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去學校，可不像現在似的那么容易。

        雖然z縣離省城直線距離只有一百七八十公里，但是在70年代，沒有高速公道，國道也是窄窄的兩國道，還要拐幾個彎。李亮和薛蘭想上學，要先坐汽車到縣城，再坐小火車到z市，再做大火車到省城。

        兩個孩子都沒出過遠門，帶的行李又多，薛公安就跟人調了兩天班，送兩個孩子去上大學。薛公安只有兩天假，還要打個來回，時間非常的緊。

        薛公安和薛蘭早上五點就騎著自行車出發了，行李捆在后座上，薛蘭坐在車子橫杠上。到了鎮上不過五點二十。天還沒有亮。

        李亮穿著一身新在汽車慣常會停的路邊等著。他穿著一身新衣服，里外都是新的，新棉襖是二嬸年前給他趕出來的，新外套、新褲子、新鞋是家里年前請人做的，里面的秋衣秋褲背心內褲是薛媽給的。不僅如此，還有一身新衣服在包袱里，是王路帶回來的料子讓李秀芳趕出來的。他懷里還揣了一百一十多塊錢的巨款！家里給了六十，他身上本來夏天賣菜還有十三，李建軍塞了三十，程老師塞了二十。這跟家里掙了多少錢不同，這是真真正正的，屬于他的一筆巨款！

        薛蘭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她本來家庭條件就不差，身上很少有補丁。這次考上大學，家里不光爸媽，幾個哥哥姐姐都高興的不得了，幾個哥哥姐姐一人給塞了二十，爹媽塞了五十，小姑娘本身還有二十多的私房錢，再加上三四身的新衣服，新被褥，她的東西可比李亮多得多了。

        李明跟著來送弟弟，有薛公安跟著，他就不跟了，一會他們走了，把薛公安的車子騎回家，等薛公安回來的時候再去取車子。

        五點三十五分，去縣城的車子準時停在了幾人身邊，李亮向哥哥揮揮手，走向了他新的人生。

        六點半到了縣城，他們又馬不停蹄的坐上了去z市的小火車。還沒到十五，火車上人并不多。這種小火車是高速公路出現之前的短途交通工具，時速特別慢，一小時就三十公里左右，不是鐵路主路，但是勝在夠便宜，跟當時破破爛爛的國道比起來，算是方便實惠的了。從縣里到z市，一個人八毛錢。七點發的車，八點四十終于到了z市。

        三人大包小包的下了火車，感覺肺里都是煤煙。趕到售票廳買了去省城的火車票，九點五十出發的始發站，還有一個多小時。幾個人還沒吃早飯，這會肚子都要造反了。薛公安看看時間，大手一揮，領著兩個人找了附近的一個小國營飯店鉆了進去。

        別看薛公安二十多年的基層老公安，這z市他還真熟，來過好幾次出公差，還來開過會。

        這個小飯店別看門面小，但是早餐還不錯。70年代也不存著坑人宰客的現象，都是公家的，誰敢呢。

        薛公安讓兩個孩子坐下看著行李，瞪了想站起來去買飯的李亮一眼，背著手走到了售票窗口那邊買了三碗豆腐腦，三個白吉饃，讓李亮端了過來，自己先沒吃，笑著看兩個孩子吃得狼吞虎咽。豆腐腦八分錢一碗不要糧票，白吉饃一毛二一個另要□□票，一共花了六毛錢六兩糧票。

        這家店的豆腐腦是咸口的，下面是白生生，顫巍巍的豆腐腦，上面是木耳末和肉末勾芡打的鹵子。白吉饃一個有薛蘭的臉那么大，不是后世那種特別脆的餅，是發面做的，表面有一點點焦，表皮酥脆，里面是肥瘦相間的鹵汁肉，再澆一勺鹵汁進去。咬一口，鹵汁已經浸入到了面皮里，特別的入味，又滿口流油特別的香，這時候再來一勺嫩嫩的豆腐腦，整個人都滋潤了，也驅趕走了早上的寒氣。

        李亮吃完，打了個飽嗝。薛蘭把豆腐腦吃完了，白吉饃還剩下了小半個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這時候薛公安才開始吃，他把薛蘭剩下的小半個拿過來，三兩口就配著豆腐腦吃完了，問服務員要了張油紙把剩下一個白吉饃仔仔細細的包好揣進兜里，起身和李亮拎起了行李往侯車室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跟李亮交待著：“一會上了火車，快到中午的時候會有列車員推著車子過來賣不要糧票的細干糧，我要是不在座位上，你就把咱三個人的份都買上，拿到學校里你和蘭蘭當干糧。不要票的細糧不好買，以后坐火車要記得買。上火車，要小心著點，別讓蘭蘭一個人落空，以后你們開學放假回家的，要注意好，別讓小偷盯上。在車上還要注意好自己的行李。我都問好了，等下了車，要是找不到學校接人的車，咱們就要去坐101路電車，蘭蘭也記著，看好電車去的方向別坐車坐反了啊�！�

        上了車，離發車還有二十分鐘。幸好是始發車，上車的人都有座。從z市到省城一百二十公里，火車要走兩個半小時。

        列車倒是準點發車了，從z市到省城就一站，中間本應不停車，但是沒開出去多久，火車就開到一個岔道上停了下來。

        薛公安見怪不怪的說，“沒事，這是調度站的沒調度好，又給哪輛車讓呢。本來這火車就不可能不晚點，要不我早上讓你倆起那么早呢，不知道啥時候能到省城�！�

        好在沒過多久，另外一趟火車駛過后，他們這輛車又慢慢啟動了起來。

        沒過多久列車員就推著車子過來賣午飯啦。今天的午飯是五香火燒，兩毛錢一個，一人限買兩個，車廂里的人都跟搶一樣圍了上支。這回李亮成功的阻止了薛公安要付錢的手，自己搶先付了錢搶了六個回來。

        薛蘭知道自己爹剛才沒吃飽，就是想省一口給自己。她拿過李亮手里的火燒，擺在自己爹面前的小桌子上，俏眼一瞪：“爹，你吃，你不吃我到學校就寫信給俺媽告狀。”

        薛公安老懷大慰，笑咪咪的也沒再推卻，拿起來一個掰開就吃。

        這個火燒跟他們縣的不同，沒有餡。是死面火燒，烙的特別的干，順著掰開的一看，一層一層的，應該加了不少油鹽和的面。表皮是一圈一圈的烙的焦黃，上面還灑了不少花椒鹽。薛公安咬一口，是純純的糧食香味，還咸香咸香的。這么好的東西，給他這老頭子吃糟蹋了，他一邊吃一邊想，攝于閨女的淫威不敢再說啥，但是吃了一個就再也不舍得吃了。倒是端著李亮去打來的一大搪瓷缸子熱水狠喝了半缸。

        路上又停了兩次，下午兩點鐘，火車終于到了省城�；疖囃？繒r間是五分鐘。李亮在車還沒完全停下來之前就整理好了行李，他把兩個最大最沉的被褥袋子系在了一起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一個在前一個在后，兩手又提了自己的衣服包袱和薛蘭的行李箱子，讓薛蘭走在中間，薛公安拿著其他的行李斷后，一馬當先的擠下了車往出站口擠去，還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薛蘭父女倆跟上了沒有。

        好在一出出站口，就看到了z大租來接新生的公交車就停在車站對面。現場負責的老師對了對他倆的通知書和手里的名單，沒有問題后就安排他們仨上了車。

        李亮帶著薛蘭趁著車上人沒滿去車站里上了個廁所洗了個臉，等回來車上的人也坐了個七七八八，老師上來看了一眼，交待司機師傅別等了，車子就往學校走去。

        z大離火車站并不遠，走路也就二十分鐘，兩公里不到。

        到了學校才發現一點很尷尬，z大分為南區和北區，南區是理工科，北區是文科，李亮和薛蘭報到的地方都不一樣，而且今年是恢復高考的第一年，連接待新生的學生都沒有，辦理報到手續的大部分都是剛剛平反回來學校的老師，好多老師頭發都雪白。這也不能叫老師們給幫忙搬行李啊。李亮把薛蘭和薛公安送到了北區中文系報到的地方，薛公安就揮手讓他趕緊去南區自己的院系報到，也都三點了，再不去怕手續辦不完。薛蘭的行李他老頭子還能扛動。李亮也不爭辯，問了老師薛蘭的宿舍樓號，扛著行李就往南區跑，趕緊辦完趕緊回來幫忙吧。

        這時候上大學，是不收學費書本費的，不僅如此，一個學生一個月有二十八斤的糧食配額，12塊錢的津貼，每月一號發。要是吃食堂的飯菜，是夠的。李亮報了到，領了學校統一發的訂單被罩熱水瓶，還有洗臉盆和毛巾，還有這個月的糧票和錢，搬著行李到了宿舍。他住在310，宿舍朝南，八個人一間，李亮來的早，其他人還沒到。他把行李放在了標有自己名字的上鋪上，顧不得收拾，拿出行李中家里人帶的兩瓶醬豆炒的肉醬，就去了北區找薛蘭。

        打聽著找到了薛蘭的宿舍，發現她們爺倆剛收拾好。這會也快五點了，三人就拿著今天在路上剩下的干糧，還有李亮的肉醬，還有早上薛媽煮的雞蛋，往學校食堂去了。食堂人不多，他們又帶了這么多吃的，就一人買了一碗熱米湯，就著剩下的吃的，吃上了這一天來最舒服的一頓飯。

        這一天折騰的三人都累的不輕。薛公安在來學校之前就買好了回去的車票，但是最早的一班也到明天早上七點了。薛蘭想給自己爹去學校招待所開一個房間休息，但是薛公安制止了，一間房一晚上要兩三塊錢，他舍不得，問李亮能不能跟他擠一晚上。李亮求之不得，就怕委屈了未來的老丈人。

        薛公安跟著李亮回了宿舍，兩個人很快洗漱睡下。不知道兩人晚上說了什么，但是第二天早上李亮和薛蘭送他走的時候，老爺子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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