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9月底。

        李明覺得這小半年日子過得相當(dāng)?shù)暮眠^。

        老二順順當(dāng)當(dāng)畢業(yè)拿了畢業(yè)證，和薛家莊那個姑娘好好的處著。天天臉上都掛著笑，身體也長了點肉，壯實了起來，沒有以前那么單薄了，出工也能拿到十個工分了，家里的糧食一下子寬裕了起來。他腦子活，賣菜都賣得比他貴，不光交了老三老四的學(xué)費，還夠在村里抓了四只老母雞準(zhǔn)備著大姐生孩子給他下奶用。這些天這四只老母雞天天下蛋，光雞蛋他們就攢了百十個了。

        老爹好像是真的改了，也不邋遢了，也沒有再偷家里的錢和糧食出去換吃換喝，還天天給孩子們做點好吃的。今年的麥子好，一家五口麥子都分了八十九斤，光白面饃都吃了三回了，吃的老三老四天天蹦著走。

        人一收拾利落了，別人都高看你一眼。也有人請李老蔫做席了，每個月都有個兩三回的，哪一回不光能拿二三塊錢，還能拿點菜肉啥的回來給孩子們甜甜嘴。李老蔫還十分老實的掙了多少都交到了李亮的手里。自己手里也能攢下來個錢來了。這馬上就要收秋，這次收完分糧食，他家就是兩個滿工分，一個八分，也能吃飽了，要是差不多，估計以后也不用天天吃黑面窩窩頭，外面能包一層黃的了。

        他美滋滋的想著，到年底算工分再分點錢，再攢點，就可以看看給老二找個工作，那他家的日子好的會更快一點。

        這個憨厚的二十歲青年倒是沒考慮過自己的婚姻問題。主要是他還對李老蔫不太相信哈哈，還抱著警惕心。

        而這時候的李亮，正在帶著村子里的小子們在地里玩。

        這小半年，他過得快樂又焦慮。快樂是他和薛蘭兩個人已經(jīng)半公開化了，也在河溝里抓了幾條魚去過她家。沒有人給他冷臉，薛公安還跟他喝了幾杯酒，拍著他肩膀說莫欺少年窮，他早就聽說過李亮，現(xiàn)在的情勢不穩(wěn)，年輕人不要急。薛媽溫柔的拍著他后背說以后有啥事來家。

        薛家的態(tài)度讓李亮有點無以為報。

        焦慮的是工作沒有個信，程老師那邊建軍大伯那這都沒信，整個縣城一次招工的都沒有。大哥到處給他打聽著能不買個工作，但是也沒有回信。

        他每天躺在床上看著頭頂?shù)牟莺推茩_條就發(fā)愁，大哥絕口不提自己的婚事，薛家就是敢把閨女嫁給他，他怎么娶呢。每天累成個臭狗下工，根本沒有氣力想別的，只有發(fā)愁。

        這時的薛亮，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什么國家大事，他只想活著。

        焦慮到不行，他就愛上了和一群小屁孩子到處跑。

        紅薯快熟了，玉米也變成了金黃，花生也長的足夠的大了，收獲的季節(jié)來了，對農(nóng)村孩子來說，到處都是吃的。

        今天的收成應(yīng)該不錯，老隊長對這些孩子們偷個紅薯烤個豆子啥的也笑呵呵看著并不管。孩子們老是餓，隨便吃也吃不了多少去，填填嘴吧。但是為了避免發(fā)生火災(zāi)燒掉已經(jīng)快成熟的莊稼，有男孩子的家里都要對孩子耳提面命，一定要有大人在場才能玩火。老三老四今天就把他們二哥拉了來。

        烤紅薯好像是男孩子們的本能。找根厚實的田埂，挖個深深的紅薯坑。紅薯是早就挖好了的一兜，大大小小的有十來個。拽掉紅薯藤和已經(jīng)發(fā)黃的紅薯葉子備用。接過一個孩子從家里偷拿出來的火柴盒，李亮先在紅薯坑旁邊清理出一小塊干凈的地方，先用火柴點燃一把麥秸，放到了一小堆小樹枝里，等火完全燃燒開來，大家都開始往上一點點加樹枝和麥秸。燒了十幾分鐘就燒出來一大堆草木灰和小塊的木炭。把這些灰放三分之一到紅薯坑里，再把紅薯全部放進(jìn)去，再放進(jìn)剩下的草木灰。最后，在草木灰上面再燒一堆火。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小孩兒們有的還偷了一小把花生扔到火堆里，火堆便時不時的發(fā)出嗶啵的一聲，孩子們就趕緊拿小木棍把燒熟的花生撥拉出來，不顧燙手趕緊扒開皮往嘴里送，嘴里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不到紅薯熟，一個個嘴巴都吃的黑黑的。

        這個時候的紅薯不像后世的紅薯一樣，都是紅心的，水分大，吃下去不噎人。為了填飽肚皮，都是白心的紅薯，淀粉含量高，剛成熟的時候糖分沒有那么高，直接吃噎人。這種紅薯產(chǎn)量高，就是沒有化肥，一畝也能產(chǎn)三四千斤，產(chǎn)量是麥子產(chǎn)量的十倍，玉米產(chǎn)量的五倍。因此，是豫北平原的主糧。

        但是為了儲存它，大家也要費不少的勁。收回家后，先要平鋪在地上讓它們“發(fā)汗”。也就是曬到半干，糖分曬出來。然后挑完整、個大的下地窖，每次熬稀飯的時候，切成大塊進(jìn)去煮，糧食就少放一點意思一下。剩下的，要拿水清洗后，拿刨子刨成一片一片的厚片，再曬到全干。吃的時候，磨成粉，捏窩窩吃。這東西做成的窩窩相當(dāng)難吃，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剛蒸好的時候稀軟的拿不起來，涼了以后可以當(dāng)磚頭使。大部分家庭要靠它渡過漫長的冬天和春天。高粱面窩窩頭跟這個東西比起來都好吃的多。李亮吃這個東西吃到反胃惡心，從離開家鄉(xiāng)那天起，他再也不吃這個東西。后來的他看著閨女嚷著減肥把煮紅薯當(dāng)主食的時候，都恨不得把這小妮子扔到自己小時候吃上半年紅薯窩頭。

        但是烤紅薯還是好吃的。燒一個小時左右的火之后，等烤紅薯的香味出來，就把火堆滅掉，再用草木灰的余溫燜一個小時。就可以扒出來開吃啦。

        有人說，烤紅薯最好吃的時候，就是扒開皮聞到香味至送到嘴里之前的時候。是用來聞的，不是用來吃的。

        但是這跟在田埂上燜烤出來的紅薯根本不是一個味道。說這話的人一定沒有吃過真正好吃的烤紅薯。

        扒出來的烤紅薯已經(jīng)完全軟掉，跟草木灰和炭火直接接觸的結(jié)果是整個紅薯都均勻的軟化。外皮均勻的結(jié)了一層有一點勁道的肉，油都烤了出來，但是卻沒有焦。與后世大街上烤紅薯是用香味來吸引顧客不同，那種方法香味全散在了外面，俠啊浪費掉了。李亮他們這種烤出來的香味還在紅薯里面。扒出來紅薯一人分一個，燙得左右手倒換著，稍微溫度降下來一點，兩手微微一使勁就把紅薯掰成兩半。紅薯皮大部分已經(jīng)和肉剝離了，只剩下一點點由烤出來的紅薯油粘在了一起，稍微一撕就撕掉了。最好吃的當(dāng)然是跟皮挨著的那一圈，烤得金黃金黃，還有一點點油流了下來。咬一口，滿口的烤紅薯香就在口中充滿。那層油不是油，而是烤的過程中流出來的糖汁被烤掉了水分形成的焦糖。外面的一圈紅薯是甜的帶一點柔韌，里面的心卻是面面的，沒有那么甜，卻比外面的更香。

        在秋天的原野里，啃著香甜的烤紅薯，秋風(fēng)刮過來并不涼，這是每個農(nóng)村小子們的烤紅薯的回憶。

        也許好吃的并不是紅薯，而是在田里的烤紅薯，是那份心里的闊朗。

        烤的紅薯完全不夠這群小子吃的，幾個小子還商量著再挖點請李亮哥烤了帶回家給妹妹吃。

        是的，這東西一般只有小子們吃到，女孩子們是不會跟這群小子們一起玩的。她們想吃，只能是家里當(dāng)娘的煮完飯后在灰里埋個小的給閨女吃，味道就跟這個差的很。

        李亮一邊啃著紅薯，一邊想要晚上出來偷偷烤一窖給薛蘭送過去，她還沒吃過自己烤的呢。卻不想想，人家也有哥哥的。

        小四白了眼自己神游天外的二哥，又來了又來了，二哥這段動不動跟個二傻子似的傻笑，唉。

        咱們也不知道李亮有沒有給薛蘭送過烤紅薯，但是很快的，辛苦的秋收就開始了。

        李秀芳的預(yù)產(chǎn)期還有二十來天，應(yīng)該在秋收后了，這讓李亮家和李二嬸家都松了一口長氣，要是趕上秋收伺候月子還真是有點麻煩。

        秋收是繁重而瑣碎的。因為秋天有很多的經(jīng)濟(jì)作物，不光要收回來，還要收拾處理。掰玉米，割玉米秸桿，收豆子，刨紅薯，摘棉花，刨茬子，犁地，種冬小麥。李明和李亮還有李亮兩個高中同學(xué)還幫著薛蘭家干了兩天。

        過了十來天，終于秋收的活忙了個七七八八。這天他們隊里刨了花生，干完隊長大手一揮，一家發(fā)了兩棵嫩花生，還有收玉米時沒成熟的嫩玉米，一家發(fā)了十來個，讓回家給孩子們嘗嘗味。

        煮花生時一定要放一點鹽，還要和幾個沒有扒掉玉米外面的皮一起煮。這樣煮出來的花生，會帶著一點玉米的香味，玉米和花生還都會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老三和老四把花生清洗干凈，李老蔫把花生倒進(jìn)鍋里，加清水到跟花生齊平上面多一點點，然后檢查了一遍玉米，小頭有壞的生蟲的直接撇掉，放在花生上面，加了一點鹽，讓老三燒大火。燒開后二十分鐘就熟了。拿大笊籬撈進(jìn)旁邊的涼水盆里，兩三分鐘后又撈到了旁邊的小盆里，就可以開吃了。

        煮花生掰開，花生粒是粉白的，剛從地里收上來，咬起來是軟的粉的糯糯的，加里面的一點點鹽吃起來并沒有咸味，反而口感更清甜。老三老四吃著找著，找里面的三個仁的或者四個仁的，找到一個就哇一聲舉起來給大家看，然后珍惜的攢在了一邊，他們要留到最后再吃。

        拿一個玉米到手里，仔細(xì)的把皮扒掉，把玉米須清干凈。先啃上三行到四行啃出一溜缺口，再一溜一溜的啃，這樣的啃啃的干凈不浪費，玉米根部里面那個小三角的胚芽可以全部吃下去。這個時候的嫩玉米和后世吃的嫩玉米不一樣。后世的嫩玉米是專門煮來吃的，光照時間短。而70年代的嫩玉米雖然沒有后世的甜，但生長時間長，吃起來有一股陽光的味道。

        父子五個把花生和玉米吃個干凈。老三老四渴的要喝水，老蔫喝止。花生特別的飽腹，還容易漲肚子，直接喝水一會就拉稀。真的想喝，就喝一口煮花生玉米的水，也不能多喝，到一個小時以后才可以痛快喝水。

        一家五口都有點吃撐了，也不用再做別的飯，坐在院子里打盹。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院子里很安靜，只能聽到外面小孩子們的奔跑聲和嬉鬧聲，還有其他人家煮花生和玉米的味道。初秋的風(fēng)吹到身上并不冷，還暖暖的挺舒服。


　　(https://www.dzxsw.cc/book/94203610/2981085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