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探銀鈴初為所動(二)
季宓寧起初是被半拉半拽著走在趙容疾身后,不論她如何求饒撒嬌統統不管用,問什么對方也置之不理完全不答。后來她所幸趁著趙容疾不注意直接開溜,結果不出十步便被揪了回來,趙容疾為防她再跑,干脆握住季宓寧的手腕,帶著她往驃騎府去。
其實季宓寧早就聽說過驃騎府的名號,也大概了解這位二公子,畢竟是道上混的,要想在人家四府街附近的主城區賣藝,基本關于玄使和玄衛的靈通消息都得買來放個風。從剛才的對話與相處來說,她并不覺得趙容疾對她有什么色心,只猜測他大約是想從自己身上得到點什么,抑或是問出點什么。
現下既不知是福是禍,仔細想來自己跟他們這種郡司家的公子實在沒什么交集,左右是絕對不能就這么乖乖和他回驃騎府的,不過現下他緊緊拽著自己,要怎么逃脫,還是有些麻煩。
一路上閑雜人等不少,趙容疾又是出了名的暴躁,這拉著個姑娘在街上走的事情,的的確確算得上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季宓寧小跑著實在有些累,干脆另一只手挽抱著他的小臂,求道:“求你了走慢一點嘛!邁那么大步子我跟不上!”
趙容疾微微側目冷哼道:“你怎么這么多事?”
季宓寧沒再頂嘴回話,只嘆了口氣,余光瞟到街邊的人全在朝他們二人身上看,此番境況太過詭異,她側過頭,把臉躲在趙容疾寬闊的脊背之后,腳尖有一搭沒一搭踩著他的靴子,給那雙筆直精細的鞋子踩出了星點灰色印記。
一炷香后,放棄掙扎的季宓寧忽然看到了一間量布裁衣的店家。她不由自主驚呼一聲,瞬間放慢腳步,彎腰側身強行放慢趙容疾的速度,嘴里念念有詞道:“好漂亮的衣服”
趙容疾果然停下,轉身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那衣鋪外掛了幾排五彩的燈籠,店外門庭若市夜游者不絕,更是許多姑娘小姐進進出出,靠近便能聞見些熏香與脂粉氣味,甜膩斑斕,倒完完全全是姑娘們的喜好。
他不大懂這些,但看見季宓寧這副眼睛里閃光的期盼模樣,還是開口問道:“你想干什么?”
季宓寧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牽住趙容疾的那雙大手,極其無辜地回問:“我見這間樓有好幾層,里頭燈火通明的,是不是賣胭脂和衣裳的地方呀?”
趙容疾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望向那些抱著綢緞卷和提著香氛盒子的姑娘們,沉思了好半晌。
“大概是。”他道:“怎么?你想買嗎?”
方才街市初見時,他就仔細打量過面前的人。她身上衣裳的樣式并不單調,顏色也與她十分相襯,盡管趙容疾對女子穿衣梳妝絲毫沒有研究,卻依舊認為季宓寧的打扮配得上天然去雕飾這句詞。可是話又說回來,這般樸素的打扮對她的容貌來說,不免還是有些暴殄天物。
雖然他并不是很想踏進胭脂水粉溫柔鄉,不過若是季宓寧真的開口說想要,他也沒什么拒絕的理由。結果心里這么想,嘴里說出來的卻是:“姑娘家家就喜歡這些東西,看見就邁不動步子了?”
季宓寧聽他如此態度惡劣,心中早就萬般不忿,表面上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無言地牽著趙容疾往前接著走。
“你要做什么?”他問。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歪著腦袋問道:“你不是讓我和你一起回家的嗎?”
趙容疾莫名被噎了個正著。
“所以你不買了?”
“不買呀,本來我也沒想買。”季宓寧聳肩無所謂道:“我又買不起,一般都只是站在外頭看看,今日見到這么多姑娘光顧的量衣鋪子,有些好奇而已。”
“”
起初認為這人不卑不亢,他竟也忘了詢問季宓寧的身世,亦是沒問她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此番她看上去明顯想買卻仍要克制的模樣,不由讓趙容疾有些吃驚。幾位叔伯家的女眷他往日見過不少,別說小姐,就算是普通丫鬟都不至于此,長這么大,幾乎沒在臨神見過幾個吃不上飯穿不起衣的平民百姓。
最起碼他只聽聞過無定郡的生民日子艱苦,幾近到了難以維生的地步,但臨神郡原住民生活富庶,其余四郡的情況也都還算不錯。頭一次有姑娘在他面前說自己買不起衣裳,想起祠堂內的那張壁畫,趙容疾心頭莫名涌上了些不明的意味。
他伸手指了指那間店:“走吧。”
季宓寧那雙似水的眼睛熠熠發光,被燈燭螢煌的大街一照,像是給里頭添了幾只擺著薄透扇尾的赤金魚苗,可愛靈動得很。
“真的嗎?你帶我進去?”
“嗯。”
她輕輕躍起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跑進了店家,拋趙容疾一個人在后頭慢走。
店里掛滿擺滿了滑膩的綾羅綢緞,還有些旁的暈染布料。成衣和絲帶在珠簾后的里間。這里到處是銅鏡,燈盞或立或懸,將店內照得極其明亮,季宓寧先行跑近店里轉轉看看,環繞四周,有很多正在挑選新布的客人。
她穿著打扮并不太惹眼,只是那張臉漂亮到不得了,俗話說燈下看美人,七分成十分,可現下就算失了些許關鍵的朦朧感,她依舊膚若凝脂唇紅齒白,明眸炯炯善睞,一顰一笑皆自然純真,惹得店門口那幾位接待的姑娘都忍不住盯著她瞧了好半晌。其中一個身量纖細的女子靠近,沖四處亂看的季宓寧欠了欠身。
“姑娘可有什么喜歡的?我們這里綢緞為最上佳,可為您量體裁衣制作款式。”
季宓寧輕輕撫摸了一下綢緞,笑道:“沒事,我隨便看看,你不必跟著我,去忙就行。”
那姑娘點頭,悄悄同伙伴交換了個眼神,有些為難道:“姑娘,這些綢緞不好亂摸的,料子細膩,若手心有汗水沾染,怕是”
“噢!明白了!”季宓寧好脾氣地點頭:“沒問題,我不摸。”
她話音剛落,便轉身跑去了另一處木架前,探身看了看印染的花布,轉身問道:“這個總可以摸一下吧?若是你們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動,我怎么知道這布料上身是否舒服呀?”
“這個可以動的。”
那女子點頭,依舊死死跟在她身后沒有離開,季宓寧猜到她們大概是怕自己在這里順走些什么小擺件小香盤,倒也沒太在意,正想再四處看看,才看見趙容疾總算是踱步跟了上來。
樓內樓外的姑娘們看見活生生的趙容疾本人,一個個都發懵立在原地,連跟在季宓寧身后這位也眼波微動,躍躍欲試想要靠近確認一番。站在門檻內的老板娘最先回過神來,端莊地整整發絲,迎上去問道:“容疾公子?您怎么有空光臨我們店里了?”
她熱情揮手招呼道:“您是想給容善小姐訂衣裳嗎?我們這里才進了批冰絲細綢,乃是上上佳品,我去拿來給您瞧瞧!”
趙容疾道:“剛才進來的那個姑娘呢?”
老板娘語氣一頓,得體笑問:“我們這里姑娘可多了!二公子是要找哪一位?”
遠處的季宓寧忽然跳起沖他招手,可可愛愛喊道:“趙容疾,我在這里!”
他暗自松了口氣,朝季宓寧所在的衣架前大步過去,方才門內門外迎客的姑娘們聽見季宓寧喊了趙容疾的大名,亦摸不清他倆是何關系,兀自震驚之余,還是不忘默默跟了上去。
“你挑好沒有?挑好就買了。”
“我不知這幾種料子哪個更好,所以正在思索中。”她道。
趙容疾上前湊近看了看,順手拿起一截正紅的絲綢料子,沖她道:“喜歡哪個都拿上,不許耽誤功夫。”
季宓寧道:“哇呼!那我就都包起來吧!一份做一件衣裳,天天都換著穿。”
他隨意點頭準備取下錢袋,季宓寧卻又跑到了后頭挑成衣,他咬牙切齒跟上,剛想開口教訓她兩句,卻見季宓寧從那一排衣裳中取出件莓紅色的流仙裙,歪頭笑著問:“這件好不好看?”
趙容疾霎那語塞,鬼使神差地駐足在了原地。
“”
這件裙子的顏色與畫中別無二致,她這般微微歪著腦袋微笑,則更是像到無與倫比。
季宓寧道:“我想多拿幾件試一試,可以嗎?”
老板娘立即上前將她手中衣服取過,畢恭畢敬道:“小姐和二公子想試多少都可以!我帶您二位去后頭雅間,邊喝茶邊試,順便還能挑挑合心意的裁剪手藝!”
“哎呀呀!不必那么麻煩的!”她隨手又抓起幾件淺色的成衣:“帶我去后頭換一下便是,容疾公子趕時間呢。”
趙容疾神色暗了暗,將那些衣裳隨手抓過,沖季宓寧道:“我同你一起。”
眾人:“?”
“好吧。”她自然地上前牽住趙容疾的手臂:“那就請二公子陪我一塊去。”
“”
如此,他們二人在一眾姑娘客人的目送下,一同去了二樓試衣。
就算趙容疾再怎么不放心的跟到房間外,自然也是不可能跟著她進去的,里頭都是些挑衣的姑娘,趙容疾只好坐在桌前等待,時刻注意著季宓寧的動向。她進屋前回頭沖趙容疾安撫似的笑笑,歪頭眨了眨眼,惡趣味蹦上心頭,十分嬌俏地沖他招手道:“二公子要跟我一起進來嗎?幫我整理一下衣裳。”
趙容疾拍桌道:“你要換就換!哪來那么多廢話?”
季宓寧也不生氣,只噗嗤一聲偷笑,轉身鎖上了隔間的小門。
她拿進去了五六件衣裳,起初還穿出來給趙容疾看了看,待到要換第三件時,她裝模作樣地拎起在身前比劃比劃,嘆道:“這件好繁復,你們恐怕得多等我一會兒。”
趙容疾冷哼一聲,移開眼,沒有再看她。
可誰知來回等了一炷香一盞茶,隔間內一點動靜也沒有,趙容疾漸漸有些坐不住,上前拍拍門也無人應答,心中暗道不好,來不及命老板娘拿來鑰匙開門,便一腳跺開門沖了進去。
果然沒人!
他這才發現里頭有扇窄窗,趙容疾趴在窗上往下一看,連著條街后堆放雜物的小巷,季宓寧早就拋下衣裳,跑了個無影無蹤。
她對趙容疾撒了個謊。
原先剛到臨神賣藝時,季宓寧就已經將主城逛了個差不多,而且她這個人向來是不論大店小店賣貴賣賤都會進去轉上一圈看看熱鬧,這家店雖說還尚未來得及光顧,但對他家后門對著的那條街巷卻絕對熟悉,每回收拾家當往陋巷走的時候,這里都是必經之路。
所以她本意自然不是要趙容疾給她買什么漂亮衣裳,而是想要趁機逃跑。
不過跑是跑了,好容易飛奔回自己那間小屋,新的問題又浮出水面——傍晚戴凌云一眾玄使已經來過,也向陋巷里的住戶打聽過一輪,季宓寧剛沿小路走到巷口,便遠遠看見劉嬸站在墻角處徘徊,眼神小心翼翼四處張望。在躲著確認沒有玄使在這四周之后,季宓寧便惟妙惟肖地學了兩聲布谷鳥叫。
“劉嬸?我在這兒呢!”
天色有些暗,劉嬸朝她這邊靠近幾步才將將看清是季宓寧本人。她哎呦一聲順順胸口,貓著腰跑過來急道:“季姑娘跑到那里去了?早些時候玄使來過一趟,你是不是惹了些事啊?”
季宓寧滿頭霧水:“我才來幾天你們又不是不知?真的沒惹事!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抓我!”
劉嬸不由分說從胸前摸出一只布袋,又遞給她一張干餅:“今夜怕是不能回了,外頭街上的玄使剛走不久,季姑娘拿著這些錢出去躲躲,房子這邊我囑托家里掌柜的幫忙照看,放心吧。”
季宓寧扯開錢袋掏出五只銅板裝好,點頭道:“謝謝劉嬸,先借你五文銀錢,剩下的你拿回去,我得快點跑了!”
她招了招手,轉身跑回了背巷內,沒多會兒便不見了蹤影。果不出她們二人所料,季宓寧前腳剛走,趙容疾后腳便帶著人馬光臨了這處暗巷。他怒火中燒,完全不顧此地眾人的疑問或搭話,命手下玄衛將所有人家搜了一遍,又親自由戴凌云帶領著進了季宓寧所住的那間木屋,仔細地查找了一番。
他先前從沒來過此處,這處地界靠近郡門,往日人煙商戶并沒有那么多,今日在這里走過一遭,只見巷內之人大多衣衫襤褸,拖家帶口住在自蓋的局促瓦房內。趙容疾剛一踏進這里,便有不少孩童從家里跑出圍觀,嘰嘰喳喳立即圍住了他。
眾人也被玄衛的架勢驚到,巷口的許老伯轉著破舊的輪椅靠近,抬頭問趙容疾道:“敢問驃騎府的公子,剛才已經有人在這里查過,為何又要大張旗鼓來折騰一番啊?”
趙容疾見他是長輩,亦禮貌抱拳:“我們此行并非針對在場諸位,只是想尋一位女子。”
人群中幾個膽大的孩子貌似很不服氣,站出來質問道:“我們知道你要找季姐姐!但是你們抓不住她的!”
戴凌云聞言一瞧,正是不久前同季宓寧上街的那幾個男孩。一旁的趙容疾唇角輕挑:“她叫季什么?”
“我們不告訴你!”
“對!不跟你說!你是要搶走姐姐的壞人!”
戴凌云無奈搖頭,利落從袖口取出一張紙遞過,趙容疾拈在指尖搓開一看,只見那上頭赫然寫著“季宓寧”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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