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被策反

        傍晚時分，天還沒暗下去，宋楚就開著車從藥廠出來了。

        最近藥廠正緊鑼密鼓地忙活著，一箱箱藥品被搬上貨車，運了出去。工廠這么忙碌，自己這個名正言順的秘書卻單單被架空了職權，所有的任務安排和賬目卻都被李生全權負責。不過，有人替自己分分憂，倒還樂得清閑。

        他實在沒什么事可做，干脆就直接開車下班。

        車子行至一處偏僻的小道，路上行人稀少。宋楚邊開車邊想要不要帶云霞出來吃飯，一時分了神。剛拐過彎，眼角余光猛然瞥到路中間立著個人，距離車子十來米。

        此時車子車速過快，來不及剎車，他瞬間瞳孔微縮，渾身汗毛直立，本能地向右猛打方向盤，用盡全力把剎車踩到底。

        一陣尖利刺耳的剎車聲過后，車子和人僅僅只剩下幾寸的距離。

        幸虧沒撞到人！

        一種劫后余生的感受沖破他的身體，立時變成一身冷汗被驚了出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來分散自己的壓力。

        緩了幾秒，宋楚臉部神情逐漸由呆愣變成憤怒，驚嚇過度后的情緒沖擊急需宣泄，一身怒火無處撒，他狠命地瞪著車前仍長身而立面無表情的罪魁禍首，一身黑衣黑帽，很是扎眼。

        “你是貓嗎？！有幾條命夠我撞？！！”

        “不要命了嗎？！”

        “什么人！真是作死！”

        連珠炮似的問題從他嘴里蹦出來，大聲咆哮后，他逐漸清醒，發現那人仍站在車前一動不動。

        “怕不是遇到神經病了吧！”

        他趕緊發動車子，想盡快離開。黑衣人突然向身后擺了擺手，從暗巷里沖出幾名荷槍實彈的人，也都是一身黑衣黑帽。他們迅速跑到車前，黑亮的槍口就這么左右對著車里。

        宋楚大駭，這樣的場面是自己從未見到過的。

        他在腦內瘋狂尋找著最近得罪過的人，可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意識到危險，他右手偷偷摸進提包中的暗夾里，掏出一把小□□，待要裝入西裝口袋，車前一直沒有作聲的人開了口：“宋先生，請您收起手中的槍，我們不會傷害你。”說著，他做了個“請”的動作，“跟我們走一趟，我家先生有請。”

        宋楚沒有動作，而是盯了他良久。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他要時刻觀察那人的一舉一動。發現對方沒有進一步動作，便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下了車。

        與此同時，黑衣人也來到他身邊，指著遠處巷子里的軍用車，恭敬道：“得罪了，請上車！”

        “我要開我的自己的車！”宋楚堅決地回答。

        “不能”回答簡短有力，不容拒絕。

        “你——”

        待他剛要發作，兩邊拿槍的人得到上司的眼神示意，上前將他直接押進暗巷上了車。

        一行人來到鼎福樓二樓東側，黑衣人帶路，在一間雅致的包間門前停住，門兩邊各站著一個人，很明顯是保鏢守衛一類的。

        宋楚被兩人押在中間，一路上他細心觀察，發現事情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能在酒樓見面的，至少不會危及自己的性命。

        來到門前，帶自己來的黑衣人向守衛點了點頭。其中一人輕輕扣門，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過后。屋內響了聲“進”，得到門內主人的允許，黑衣人打開門，將宋楚讓了進去。

        一進入房內，身后的屋門便被緊緊關上了。走到這里，宋楚算是想明白了，能有這樣安保待遇的，絕非一般人物。他眼觀鼻，鼻觀心，大腦飛速計算著自己的危險系數。

        “宋先生，好久不見！”

        聽到聲音，宋楚回過頭，看到了坐在里間桌前的安振業和另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人，他眉頭一皺，怎么會是他！

        知道這人向來嫌貧愛富，對自己沒多少好感。平日里，與他幾乎沒什么交集，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會有什么事找上自己？

        這個時刻，就算再沒交集，礙于他特殊的身份，也要打聲招呼。宋楚朝著里屋走去，不急不緩地說了聲“安議員？”

        語氣中滿滿地防備之意，“不知您找我有何貴干？”

        桌旁的兩人齊齊看向他，眼中帶笑，一團和氣。

        “見笑了，宋先生，帶你來的是鄙人的行動隊長，如有失禮，還請見諒。”

        說話的正是安振業旁邊穿西裝的陌生人，此人還算有些禮貌，聲音沉穩有力，中氣十足。穿的雖然是西裝，可那身端正標準的軍人坐姿讓宋楚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

        他假裝疑惑道：“這位是？”

        “忘了介紹”安振業站起來，爽聲笑道：“這位是日軍駐南城憲兵司令部的遠藤伊明大佐。”

        “幸會”

        那位叫遠藤的大佐一臉和善，笑著向他點頭。

        果然是日本人！

        宋楚瞇起眼睛低聲道：“幸會”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安振業上前將宋楚拉到桌旁坐下。“誒~宋先生，既然大佐想交你這個朋友，也算是榮幸之至。你應該高興才是。”

        “安議員，您今天將我帶到這里來，應該不是要和我喝酒聊天吧？”三人對桌而坐，宋楚直接說道：“有什么事，不妨直說。”

        看他這么直截了當，對面的兩人也不再兜圈子。

        “我們只是想請您幫一個忙。”

        遠藤面不改色地看向他，一絲不茍的臉上掛著違和的笑，看著著實瘆人。

        宋楚神色一頓，“你們的事哪輪得上我一個無權無財的秘書幫忙？”

        “既然找到您，必定是能幫的上的大忙。”料定他會這般推辭，遠藤目光炯炯，神情變得異常認真：“事成之后，我們會送您一份大禮以示答謝。”

        聽他這么說，宋楚心內一動，緊繃的情緒也跟著緩和了下來。他轉頭看向安振業，“我要的未必是你們想給的。”

        安振業很清楚宋楚這種人的狼子野心。

        “你想要的無非就是整個葉氏。”安振業端起酒杯遞到宋楚眼前，“我說的對不對？”

        看著他手中的酒杯，宋楚遲疑了片刻。

        杯中酒香醇厚，直透心間。這酒中的杯底正如自己的心思一般被別人看的清晰透亮。

        他接過酒杯，沒有太多表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安振業了然于心地點了點頭，“葉繼榮現在和前線的那伙人做交易，為他們提供藥物和物資支援，葉氏工廠里現在很有可能就藏著一批事關這次刺殺日本要員事件的地下黨。如今遠藤大佐和陳浦瑞都在調查葉氏，葉家要是一直這樣幫著前邊，敗落是遲早的事。”

        他拍了拍宋楚的肩膀，湊近耳邊沉聲道：“只要你能站對位置，為我們提供一些證據資料，一舉扳倒他，你想要的不就都有了嗎？”

        宋楚聽到這樣的消息，起先他是有些振奮的。在葉家這么多年，永遠都是一個小秘書，無權無財，低人一等。

        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想要的人都沒有得嘗所愿，不受重用的憋屈，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葉家敗落？呵呵——”

        宋楚輕笑兩聲，“葉繼榮在南城的地位您不是不知道，就憑幫助前邊打仗這件事，您覺得能擊垮他嗎？”

        “再說，我是葉家的秘書，背叛這種事情我不會做的！”

        “你別不識抬舉！”

        沒想到宋楚會直接拒絕自己，這讓他面子上掛不住。他火從心來，正要發作，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遠藤伊明朝他使了個眼色，隨后，他狠狠瞪了宋楚一眼，不再作聲。

        遠藤伊明始終面帶微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他拿起酒壺斟了滿滿一杯，“宋先生，我來中國已有十幾年，對中國的酒文化略懂一二。今天能把你請來，必定是抱著十足的誠心，希望你能再仔細考慮考慮。”

        “今天能與你有幸成為朋友，這杯酒我先干為敬。”說罷，他端起酒杯將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完。

        先發制人，這是在暗示自己不能拒絕？

        宋楚心中生了些驚慌，他知道日本人不能輕易得罪，他們做事表面友善，背地里的手段向來毒辣。今天要是真拒絕了他，自己怕是沒命活著出這個酒樓了。但如果答應了他的請求，老爺那邊自己又如何對得起？！

        看他的態度有所動搖，安振業緩了緩語氣，語重心長地跟著勸道：“你一心一意地為他葉家賣命，默默付出這么多年，到頭來不還是一個普通的秘書嗎？明面上你是他葉繼榮的養子，外人聽著，以為你就是葉家的感覺二少爺！是不是真的夠格，其實你心里最清楚。你以為他會拿你像相親兒子一樣對待？”

        這么多年的朝夕相處，宋楚心里早已把自己看成葉家的一份子。可他有野心，他想得到葉氏，更想得到葉云霞！

        葉父在他14歲那年收養了他，心中一直對這個養父很感激。這么多年來，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為葉氏出了不少力就是為了報答葉繼榮的收養之恩。

        可自己就算是這樣為他們葉家如此的鞍前馬后，葉繼榮仍不肯把真正打理藥廠的實權交給自己，至今扔還是個無名無權的小秘書。他心里有怨氣，可也不敢發作。他喜歡葉云霞，打從剛進葉家就喜歡她。他曾經默默下定決心想在葉家干一番事業把她娶回家，可這幾年的殷勤在云霞眼里就像個跳梁小丑，每每云霞看向自己鄙夷的目光，更讓他心生怨念。

        宋楚眼神瞬息萬變，求生的念頭最終占據了理智。知道現在該是自己表態的時候了。

        “多謝大佐和安議員的信任，既然這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端起酒杯毫不猶豫地又喝了下去。末了，還笑著將杯底朝上以示自己的誠意。

        喝下這杯酒，算是和日本人站在同一陣營了，“無毒不丈夫”，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有比別人更心狠手辣！

        “識時務者為俊杰！”遠藤伊明笑著稱贊道。

        “宋先生，你現在是葉繼榮身邊的秘書，是他不可多得的親信，要想弄點有用的情報豈不是易如反掌。”

        既然決心已定，那就要拿出誠意。可想到最近自己的職權已被架空，宋楚一陣頭疼，他怕自己僅憑著一人之力，安全很難保證：“現在很多賬目和資料都不經我處理，直接交給了工廠的李經理，工廠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想拿證據不容易。”

        “我會派人保護你的人身安全。”遠藤伊明做出承諾：“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們，您的安全我們會負責到底。”

        話已經說到如此地步，遠藤他們明白，像他這樣聰明的人，決不會擅自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只有先給他一些甜頭，才能讓他死心塌地為自己辦事。

        靜默良久，宋楚突然起身：“給我時間，讓我考慮考慮。”

        遠藤滿意地點點頭：“好！希望別讓我們等太久。”

        看著桌前兩人各懷鬼胎的樣子和志在必得的氣勢，宋楚匆忙道了聲“告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房門重新關上的那一刻，安振業躊躇滿志地笑出了聲，“大佐，您看！我說的對吧！這種小人一旦有了反骨，隨時會像條瘋狗一樣胡亂咬人，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放過。”語氣里滿是輕浮地笑意。

        遠藤伊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即使他答應和我們合作，也要打起萬分的小心。這種背信棄義的人，反咬我們一口也是極有可能的。”

        安振業點頭應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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