遠處正有一匹馬受了驚，揚起前蹄朝她的方向示威。

        “亞當！過來幫忙——”

        我焦急地回頭尋找亞當，發現從倉庫跑過來的karr一把扣住了亞當的后視鏡，一邊打開車門一邊指向面包車逃逸的方向：“亞當！快追上去！”

        蕾貝卡和布魯合力推開了通往馬場的柵欄，卻礙于馬匹的兇猛難以靠近，從沒如此近距離接觸過牲口的我更是停在了柵欄旁無法再邁出一步。我深吸一口氣，轉頭怒吼出聲：“亞當！你給我過來！”

        亞當停滯了片刻，最終還是帶著尚未關上的車門沖過柵欄，擋在了馬匹前面，布魯和蕾貝卡忙將喬安娜扶出馬場，亞當也緊跟著退出來，一個甩尾將柵欄門撞回原位，把馬關在了里面。

        來到安全區域，蕾貝卡停下腳步，拉起喬安娜的手，又撥開她的劉海查看她的臉龐，擔憂地問：“沒事吧？”

        喬安娜怯生生地搖了搖頭，我緊釘在柵欄旁發抖的雙腿也終于得以邁開了。我踉蹌著來到亞當旁邊，拄住他的車頂，顫顫巍巍地低下頭，逼迫自己開口，道歉的話語脫口而出：“對不起，哈蒙德小姐……我們不該把喬安娜一個人留在那里的，而且karr剛剛上任不久，沒有什么工作經驗……”

        “閉嘴，阿比琳。”

        這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我才意識到karr走到了我身側，他胸膛深深起伏，眼瞳瞪大，眼中折射出的光芒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只蓄勢待發的野獸。

        “——我本可以把肇事人當場抓獲的！”

        “這邊會有人受傷的——”

        “那關我什么事？”

        “邁克爾跟我們說的話你當成耳旁風了嗎？在這份工作中要保護他人的權利和生命！”

        “牧場被破壞不屬于牧場主的權利受到危害嗎？我有好好在完成工作！如果得到證據，告發他們，整個牧場就不會再有人受傷！”

        “你們兩個，不是來幫忙的嗎？別吵了！”布魯插入了爭執，他將一個小玻璃瓶拍到亞當車頂，向氣喘吁吁的凱特揚揚下巴。“這是凱特在牛棚找到的，牧場上沒用過這種容器，應該是入侵者帶來的，你們能分析出這是什么嗎？”

        “不行，我們得把掃描結果發給總部。”怒火與恐懼讓我渾身發冷，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從亞當的儲物箱里拿出一個塑封塑料袋，將小瓶子裝起來，直直地遞給karr。“你們兩個……去鎮上。路上讓kitt給你們分析瓶子里的成分和外面的指紋。如果這是危險品，應該可以構成證據。”

        “那個……我還拍下了車牌號。”亞當小心翼翼地開腔。“這個有用嗎？”

        “有用，謝謝。”我咬牙說著，催促般盯著karr。“你們盡快出發，向喬安娜了解事情經過就交給我吧。”

        不安的氛圍籠罩在車周，karr的情緒似乎更糟了，我甚至覺得他坐上車后直接把我撞飛都不奇怪。在幾個男孩竊竊私語起來時，他劈手奪下了塑料袋，跨進車內，“砰”地一聲關上車門，一腳油門沿著土路飆走了。車后輪揚起的塵沙讓我瞇起眼睛，咳嗽個不停。蕾貝卡伸手摟住我的肩膀，帶著我往房子那邊走過去。

        “你不是說要跟喬安娜了解事情經過嗎？我們坐下來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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