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得神果屠城之辯(二)
“屠城”
南嶺直起腰身,眼神微動,又是兀自沉默了半晌。
“此道不通。”
“為何不通?”
“為無定萬萬生民所不可取。”南嶺堅定道:“既有犧牲我一人的解法,便不該傷及無辜。”
神楓又道:“犧牲一城之人,或許并不算傷及無辜。”
南嶺辯道:“何止算得傷及?那嬰兒與處子算是承受了無端的額外折磨,豈非作孽?”
“我已同你說過,陰亡之開端,猖獗之惡穢,必要滅于血腥之中。”
“晚輩愿選法一。”南嶺又是不容置疑地施力一叩:“就算無法根除,晚輩也會力保開陽平安。如此大開殺戒,決計是條不可行的道路。”
“生民滋生邪念,純屬根性自發,死又何妨?”上神道:“看來你仍未明白上天庭的期許,如此執意保障,可知你一人永難改變天地長久之規律?如此執迷,怕是糊涂。”
待南嶺終于思慮回神,求葉問果已然結束,再無回音。他將果子握在手心,沖著神楓尊敬一拜,拂拂衣袖,回到了日月陘的神殿內。
川滄與韓僭仲一眾等他許久,正或坐或踱步地在正殿踟躕,招福一個人捧著個灌了花蜜的小壺躺在毯子上打滾,乖里乖氣的可愛,無憂無慮地枕到了川滄的腿上。
南嶺剛一回來,所有人都迎了上去,川滄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招福上前問道:
“神君!如何了?”
“有沒有解決的法子?”時麒急道:“我爹先前說過應當是有的!”
南嶺點頭:“的確有,但怕是要費些功夫。”
他將方才求葉的過程對眾人一一轉述,在講到屠城那段時,韓僭仲特地給招福施了個隔音訣,卻惹了小姑娘一陣哭鬧。川滄揉了揉招福雜亂的頭頂,索性隨手將這訣消除,率先松了口氣。
“既有根除的法子便好,我們明日便去執行。”
入秦堯嶺面面相覷:“可屠城并非小事,我們真的要執行嗎?”
“對啊!”
兩位小神官看向沉默的韓僭仲,他搖搖扇子分析道:“有法子是好事,但屠城卻不是好事。”
“你們若不愿出手,我去便是。”川滄嚴正道:“橫豎不過是先封城,然后一把旺火燒個精光,誰也不必做那個動手沾血的惡人,倒也換得干凈。”
堯嶺撓頭糾結道:“神君,這不是誰去做惡人的問題,霍鬼之亂還沒有鬧到掀天湮地的程度,無定有八成的人只是受害,什么都沒做啊!”
入秦也道:“而且霍鬼之亂是天降橫禍,往后誰又能保證不再發生?若每每有苗頭就決心屠城滅命,那不是惹得開陽眾人全部亂成一鍋粥了?”
“入秦說的有理。”南嶺扶額道:“川滄去屠了城,此亂雖可定,但未來則又會興起新的禍患。”
韓僭仲道:“或許那時引起的就不是禍亂,而是心亂了。”
南嶺亦點頭道:“我也正在思索如此道理,人命乃是大事,萬不可草率兒戲。”
“個別為惡,也是大患。”川滄面色沉重地咬緊牙關道:“禍門不閉,邪祟則猖狂不絕,以后玷污世間后患無窮。神君你是否想過,開陽若在日后興起一股崇拜與好奇之風,為非作歹之徒害了人命,也凈可以推給霍鬼作祟的亂子不成?”
時麒的聲音也在旁附和響起:“這就像個彎彎繞繞的圓圈陷阱一般,就算神君犧牲了自己又能如何?終是被封印而已,此事但凡有了往復,則又是神君處理不力的過錯。”
他用指尖安拂過招福的腦后,那雙好看的丹鳳眉目微微闔上一半,抿唇贊成道:“我還是支持川滄,選定屠城為上。”
堯嶺見這風向似乎有了倒戈的苗頭,立即伸手握住韓僭仲掌心所捧的茶壺:“法尊!你不會也贊同這種辦法吧?屠城是要死一大群人的!咱們坐在這里定下決策實屬容易,可無定的人又要遭遇什么啊!”
“堯嶺你這話就不對了!你仔細想想,上古歷代經過了多少戰爭?所無辜送命者又何止一郡之人?咱們這是二者取其優解,無定郡民不會白白送命的!”時麒爭辯道。
韓僭仲抬手示意他們二人暫且休戰,側臉詢問南嶺道:“神君,既聽川滄與時麒如此講來,你是否改變了心意?”
南嶺淡然地搖了搖頭。
“不曾。”
他將手中緊握的金果擱置在茶桌上,輕聲道:“法度尚存僥幸,而神意卻無孔不入,他們不敢作惡,因而才會導致邪念從旁的方式發泄出來,此禍正是因我忘卻了最簡單的道理,這才惹起。”
南嶺的聲音平和卻又堅毅,面色云淡風輕,依舊是那樣不染塵埃的豐神俊朗。見神君都下了決心不去屠城,時麒便也托著腮舔舔唇,不再白費口舌同堯嶺爭辯了。
韓僭仲輕輕點頭:“所以說,這東西并不是怨靈?”
“自然不是。”入秦握拳憤恨道:“雖說善惡自開天辟地以來便有個模糊界限,但神君揚善懲惡保得開陽太平,難道就不曾救下太多人命嗎?人間如此太平,死生不相擾,怎么會養出這么多怨靈來?”
“哼!我們開陽從來沒有過戰爭,這是上古乃至上上古以來從未有過的功績!作奸犯科者屈指可數,生民安居樂業,根本不是所謂人命能丈量得了的!”堯嶺忿忿道。
他們二人興致勃勃地抱著不平數著功績,不知為何竟逗笑了招福。小姑娘啃著花□□嘴嘻嘻一笑,終于反射弧極長地提問:
“什么是屠城呀?”
“好了好了!”時麒立即挑眉示意他們慎言,沖著招福打馬虎道:“好招福,那就是土做的城,簡稱土城。”
“不是土,是屠,屠夫的屠吧?叔伯教會我啦!”小姑娘機靈道:“招福覺得是屠夫住著的城,才叫屠城,要么就是讓屠夫把這一城的人殺掉掛起來,也叫屠城。”
堯嶺跟被誰踩了尾巴似的一躍而起,撲過去捂住了招福叭叭的小嘴。
“小小一個招福,竟懂得多!”
南嶺的臉色也極其罕見地暗了下來,就連川滄都驚詫到撇了撇嘴,反轉矛頭沖韓僭仲冷諷:“招福懂得確實很多,還殺掉掛起來你平常都教她什么好東西了?”
“我真是冤死了。”本該為招福這般冰雪聰明感到欣慰,可如今卻又平白受挫的僭仲法尊表示十分苦惱:“招福看了些畫本子而已,二來我教她認字教的極其舒心,聰明姑娘一學就會,也難怪猜得出屠城之意嘍!”
“為什么叫屠夫去殺人呀?”招福又問。
“”
時麒伸出舌尖舔過上唇,沖川滄苦笑道:“所以我倆終究還是成了招福口中的屠夫了?”
明明同樣無奈的川滄卻依舊嘴硬:“若能解決禍患,做了屠夫又能如何?”
“那里都是壞人,所以神君和十七哥哥才要殺掉他們嗎?”招福躺著問。
“有好有壞吧。”入秦將她手中喝空的花蜜白玉壺接過放在一邊,幾近自言自語地陳述:“看似去一方則得兩全,可實則卻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小姑娘聽不明白他們在發愁什么要緊事,依舊呲著小牙笑了起來,無憂無慮的模樣與心性倒也鳳毛麟角,可貴珍貴。
“有好有壞?那些好人也全部做了壞事嗎?那他們怎么還能是好人?”她攬住韓僭仲的右臂,人小鬼大道:“叔父說好人才不做壞事!招福也要像神君們一樣做好人,不能用力掐仙林兔子的尾巴,要對它們好一點。”
聽完她童言無忌,幾人皆默契地陸續陷入沉默。大是大非的抉擇確實難能商議出什么結果來,而招福雖根本不明白個中緣由,可所言這番最最簡單明了的囫圇道理倒是一點不差,他們幾人所糾結不明、所艱難取舍的關鍵點,歸根結底還是在這兒。
可就連招福都明白的道理,一眾神君卻把自己圈進了個彎彎繞繞的糊涂巷子里,死活出不來了。
時麒面色難看地左右思量,終于還是氣急敗壞地重重捶向身下的軟墊:“去他的!大不了我再去找我爹一趟!非要助神君封印了這鬼東西不可!”
他倒更像是和自己生氣,總之別過臉去再不愿說一句多余的話了。南嶺溫柔頷首,沖他簡單示了個意。
“重玄,你是何看法?”
韓僭仲將扇骨啪啪敲在手心,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地挑起嘴角輕笑一下,開口沉吟道:
“聽聞封印邪物需先尋其血氣源頭,我想大概就是那風沙漫天的五瓣辿了。”
見韓僭仲如此表態,時麒又偃旗息鼓徑自出神,川滄則頭一個坐不住,低頭無奈望向懷里懵懂無知的招福,頗有些無禮地冷言沖其余幾人道:“神君,一時心軟必會鑄成未來大錯,你們如此做了決斷,難道不覺得太過幼稚理想?”
“有時就需要些理想的期許。”南嶺嘆道:“我并非沒想過屠城之法,但若站在無定一郡的立場上,這是件太過可怕的事。”
堯嶺猛地點頭:“對啊川滄神君你想想,入秦所說什么去一方得兩全,那都是站在其余五郡的立場上談的問題,無定郡里也有太多和睦家庭,若咱們幾個合力將其暫且封印,保住他們,那才是真正兩全的辦法!”
韓僭仲道:“就算這事根除,以后日月陘也絕不會再插手人間半分事務,邪念惡行沒了束縛一樣會蓬勃亂生,不如我們饒了無定,將霍鬼封印起來之后再撒手,人間從此如何,也再不歸我們所管就是。”
“叔伯說的好對!”招福稀里糊涂笑著捧場,只管拍手脆聲叫好,敬業地緩和了方才那沉悶的氣氛。
川滄在正吃手的小姑娘頭頂教訓似地一敲,緊繃的表情總算肯松動了些許,可言語中卻仍是百分百的堅定:
“神君既然已經有了決策,川滄一定全力實施,但初心卻難以更改,還請神君見諒。”
南嶺搖頭:“沒有什么原諒與否,你有你的看法,只不過在性格上,你與卞娉真是相像。”
“我也同意!”時麒拉著韓僭仲抬起手來:“卞娉必然也會認為神君該屠城才對!”
“敲定正事,則還有一件。”
神君將神果推向川滄的方向,羽睫微動道:“招福來到日月陘這許久,我們當遵循人間嬰孩降世后的禮數,贈她些東西。”
“贈些東西?”時麒道:“招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們連金山銀山也給她端來都行,還送什么?”
入秦嫌棄地聳肩指導:“神君所說的,是這求來的金果!”
“金果?”
在場幾人皆不自覺瞪大雙眼,望著那桌上的金果,堯嶺瞠目結舌地捧起果子確認道:“神君這果子,你真的要給招福吃嗎?”
“是,吃下此果,便擺脫了妖的身份,往后永生永世,都可以自在地使用人形生活。”
韓僭仲更是有些驚喜,贊許地沖招福拍了拍手,右手憑空化物,捧了個雍容氣派的鑲玉蓮花金步搖送到招福面前,玩味一挑眉。
“這是我從上古皇家那里取來的純粹寶物,純純的金子,送給我們招福做個玩物。”
入秦撇嘴調侃:“法尊,你這也太俗氣了,傻狐貍這點頭發根本戴不成,這金釧子精致倒是足夠精致,但不覺得太沉了點嗎?”
“你懂什么,上好的金玉聯盟戴在頭上,方才能得個金風玉露的好姻緣,怎么就俗氣了?以后就添在招福嫁妝里,總歸她要長大,遲早有戴得上的時候!”
川滄聞言果然上套,朝為老不尊的僭仲法尊冷哼一聲,利落取過果子囑咐招福道:“乖,咬一口。”
他總擺著一副端方嚴厲的做派,好好一張萬里挑一的俊俏面容竟也平白惹的人害怕。招福從來沒見過金色的果子,就算它看上去軟軟甜甜汁水豐盈,可小姑娘還是靦腆地笑笑,并沒有立即聽話張嘴。
“神君喂。”她怕是擔心川滄是在對她進行什么懲罰,轉而鉆進南嶺懷里,撒嬌重復道:“神君喂我。”
南嶺寬容點頭順了她的要求,悉心將果子取下一瓣,送進了招福口中。小姑娘乖巧地嚼嚼咽下,親昵地抱住了南嶺的腰身,十分依賴地靠進了他懷里。
“好吃嗎?”堯嶺吸溜吸溜道:“招福,果子是什么味道的?”
“甜甜酸酸,咽下去肚肚涼涼的,就化掉了。”
川滄皺起眉頭關切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不疼?”
招福彎起眉眼,嘻嘻笑著搖頭:“不疼,好吃。”
南嶺將剩余的果子分瓣送入招福嘴里,小姑娘嚼著嚼著,忽然從身后炸出一條毛茸茸的尾巴,腦袋上也跳出了兩只緋紅尖尖綴著雪白的小耳朵,搖來搖去晃來晃去,跟著她那雙大眼睛一起忽閃,倒是可愛滑稽得很。
“好招福哈哈哈哈哈哈!”
時麒和堯嶺一起捧腹大笑著撲過去揉著招福的腦袋,她本就妥妥的美人坯子,眉目清澈清秀,唇紅齒白天真浪漫,配上一對格格不入的狐貍耳朵和尾巴,惹得韓僭仲也不由舉起扇尖在她鼻梁上輕點一下,萬分寵溺道:“我們小狐貍尾巴都露出來嘍!”
“招福快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把尾巴耳朵縮回去?”
他話音剛落,南嶺懷中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招福突然又被一股力量從后面一推頂,不明就里地小小驚呼了一聲。
“呀!”
幾雙眼看著,招福身后竟又蹦出了一條長成的狐貍尾巴,仍舊是紅為主白為輔,兩根纏繞著擺動,散發著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搭配在了小姑娘的尾椎最低端。
堯嶺入秦:“”
時麒、川滄同韓僭仲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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