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豐谷宴霍鬼初現
在得到了她真名這條線索后,玄衛整整在臨神境內找了將近一月,也沒有尋到季宓寧的身影。
八月中旬即將舉辦臨神掌農司戴執的壽宴,趙容疾平時事務已經十分忙碌,從七月初開始,驃騎府上下又要相助戴凌云共同籌辦宴會,愈發的抽不開身。他每日清晨夜晚依然會去祠堂上香敬拜,那張缺了一角的畫像也依舊安然掛在壁上,只有那日見到的季宓寧,已經整整消失了二十八天。
戴執是他父親趙遇安昔日老部下,四府街上其中一府便是他的宅邸。戴執的夫人早逝,留下一兒一女,其中那位大公子,便是常跟在趙容疾身旁的那位玄使戴凌云。
他小女兒名為凌翎,自幼患有一種奇特的怪病,幾乎從不出府,雖說對外始終宣稱隱疾,但趙容疾和馮收菽他們幾個自小相識的都知道,戴凌翎平日只是身子弱些,看不出任何端倪,可一旦發起病來,必定折騰的全府上下整夜整夜不得安生。
病發過程中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常常會猛然大驚,瞪著血紅的雙眼昏厥過去,口中胡話連篇,喃喃著一些旁人聽不明白的辱罵之言與亂咒,雙手亦是不停胡寫胡畫。這么多年來,她幾乎每月都要受到或輕或重的病痛折磨,無人能解、無方可治,哪怕眾醫者法師都清楚這是中了邪,也無能為力。
他們兄妹二人幾乎是同趙容疾一起長大,戴凌云有啞癥,戴凌翎有可怖隱疾,戴夫人又是在生小女兒時不幸殞命,說白了都是些苦命人,關于戴府的流傳也層出不窮。戴執自少年起便跟著趙遇安打理臨神,為人忠厚勤懇,趙容疾既尊稱他一聲叔父,多年來自然也幫襯過不少。
戴執作為掌農,生辰也正巧碰上了臨神的豐谷節,在這天,百姓會自發夜游放鞭炮,排長隊擺擺變人戲,驃騎府與馮、戴、趙、□□府也會舉行慶典觀儺戲,以此驅瘟避疫、以求安慶,并向天氣五谷表示崇敬。
是夜,壽宴與表演設在戴府院內,眾人皆早早入場入席,一旁還有不少丫鬟在走動忙碌。戴凌翎被侍女攙扶著坐在房內的妝臺前,一穿著鵝黃色薄裙的貼身侍女推門進來,手上端著妝盤,走到了戴凌云跟前,歪頭笑道:“戴小姐,要我現在給您梳妝打扮嗎?”
戴凌翎輕輕抬手,從盤中挑出一盤口脂,平靜地點了點頭,垂眸道:“不必打扮得太精致,隨意捈一些就好。”
這小丫鬟拿起梳子給她梳順頭發,聞言立即伸出一只手指對鏡搖了搖,示意她所說不對。
“那怎么行?今日外頭有好些人呢,既然小姐讓我幫你上妝,那我就得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藝!”
戴凌翎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你上的妝一向是最漂亮的。”她道:“阿宓,若你早些來到戴府就好了。”
小丫鬟再次抬眼望向銅鏡之中,這次倒是映的清清楚楚,來者正是季宓寧本人沒錯。
“小姐等下是想選這盤素雅一些的螺子黛,還是帶點香粉的?”
“素雅些的吧。”
季宓寧仔細為她做好頭發,又取了只小凳坐在身邊為她上妝。戴凌翎人長得端正可愛,但眼下烏青卻沉積不少,小巧身量有些病態的干癟,明明是張珠圓玉潤的臉蛋,卻被這破病折磨的不成人形。
于是她刻意為對方上了偏紅的口脂,想盡可能襯得她更顯氣色些。
季宓寧一邊調色一邊與她閑談道:“小姐大概也到了要出嫁的年齡,有沒有心悅的公子呀?”
戴凌翎總算笑笑,輕聲回復:“尚未。”
“可我見臨神這些世家公子一個個都挺俊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人確實不怎么有禮貌,我不喜歡。”
想到讓她有家不能回的趙容疾,季宓寧依然恨得牙癢。
“阿宓,你口中說的有些人,可是容疾哥哥嗎?”
季宓寧抬眸,有些不高興道:“你好聰明,這都猜到了。”
戴凌翎道:“傳言畢竟是傳言,其實容疾哥哥沒什么架子,他跟收菽、我哥哥還有其他伯伯家的孩子們一起長大,對我們很照顧。”
“是嗎?”季宓寧為她輕輕點涂口脂:“那如果他那么好,你為什么沒有喜歡他?”
她說完,戴凌翎搖了搖頭,抿起朱唇,湊近銅鏡看了看自己的臉。
“不是不喜,只是我已重病纏身,實在沒有那個心思。”
季宓寧沉默了會兒,開口道:“戴小姐,我有些話想要問問你。”
戴凌翎道:“什么?”
季宓寧半蹲在她身前,好奇道:“我從小在無定郡長大,大抵知道你的癥狀如何。只是想問戴小姐是否每次發病過后便毫無記憶,只覺得像是睡了一覺那么簡單?”
戴凌翎點頭肯定道:“正是。”
“而且發病過后牙根處疼痛難忍,身上出現大片淤青和麻疹?”
“對!”戴凌翎坐直身子,牽住季宓寧的手道:“我之前聽說過無定郡的事,也知道有關那個東西的傳說,只是我們這里極少有無定郡來的人,爹爹從那里請來的郎中也不管用。”
季宓寧正想再說些什么,便聽見敲門聲,催促她快些給小姐打扮。二人話至一半,季宓寧只好先行安撫道:“沒事,其實我也不大了解那個東西,只是我們那里還在拜南嶺神君,所以多少聽聞過一些。”
戴凌翎猶豫道:“你們那里的人,可有什么偏方或秘法嗎?”
“有倒是有,但我也不知是否有用,畢竟從南嶺神君封印惡鬼之后,貌似就再也沒人遇見過這種怪事了。”
“你們那里都沒有?我聽說無定郡挨著五瓣辿,人們都很了解那某種東西。”她猶豫道:“我也想拜拜南嶺神君,可爹爹不許。”
季宓寧聳肩笑了笑:“別怕,南嶺君說過不受供奉的,只要你誠心敬畏神君,他就一定會保護你。”
“可神君已經不在了。”
“他還在的!”季宓寧眼神堅定道:“神君只是在槐江潭底睡著了,我們都相信他會回來。”
戴凌翎沒有再回話,只是低頭閉上了眼,發出了聲極細微的輕嘆。
戴府外,馮收菽和蔡上一前一后從馬車內走了下來。
那日同季宓寧分別之后,他一刻也不停地跑回了馮府,一來向馮收菽說明了心意,二來也是對馮燁說明了想要小住幾日的請求,馮燁本身就想找個棋友,馮夫人也覺得這個俊俏的小伙子夠活叨,老人家們自然是歡喜,不過馮收菽卻并沒回應他。但好在蔡上并不奢求能抱得美人歸,只想現下陪在她身邊,哪怕只當報答救命之恩也好。
就如同季宓寧那日所說,馮收菽并不討厭他。既然不能指望人家姑娘開口挽留,那么他就得做點什么才是,總而言之,他們兩個的緣分不能、也不該就這么斷了。
蔡上走在馮收菽身后,穿了一身純黑的華服裝束,正巧碰見趙容疾同部下騎馬到達,三人便打了個招呼。
趙容疾身后有位同樣馭馬的女子,一款貴氣的暗金禮服落落大方,英姿颯爽地一把將韁繩勒住,翻身下馬時帶起一陣耀眼的金浪。她身量只比趙容疾差了數寸,隨手將護具扔進了對方懷里,沒有同任何人寒暄,頭也沒回,徑直走進了戴府內。
而那位容疾公子什么也沒多說,將護具和隨行駿馬交給戴府家丁,緊跟在了那女子身后。
這番模樣倒是把蔡上看得目瞪口呆,有些八卦地靠近馮收菽問道:“收菽,那位就是你提過的容善小姐嗎?”
馮收菽點頭:“不錯。”
“看來驃騎府的大小姐更了不得,能把趙二公子這樣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馮收菽微笑著搖了搖頭,并未接話,徑直領著他入了宴。幾家年紀相仿的晚輩全部坐在南邊的位置上,面前已經擺了些蔬果點心,蔡上作為馮府座上賓,也能蹭個名頭跟他們同席,他遠遠就看見趙容疾和戴凌云二人坐在桌前相對無言,一個兩個全都板著臉。
這幾日閑來無事,馮收菽同他講了不少臨神郡的往事,他也自己打聽了不少。關于戴家兒女的命途多舛、趙容疾與趙容善并不那么圓滿的童年,都有了些許了解。趙容疾與戴凌云坐在一起,倒真有些滑稽,分明是相仿的年紀,趙容疾或許還年長些,可偏偏全是孤家寡人,成天擺著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嚇得周圍的姑娘小姐們沒半個敢上去搭話。
蔡上小心翼翼靠近,沖他倆行了個得體的抱拳禮,問道:“不知容疾公子可還記得在下?”
趙容疾手中端著酒杯,明顯是對他有所印象,但一時竟真的沒想起來,只好將酒杯放下,也站起沖他微微頷首。
“幸會。”
戴凌云伸臂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蔡上笑著坐下,問他們二人道:“趙公子與戴公子為何不去同眾人交際一番?在下看這里張燈結彩熱鬧非常,就別坐這兒喝悶酒了。”
趙容疾點頭:“公子可自行前往,不必在意我們二人。”
“”
果然完美的把天聊死了。
半炷香后,馮收菽與其余晚輩一同入座,這里才總算有了些人氣。蔡上有些想跟趙容疾和戴凌云搭話,卻又不知道從哪里搭起,索性閉了嘴,安分守己地坐著,貼心地給馮收菽剝橘子吃。席間的貴小姐們還挺活絡,就連馮收菽都多說了幾句話,蔡上嘴甜,很快也和她們打成一片,目光一瞟看到那邊空了個座位,便問戴凌云道:
“戴公子,你身邊還有人尚未入席嗎?”
戴凌云點頭,打了一串蔡上看不太明白的手勢。
趙容疾順口替他解釋道:“戴小姐還沒有來。”
他話音剛落,戴凌翎便被幾個丫鬟扶著走進了院內,戴凌云立即起身去扶。只見她同大家都打過一遍招呼之后,也慢慢坐到了配著錦墊的軟椅上。
她身后跟了三四個丫鬟,其中一個站的很靠后,躲躲閃閃一直不肯露臉,其余幾個都在忙前忙后服侍戴凌翎坐下喝茶,只有她一直側著身往人身后躲,最后干脆見沒人注意,直接預謀扭頭就走。
蔡上左右看她有些眼熟,便多注意了一下,來回搖擺著身軀確認,輕聲試探道:
“季姑娘?是你嗎?”
原本他就打算再找季宓寧道個謝,但這十幾日天天去酒樓門口也沒見著她賣藝,今日偶然在戴府撞見,屬實算件好事,可不知為何,他剛一張口喊了季宓寧的名字,身旁的趙容疾便忽然手指一僵,瓷杯沒有拿穩,猝然摔在了地上。戴凌云反應亦是極快,上前三兩步就捉住了意圖溜之大吉的季宓寧,像提兔子一般將她帶回了桌前。
蔡上被他們二人這番架勢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禍從口出給季宓寧惹上了什么事,立即上前制止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趙容疾上前一看,確認是她之后,沖席間的戴凌翎冷哼道:“她這幾日都在你這里做丫鬟嗎?”
戴凌翎驚道:“這只是我的一個侍女而已,容疾哥哥為何要找她?”
“啊!放開我!”季宓寧沖上去咬住趙容疾的手背,罵道:“流氓!”
在場眾人被這邊的動靜打擾,馮燁同戴執等人陸續靠近詢問道:“容疾,發生何事?”
趙容疾二話沒說,朝著戴執就是單膝一拜。
“容疾冒昧,想向叔父求一個丫鬟。”
他此話一出,不僅全場嘩然,就連季宓寧也松口愣住。馮燁吸了口涼氣,許是沒想到趙容疾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仍沉下心來,冷靜問道:“什么丫鬟?你求來想做什么?”
隨后,趙容疾沉默著將季宓寧攬到身前,命戴凌云取了盞燈來,讓在場的所有人看清了她的臉。
曾見過驃騎府掛畫的人,幾乎都出席了此次豐谷節的宴會,季宓寧有些驚恐地向后退了幾步,直接懟進了趙容疾懷里。戴執和馮燁一眾幾乎全部失語,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半天問不出半句話來。
趙容善從廊下走來,一聲質問打破了在場宴客的沉默。
“趙容疾,你想干什么?”
她眉頭緊鎖,靠近趙容疾之后,便順勢朝他懷里的季宓寧掃去一眼,可不看還好,如此猝不及防地一瞧,也不由瞪大雙眼立在了原地,屏住呼吸問道:“這是誰?”
趙容疾胸膛劇烈起伏幾下,松開了拉住季宓寧的那只手。
“姐,這就是我前些日子同你說過的,祠堂畫像中的女子。”
蔡上站在一旁插不上話,回顧馮收菽想問點什么,卻見她也湊近過去看了看,用帕子遮住下半張臉,萬分驚訝地看向了趙容疾本人,同樣輕聲問道:
“怎會如此相像?”
趙容疾嘆了口氣,將嚇壞的季宓寧護進臂彎,右手指了指她頭上佩戴的銀鈴,示意趙容善湊近些看。
意識到或許一時震驚,將無辜的季宓寧嚇得夠嗆,趙容善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退后幾步,頷首道歉:“抱歉嚇到姑娘,但今晚你須得同我們去一趟驃騎府。”
季宓寧無奈道:“為何?什么祠堂?還有什么畫像這都是些什么呀!我真的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只是兩個月前剛到,之前根本就沒到過臨神郡!”
馮燁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請問這位姑娘是何時來的臨神?哪個月哪一日,可否還能記得清?”
“我”她回頭看了看趙容疾,“兩個多月前,大約是六月初二那日。”
趙容疾沉吟道:“七月初六那天你在哪里?”
“我怎么可能記得這么清!”
趙容疾難得耐心道:“仔細想想。”
見眾人絲毫沒有放棄追問她的苗頭,季宓寧便抱臂站在了原地,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突然看見趙容疾小指上的燙傷,這才頓時想起道:“那天我去了南大街的一家裁縫店,因為衣服燒破了,我得去補塊布,其他真的就再也沒什么了。”
她說完又立即補充道:“你們若不信,店家給過取回衣裳的憑證,還在我家里存著!”
此話一出,知曉當夜畫像自燃一事的長輩們則是更加確定她有異,抑或是必然同畫像中女子有些淵源。馮燁和戴執交換了個眼神,不知朝家丁吩咐了些什么,轉身離開了原地。
趙容善道:“衣服為何會燒破?可有什么蹊蹺之處?”
季宓寧以一種極其怪異的眼光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崩潰道:“就是在家里燒火的時候被忽然跳起的火苗燎了一下而已,不然難道是我自己跳進火爐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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