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證人
寧覺是怎么維持正義的,鄭琋并不知道。她和蘇堪年在蘇家祠堂吃了一頓夜宵后,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除了蘇堪年,沒有人知道她曾經來過。
而就在和蘇府相隔只有一條街的太師府上,不見絲毫光亮,看似已經無人的在內的書房里,閉眼休憩的孫慶州卻是聽到了窗外不同尋常的動靜。
起身查看,是手下暗樁傳來的消息。
朔州來的那個小書生被人救了,他們派過去的殺手被抓進了城防營。
孫慶州倒是不怎么擔心那殺手會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他并沒有直接參與到整件事當中去,那殺手也不是個普通人,知道自己任務失敗后應該怎么做。
他只是對經手的人不滿,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本該在朔州時就斬草除根,可他們竟放任那小書生來了京城,平白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走回房里,挑起燈芯撥弄兩下,昏暗的書房一下亮堂起來,孫慶州捏著紙條的一角,挨近了火焰。
橘紅的火舌舔舐而過,燈盞里多了一小堆灰燼。
罷了,小書生的事不急于一時,他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目睹了多大的秘密,反倒是他們這邊步步緊逼,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拍了拍手,一道人影出現在屋外,推開門走了進來。
“太師有何吩咐?”
“暗九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人影躬身回道:“這兩日的密信尚未傳回。”
“還沒有消息?”
孫慶州聞言皺起了眉頭,不過多時又松開了。或許是他多想了,北疆的事情臨近收尾,暗九事情繁雜,分/身乏術顧不上傳信也是正常。
“派人密切注意北疆的動靜,有任何消息傳來,立刻告訴我。”
“是。”
北疆。
西嶺山以北與草原的過渡地帶有一小片荒漠地帶,這里的土壤中含有大量砂礫,少見綠色,入眼便是遍地枯黃。
但是踏過荒漠,往北便是養(yǎng)活許多馬上部族的大草原,地與天連成一線,人在其中,有時候會覺得天更高地更闊,有時候也會覺得天幕低垂,伸手就能摸到白云。
今天就是個能摸到“白云”的日子,一大清早就起了霧。
晨霧中,幾道身影從荒漠中走出,眼看著地上的砂礫被稀疏的青草代替,他們在聽到不遠處響起的人聲時,快速隱匿了身形。
等到巡視的人離開,趴在草地上的人直起身來,重新聚到了一起。
其中有一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臉上臟兮兮的看不清面容,只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視線從面前兩個青年身上掃過,語氣嘲諷:“只是幾個牧民而已,至于這么警惕?”
鄭玙聞言,只是淡淡瞥了少年一眼,并沒有說話。
錢越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說:“如果你想去和那些方戎人打個招呼,我不攔著你。”
少年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錢越從懷里拿出地圖展開,先是四處看了看,然后手指點著圖上一處,說:“我們從西嶺山北麓下來,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在北疆草原以西,屬于白狼王的地界。”
上一代方戎大汗子嗣不豐,數十位夫人只留下四個兒子,其余全是女兒,其中老大還因為之前和大御的沖突,死在了戰(zhàn)場上。
而后來老汗王死的突然,幼子守家的組訓并沒有抵消權勢對人的吸引力,空懸的汗位到底引起了三個兒子激烈的爭奪。
一番爭斗后,最后的結果是老三取得了勝利,自封夙津王,并把他落敗的兄弟們驅趕出了他的統(tǒng)治范圍。
老二和老四各自帶領著自己的人馬離開王庭。老二往東走,在草原東部建立了自己的領地,稱黑狼王,老四則是去了西邊,稱白狼王。
所以白狼王和黑狼王的領地雖然也是方戎人部落,但他們和方戎王庭的關系并不親近,相反還因為領地接壤,時有沖突。
而更重要的是,從白狼王領地橫穿過去,由大御到達方戎王庭的路程可以短一大半。
“我們已經到了方戎人的地界,從現在開始,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能暴露行蹤。”鄭玙說話時眼睛是看向少年的,明顯是在敲打他。
可是少年并不領情,“不是說白狼王和夙津王形同仇敵?我們要去方戎王庭搗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算被白狼王的人發(fā)現,說不定他們還會很歡迎我們,干嘛還躲著藏著。”
“不管方戎人之間打成什么樣,他們對大御人的態(tài)度都是一樣的。”
鄭玙說:“雖說現在兩方簽訂了合議,但仍然擋不住每年都有大御人暗地里被擄掠到方戎為奴為婢。那些人的下場是什么樣,如果你想象不到的話,可以親身去嘗試一下,你主動去找白狼王,就說你是要借道去王庭刺殺夙津王的,看他會不會將你奉為座上賓。”
少年一連被錢越和鄭玙落了面子,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咬著牙說:“別忘了,是你們有求于我。”
“那又如何?”錢越似笑非笑,“祁頌陽,就算沒有你作證,朔州榷場勾結方戎人的事情也是板上釘釘,我們最多麻煩點再找找其他證據。可是你就不同了,那些人可是打著你父親祁安昌的名義和方戎人往來,你難道想他死了都要背負個叛國賣民的名聲嗎?”
聽到錢越提起自己父親的名字,祁頌陽眼神里的狠意染上一絲痛苦,他悄悄握緊拳頭,表面上卻裝作被戳中軟肋,惱羞成怒的樣子,“你們說過事情結束后會為我爹娘平反。”
“當然。”錢越看著祁頌陽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獸,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君子一諾重于千金,我們說話算話。”
不管一路走來這小子給他們惹了多少麻煩,但他到底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在經歷過親眼目睹自己全家被人殺害的場景后,性子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改變也是正常。
他們遇到祁頌陽的事情還要從鄭玙出現在西陵城的時候開始說起。
錢越的身份,就像之前鄭琋猜測的那樣,并不是個簡單的采石場勞工。他的身手很好,行為舉止不似常人,原因就是他本身就出身行伍,曾經在邊境當了兩年的戍衛(wèi)兵,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現在的祁頌陽大。
而就在三年前,他所在的軍營的大將軍徐繼康突然找到他這個小兵,說是要交給他一個任務。
這個任務就是要他潛入西陵城,隱姓埋名保護鄭家姐弟二人。
錢越聽從徐將軍命令接了這個任務,什么問題也沒有問,開始矜矜業(yè)業(yè)充當一個幕后保護者的角色。三年下來,他再沒有收到徐將軍任何消息。
沒有將軍發(fā)話,他寸步不敢離開西陵城,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遺忘在這塊曾經的前線城池時,突然就接到了徐將軍的來信。
信上說,不久后會有一個人來到西陵城,需要他配合,完成另外一些重要任務。
然后沒過兩天,他就在采石場見到了鄭玙。
巧合的是,彼此交換姓名后,他才知道,原來鄭玙還跟鄭家姐弟有著密切的關系,他們同出一脈,都是平江府鄭家人。
那個時候的錢越心情格外復雜,一方面是突然得知鄭家依然有人還活在世上,為鄭玓感到高興,同時又因為他尚未說出口的感情,對鄭玙這個“小舅子”的到來心生忐忑。
另一方面,鄭玙就是徐將軍信中所說的那人,具體什么任務當時的他還不知道,但猜也猜得出來,肯定和鄭家人多年前遭逢的大難有關,說不定還會事關生死。
他不怕死,只是擔心鄭玓會被牽扯進來,她在北疆受了那么多苦,他還沒有來得及帶她離開看看外面的世界。
鄭玙的態(tài)度也很奇怪,他去見了鄭家姐弟,卻沒有和他們相認,問他,他只說還不到時候。
和親人見面還分什么時機不時機?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鄭玙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危險,而他和錢越的想法一致,不愿連累鄭玓和鄭璠。
所以鄭玙初到西陵城的那幾天,錢越都是瞞著鄭玓偷偷和他見面。
他不是沒有問過鄭玙此次來西陵城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鄭玙看似漫無目的,每天只是在城里到處閑逛,直到那天他們抓到一個偷東西的小乞丐,他才認真起來。
小乞丐就是祁頌陽,原本家住在朔州城,位于西陵城以東,兩地相隔不到百里距離,在與方戎人打仗的時候,兩座同屬邊防重鎮(zhèn)的城池互為犄角之勢,易守難攻,共同扼守大御北方大門。
大御和方戎簽訂合議以后,政局安定,明面上的沖突大為減少,兩邊百姓之間的往來增多。為了彰顯自己民富兵強,大御的皇帝下令在邊境大開互市,地理位置優(yōu)越且恰好處于草原邊界的朔州城毫無疑問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祁頌陽的父親祁安昌是朔州榷場的主管官員,這是一個相當惹人艷羨的肥差,祁安昌官居其職卻并沒有肆意斂財,反而因為處事公允深受來往商販的愛戴,也正是因為他不愛財色,給他們一家惹來了殺身之禍。
身為榷場的主管官員,祁安昌幾乎每天都要和邊境兩邊的商人打交道,對私自販運禁物的情況尤為關注,這就使他成為了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不止方戎人多次暗地里想方設法想要打通他這道“關卡”,就連同為大御人的某些人,都覺得祁安昌是他們發(fā)財的最大阻礙。
所以后面的悲劇就不可避免的發(fā)生了。
數月前,一伙兒匪徒深夜闖進祁家,不僅將祁家錢財洗劫一空,還心狠手辣地殺人滅口,把祁家所有人殺害。
唯一幸存下來的,就是祁頌陽,他被自己的母親藏在了井里,躲過了匪徒走后為毀尸滅跡放的一把大火。
不知道為什么,他在那些匪徒走后并沒有選擇去報官,而是離開了朔州城,在各地流浪,最后來到了西陵城。
蘇玙比他知道的要多點兒,祁家的慘案并非殺人奪財那么簡單,幕后籌劃一切的人目標只是祁安昌一個人。
至于原因,祁安昌身為朔州榷場主事,唯一效忠的人就是大御皇帝,除此之外從不站隊。
不為人所用的棋子,自然要被清理出棋局,免得白白占了棋盤,還在那礙眼。
而對于祁頌陽而言,不管是什么原因導致了他們家的悲劇,他的仇恨只針對那些兇手。
巧合的是,他的這個目標和鄭玙一致,這也是為什么他們會一起出現在北疆草原的原因。
自從祁家出事后,祁頌陽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去報官,可他卻在府衙門前看到了他父親最為信任的副手正和一個人說話。
聽聲音,他分辨出,那人就是前天晚上闖進他們家的人里的其中一個。
祁頌陽曾經多次被父親調侃過腦袋不太聰明,十幾歲的少年人,書都讀不好。可是那個時候他卻突然像開了竅,懂得了忍而不發(fā)。
他把自己折騰地像個小乞丐,不遠不近地綴在那些兇手身后。他們騎著馬,而他只有一雙腿,跟丟了就和人打聽,將附近幾座城池轉個遍后,那些人硬是沒把他甩開。
西陵城并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地,雖然他們行蹤詭秘,但祁頌陽還是查出來,他們在離開后就轉頭去了北邊。
西陵城以北,那是草原上的方戎王庭。
鄭玙和他有著共同的敵人,據說那個策劃殺了祁家所有人的幕后黑手,也是他一直以來想要扳倒的敵人。
祁頌陽需要借助鄭玙他們報仇,而鄭玙則需要保護祁頌陽這個證人的安全,將祁家一案鬧得人盡皆知,從而把幕后之人拉扯到明面上來。
他們聯(lián)手,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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