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3
程風自認為是個灑脫的人,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他連跟李亮的師生情分都不想講,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交心就好。但是他骨子里,有著他文人世家的風骨和堅守。
小李亮就在程家扎根下來。上初中前的那個暑假,和上初中后所有的周末都是在程家度過的。
程老師教小李亮,并沒有照著課本教,而是不定時的抽風行為,看到什么講什么。早上起來看到屋角一朵早開的牽牛花就能對著賦半天詩,還要求小李亮跟著和。小李亮和不上來他也不惱,能一下子背出七八首前人的詩來給李亮做例子。
晚上下課了,程師母準備好晚飯叫他們爺倆吃,卻又會因為一朵晚霞突然興奮的抓起小李亮就出門,騎著自行車就追著那朵晚霞跑。追到無人的荒地里,追不上了,就把自行車把旁邊地上一撂,和小李亮躺在地上,從唐宗宋祖一直講到解放全中國。
快下雨了,看見一窩螞蟻搬家,就會興奮的從螞蟻的群居講到風雨是如何形成的,兩個人在瓢潑大雨中打著大油紙傘看那群螞蟻是如何家毀蟻亡,隨葉飄流。
不管他教什么,小李亮都會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迅速的記下來。程風看小李亮記得快,就教的越來越快。他什么都教,肚子里的知識一股腦的往外飛。從四書五經到詩詞歌賦,從物理化學到天文地理。他只要教,小李亮就學。
小李亮就這么被填鴨似的長大了。
后來,他不要臉的跟小李亮說他這是魏晉風流,李亮長大后深覺這就是不定時抽瘋。
要是沒有師母,這傻先生能把自己餓死。小小的李亮想。
是的,程風在結婚后,完全回到了他大少爺時的狀態。
衣服長年要穿干凈的白襯衫,還要熨得挺括。的確良是不穿的,嫌不透氣。秋冬天的外套不能天天洗,但是他不能穿和前一天同一件。冬天確實很冷,棉襖不能不穿,但是太臃腫了,穿脫也不方便,要想辦法。毛褲就是不露在外面,但是也要和毛衣一個色。毛衣雞心領最好,好把他的白襯衣領露出來。外套上為了安全可以適當的有補丁,但是要是同色的,補的要讓人看不太出來。
吃上面他沒有那么挑,但是僅相對于穿上面。食材可以有限,但是要做的精細。能吃米飯絕不吃面。能炒絕不吃燉菜。炒青菜也要炒的青翠可滴,不能炒得蔫巴巴黃乎乎。喜歡吃各種河鮮,尤其愛吃各種魚。但是要是師母不在家,他能三天都記不得吃飯這回事。
穿上程師母還能盡量滿足他,但是吃,對于一個從未走出過z縣的姑娘來說,怎么做也做不出來程老師要求的味道。程老師自己又只會說,不會做。
聽先生絮叨了太多次煩了的小李亮,在初二下半學期,終于放下了筆,掂起了鍋鏟。
仔細研究了先生背下的一大堆食譜才開始下廚的李亮,第一次下廚居然就大獲成功。西湖醋魚,只放黃酒和冰糖的紅燒肉,放了藕丁的珍珠丸子真真的符合了程老師的胃口。
程師母也松了一口大氣。
程老師常常對李亮提起原來家中的藏書。這是他今生最大的憾事。
就這樣,在程先生的無為教育下(劃掉,填鴨教育),在程師母的不懈投喂下,在廚房的鍋碗瓢盆奏鳴曲中,小李亮長成了少年,長成了青年。
長成了程風的樣子,雖然五官不太像,氣質卻相同。
但是李亮自己知道,他永遠成不了先生那樣的人。
他跟先生從小的環境就不一樣,不可能像先生那樣安貧樂道,教書育人。童年的經歷讓他極度的渴望權力和金錢。遇到事了,他會不擇手段。除了大哥大姐,李建軍,二叔一家,先生一家,還有蘭蘭,其他人對他來說,都是可以舍棄的。李亮知道,自己是個感情淡漠的人。
程風當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什么樣的人,但是他只是笑。
誰沒年輕過呢?誰年輕的時候不是懟天懟地懟空氣呢?
只要在底線就行。這個,他還是相信自己的學生的。
可能跟著程老師時間長了,李亮偶爾會有那么一點不著調,或者說,惡作劇。
比如說,初中時,就利用自己當班長的機會,設計隔壁羅寡婦的小兒子喝了一頓尿。
那次程老師真是發了一頓大火,把李亮關在書房里就是一頓狠揍,誰來敲門都不開。
過后,程老師問李亮知道錯了沒。
李亮說知道了。他做的太過直白,完全是一拍腦子就去做了,完全把先生講的各種戰略兵書都付諸腦后。
是的,小李亮一直在心里把程老師叫做先生。
其實程老師對小李亮犯的這種小錯誤喜大于憂。
腦子可以一點點找回來,但是程老師心中一直對李亮有著擔心。
這孩子實在是太成熟,太穩重了。可能是從小失去母親,讓孩子過早的成熟,但是很少表露出喜好和怒氣,讓程老師一直擱在心里頭發愁。
這么小就沒有情緒表達出來,可怎么好喔。程老師原來想。
這次程老師心里石頭算是落了地。
但是沒過多久,這小子又鬧了幺蛾子。
這小子居然早戀!!還帶著班里同學都給女同學家里割麥子!
李亮的高中班主任是知道這師徒倆的事的,知道這事第一反應不是找李亮家長,而是直接找他這個先生頭上來了。
程老師一口氣噎在胸口差點沒有背過氣去。
本來吧,君子慕少艾,這也沒啥不好,誰年輕過還沒有談過朦朦朧朧的小戀愛啊,程老師心想。
可是,也不能把一幫子同學帶去給人家割麥啊,這小兔崽子!這把人家姑娘的名聲放在了哪里!
幸好人家姑娘爹會來事,事后趕緊以單位的名義給學校送來了感謝信,這事就算是學校幫農了,這才把事了了。看樣子那姑娘的爹對這冒冒失失的臭小子還挺滿意的。
但是也不能這樣逼人家姑娘家啊!
程老師摩拳擦掌等著這回還要揍那小子一頓狠的。
結果他居然領著人家姑娘和人家姑娘的爹大大方方的一起上門了。人家姑娘的爹還跟他說,對他久慕大名,神交已久,特來拜會。
臭小子還跟那爺倆說,這是他從小的恩師,恩同再造的嚴父,這次是他冒失了,他認錯,但是絕不后悔。
看著那父女倆感動的樣子,程風才發現李亮長大了,也會走一步看三步了。
不過,那一頓大揍到底還是沒逃過。
那天晚上,挨過揍后,師徒倆談至夜深。
程風對李亮說:“做事,要講手段沒錯,但是,永遠不要用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永遠不要考驗身邊的人的人性。”
“真的有心愛的人,不能光想著怎么能成事。喜歡一個人,應該從她的角度出發,不能讓她為難。你總不能讓女孩子為了你,沒有名聲,不要父母。那是愛一個人嗎?”
“這次揍你,是因為我看你這次,有點失去底線。一個沒有底線的人,終究是不可能有未來的。哪怕是暫時的風光,卻容易進退失據。沒有底線的人會自我膨脹到無法控制,自取滅亡。”
這些話讓李亮受益終身,并在最后成功躲過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機,全身而退。
78年李亮上大學去了,程老師也被提拔到縣城教育局當了一個科長。
86年李亮第一個樓盤成功清盤,程老師當上了教育局局長。
2004年李亮的房地產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程老師已經退休十年了。他沒回江南,姐姐也去世了,家里沒人了。
故鄉,已不再是故鄉。
李亮給程老師按照江南的舊宅蓋了一處大宅子讓先生養老,但是先生始終高興不起來。
李亮知道先生的心結。
2005年,李亮成立了一家慈善基金,目的就是讓貧困地區的孩子有書讀,他把這個基金會最重要的工作交給了先生:列出孩子們必讀的書單。
這個基金會,名叫:佑風。
愿老天爺保佑我的先生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老先生71啦,仍然清瘦矍鑠,高高興興的接受了這個任務,慢慢的,大部分基金會的事務老先生都要親力親為,直到他再也干不動。
老先生2014年,在他的80歲生日的前一天,無疾而逝。
生前留下遺愿:不搞追悼,不追思,不立碑。
唯一的要求,墓碑要面向家鄉的方向。
李亮暈厥了三次。
沒有人組織,老先生下葬那天,他三十年教過的學生能來的都來了,來了上萬名。
所有的他帶領捐贈過書的學校,這天都下半旗默哀。
基金會為每個自發來追悼的人都準備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綠野堂開占物華,路人指道令公家。
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唐白居易《奉和令公綠野堂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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