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娜是循著小牛的叫聲找到牛棚去的。在她撫摸小牛的時候，聽到了牛棚里有人打翻東西的聲音。隨后，便有一個男人劫持了她。由于她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臉，只能說出他的身高體型，我們通過對比猜測那個人有可能是阿爾弗雷德。

        初步的情況了解過后，那個頂著彩色劉海，被其他孩子叫做“星星”的女孩領著喬安娜一起到別墅樓上休息去了，餐廳里只剩下我和蕾貝卡。

        “本想著讓基金會幫我解決被打劫的問題，結果基金會又給我送來兩個問題兒童。”蕾貝卡感慨著，從座位上起身。“來點咖啡嗎，或者牛奶？”

        “對不起，哈蒙德小姐……”喬安娜已經離開了我的視野，但我還是因為后怕而背脊發涼。“我們給你們添麻煩了……”

        蕾貝卡微微搖搖頭，將熱水壺放上爐灶，又從冷藏柜里取出牛奶，站在廚臺旁心平氣和地說：“沒事的，你們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說起來，你多大了，阿比琳？”

        “今年已經滿十九歲了……”

        “這樣啊。做這份工作一定很辛苦吧。在我眼里，你和我照顧的那些孩子沒什么區別，來，放松點，我們聊聊。”

        蕾貝卡用燒好的熱水泡了速溶咖啡，又往里面加了冷牛奶，然后重新坐到我對面，將一只熱氣騰騰的咖啡杯推到我面前。

        “你的搭檔呢？卡爾多大年紀了？”

        按酒會那晚karr的自白算起來，現在距離他被創造出來其實也不過三年多一點。不過加斯的射線和karr的轉變過于超現實，還是避免解釋為好。

        “我……也不清楚。我們剛開始做搭檔不久。”我心虛地盯著杯子里淺褐色的液面，不敢看蕾貝卡。“我只知道他的父親對他不滿意，所以他……缺乏教育。”

        “……這不是和杰克森一樣嗎。”蕾貝卡嘆息著攪拌手中的咖啡，說出的不知是哪個孩子的名字。“怪不得卡爾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看起來至少有二十來歲，快要奔三十了，但他的行為模式和我遇到的一些少年十分相像。他急于證明自己，而你急于討好他人……一個不愿對人認錯，一個不敢拒絕別人，所以你們兩個作為搭檔，內耗其實很嚴重。”

        “連你也能看出來啊，哈蒙德小姐……”我挫敗地趴在桌子上，感覺自己快哭出來了。“在執行任務之前，我們就已經在相互博弈上費了好多功夫了……”

        “說到底，我想不明白基金會為什么會雇傭兩個這樣的孩子。不過，就當是職業病犯了，阿比琳，你想想看，這個任務過后我們可能就不會再見面了，要不要試著把苦水倒給我這個陌生人呢？這樣你可能會覺得輕松一點。”

        “……karr家算是基金會內部人員了。但我自己……有關我自己，我還是得向你道歉，哈蒙德小姐。”在蕾貝卡的邀請中，我喝下一口溫熱的咖啡為自己壯膽，隨后深深地向她低下頭。“我沒有相關知識，沒有專業技能，沒有工作經驗……我為基金會工作的緣由，稱之為‘富二代體驗生活’都不為過。”

        “這倒是超出我的意料了。”蕾貝卡微微睜大了眼睛，但還是頷首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大概在……自打我十歲出頭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家里不缺錢，無論我想要怎樣的零食、玩具和雜志，都不用擔心零花錢不夠用。但或許正是因為一個人待著就能自我滿足，我的交往能力一向很差。媽媽告訴我，不能因為家境而過于驕傲，要踏踏實實地學習……所以，在有些同學眼里，我好像自己坐享優越的生活條件，卻不愿意帶給他們分享和便利，再加上我不善言辭，五年的中學生涯里，我都沒有什么朋友。”

        盡可能客觀地說到這里，我不由得抓緊了褲子的布料。

        “在那之后，爸爸出于工作需要將我帶到了美國照顧，我以為只要讓自己變得慷慨而外放，就能在新學校里受人歡迎，但是……在這個陌生的語言環境下，無法表演出理想中樣子的我反而更加孤立了。我甚至放棄了高中，還對爸爸說，‘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好了’……他雖然容許我在家躲避了兩年社交，但果然我還是不想被認為是‘只會讓人失望’的孩子……”

        “所以你去了基金會？”蕾貝卡柔和地問。

        “其實，我是被基金會原本的外派員工卷進了他們處理的一起案子，現在正在基金會總部駐留，在此期間想要做點什么，才被安排與karr一起執行任務。”我謹慎地解釋。

        “你知道我是怎么覺得的嗎，阿比琳？”蕾貝卡一手扶著下巴，笑意盈盈地說。“我覺得你干得不錯。‘不受喜愛’就像一個心魔，有它在你心里盤踞了好幾年，你并不能看出你父親究竟對你失不失望，也看不出自己其實具有獨立的能力。或許你在模仿別人，但你搜集證據、調解糾紛、保護我們……就像一個真正的天降騎士一樣。”

        “knight”這個詞語的出現讓我愣了片刻，不禁抬起頭，正對上了蕾貝卡的雙眼。我有自己在正式場合經常笨拙地模仿父親的自覺，不過，邁克爾和kitt似乎真的成為了我新的學習對象。

        “要記住，每個人都像一面鏡子。你覺得自己是低劣的，那么你會感覺每個人都對你有這樣的印象。在預設別人的立場之前，先嘗試著注視和傾聽他們本人吧。”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母親，在我那短暫的一年正經高中生活中，她就以這樣的方式勸導過我。

        ——可現在不會再有人隨時在家里對我說出這樣溫柔的話語了。

        父親垂頭坐在醫院長椅上，抬手擋住臉喘息的畫面再度在眼前形成幻視，但下一秒，karr同樣抬手遮擋自己表情的動作代替了父親的身影。我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忍住鼻腔和眼眶的酸澀，迅速轉變了話題：“那哈蒙德小姐……你覺得，我該怎么應對karr呢？”

        “recognizehim”蕾貝卡干脆利落地丟下兩個單詞，我皺眉思索了半晌，覺得這兒應該是“認同”而不是“認出”的意思。

        “卡爾臨走前生氣的原因不止是你與他的分歧。你稱贊了亞當，還把確認瓶子內容物和指紋的工作交給總部的……誰來著？名字好像也是k開頭的……”

        “kitt。他和亞當一樣，是基金會的智能系統。”

        “唔……雖然我不明白為什么他會跟兩個人工智能置氣，但事實就是你在任務中奪過了主導，認可了另外兩名成員的能力，卻唯獨否認了他的想法和作用。”蕾貝卡頓了一下，提議道：“雖然你們兩個之間存在競爭與抗衡的關系，但要不要像我之前說的那樣，嘗試正視他呢？”

        ——我又不是沒在這方面努力過。

        蕾貝卡努力證明著她所教導的孩子們都不是腐爛到芯的壞蘋果，我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如此。但karr……是否也有同樣的機會呢。

        我嘆了口氣，喝掉剩下的咖啡，把杯子撂在碟子里，坐正了身子，說：“我明白了。在karr回來之前，我們再梳理一遍牧場的存在會關系到哪些利益糾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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