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建議

        梁家巷曾經也是個寧靜安逸的小弄堂。如今戰爭頻發，許多外鄉人為了逃難，不少都是舉家遷到這里，雜居在此。俗話說“虱子多了不怕咬”，這里魚龍混雜，什么樣的人物都有，小偷、地痞流氓一個賽過一個，誰也不服誰，誰也不怕誰，連警察對這地方的治安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不光顧就不光顧。

        葉云飛費了半天勁兒才將車子開進巷口，車速極慢，走路的小販擔著貨架沒幾步就攆在了前面。這地方，極少有汽車開進來，幾個小孩見到這樣的大家伙，紛紛趴在玻璃上做鬼臉嚇唬里面的人。

        幾個游手好閑的小流氓在路上看到汽車，幾次故意和車子擦碰，臟手亂摸，嘴里還不干不凈地說著什么。葉云飛一臉的不耐煩，剛要發作，想到車上還有人，這才忍住了沖動。

        “這地方亂得跟個賊窩似的，你怎么忍受的？”

        他盯著前方，方向盤打的行云流水，語氣中有幾分不屑。

        林念之前就沒打算讓他將車子開進巷子，來的路上一直提醒他停車，可奈何他極度熱情，一定要把自己送到家門口，到最后只能無奈閉嘴，可結果卻引來這樣一頓不滿。

        “這種地方我已經住習慣了，你這樣人家的少爺肯定見得少。”

        “我看這片的治安相當亂，還是另找一處地方吧！”葉云飛沒有接話，自顧自地說著。

        到底是沒吃過苦的大少爺，說出這樣的話，林念也無法反駁。他假裝沒有聽到，隔著車玻璃向外看，路兩邊的小販越來越多，車速也越來越慢。

        “葉先生，還是停車吧！我很快就到了。”

        林念害怕車子萬一被剮蹭到，那就又欠了他一個還不了的人情了。

        “好事哪有做一半的道理？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風格。”沒想到葉云飛也跟著跟著較起勁來。

        真是自找苦吃！

        看他不到黃河不死心，林念干脆閉了嘴，轉頭看車外。

        一番曲折，車子好不容易從人堆里磨蹭出來，在林念所說的28號住宅門前停下來。

        “西裝改天清洗了再還給你，謝謝你送我回家。”林念禮貌地道謝，轉身下車，葉云飛突然叫住他。

        “林老師？”

        “……嗯？”

        以為自己忘記什么東西，林念疑惑地瞟向自己坐的位置。

        “我千辛萬苦把車子開進來，口干舌燥，筋疲力盡，你就忍心再讓我直接開回去？”

        葉云飛斜眼看他，滿臉寫著委屈。

        林念不情不愿地喃喃道：“這家里比較亂，改天吧”

        “沒關系！我不介意！”

        說完，葉云飛徑直下了車，幾步來到門前。一套動作下來真是干凈利落，瀟灑自如，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熟練。

        他站在門前，轉頭盯著愣在車里的林念催促道：“開門呀？發什么呆。”

        “怎會有如此厚臉皮的人！？”林念邊小聲嘀咕邊下車。

        “你說什么？”

        “我說我鑰匙放哪兒了。”

        他低下頭，做出一副找鑰匙的動作。

        打開門，說了聲“請進”，葉云飛長腿一邁，瀟灑地跨過了門檻，走進這座只有一間屋子的小院。

        院子雖小，卻被打掃的干凈如新。一進門正前方一條幾塊方磚鋪成的羊腸小道，小道一頭連著門口，一頭連著屋門，簡單別致。葉云飛站在院中頓生出，一種愜意，覺這里猶如世外桃源般安靜。

        “打掃得這么干凈！”

        葉云飛向林念投來贊許的目光，“想不到林老師不僅會教學，會打架，還這么勤勞會過日子，真算得上是文武雙全了。”

        葉云飛說的這么做作，一半是夸獎，一半是逞口舌之快。

        照顧自己、會過日子這些精細活從來都不是林念的專長。自己剛來南城那會，小院本就是這么干凈，只是自己向來早出晚歸，沒顧得“關照”這些干凈的地方罷了。

        他從不會在自己住的地方留下太多痕跡，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無論時間長短，用過的東西都是再放回原位，保持如新。

        “這么小的院子，我要是還不會打理，豈不成了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無用之人。”林念好整以假地說著，這話聽著不假，可怎么像是在罵自己。

        他打開屋門，走到屋子中間八仙桌旁，拿起桌上藤編外殼的暖水壺，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忘記自己平時熱水也都是接不上供應的。林念趕緊提起水壺向門外走去，有些歉意地說道：“你稍等，我去燒水。”

        葉云飛沒有阻攔，他慢悠悠地進了屋，站在中間三百六十度地掃視了一圈。最后在心里又做了一番評價。

        屋內的陳設少得可憐，只有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左邊是睡覺的床鋪，又窄又小，一張薄被疊的方方正正，鋪陳依然樸素整潔。唯一看著有點人氣兒的是床邊的書桌，桌面隨意放著幾本已經翻頁的書，幾張寫了字的白紙散在書本間，像是剛剛用過。

        這哪有一點生活的氣息！葉云飛感到屋里一陣陰冷，現在幾近深秋，在外面就已經陣陣涼意，屋里的溫度也沒好到哪里去，加上反復無常的陰雨天，屋內更添潮濕的霉氣。

        還沒在心里發表完自己的感慨，林念已經提著一壺滾熱的開水走了進來。他倒了杯熱水遞給葉云飛：“家里沒茶了，喝水可以嗎？”

        “可以”

        端著熱熱的水杯，一股暖意傳到手心，喝了一口，立馬通體舒暢，葉云飛放下水杯問道：“馬上就冬天了，房子這么陰冷，你受得了？”

        “我一個無牽無掛的人沒那么講究。”

        聽他隨口說出這樣的話，葉云飛小聲說了一句：“這么大個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林念轉頭驚訝地看向葉云飛，這些話和之前那個愛刁難自己的大少爺形象完全不符合。

        聽到自己的話，葉云飛也是一愣。

        兩人一時陷入尷尬局面，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動作，就那樣直愣愣地杵在那兒。

        葉云飛干咳了兩聲，緩了緩神，接著說了句更石破驚天的話：“我覺得你搬到葉公館挺方便的。”

        什么！

        這樣玩笑的話也只有這位獨斷專橫地厚臉皮少爺講得出來。

        林念翻了個白眼，心里很不痛快，“多謝葉先生的好意，我一個人住就很好。”語氣中滿滿的拒絕。

        話談到這里，葉云飛終于忍不住了，從兩人在學校再次見面到現在，林念就總是有意無意地拒絕著自己，明顯感覺到他的防備。知道他身份特殊，不想暴露，可這樣的拒絕在他看來如同被輕視般的無禮對待，挑戰著他的忍耐底線，讓人火大。

        他壓低聲音，冷冷地說道：“我總覺得林老師在刻意防備我。自從火車上一別，見面時我都是很小心的說話，可還是猜不出是哪里得罪了你？”

        迫人的氣勢壓面而來，林念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不妥，趕緊解釋：“你誤會了，我是怕給你們添麻煩，一個人住習慣了。”

        “說的真話還是假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葉云飛轉過頭像審視自己的獵物一般慢慢走到林念身前，低下頭，伏在他的耳邊，沙啞的嗓音輕輕響起：“放心，揭發你那種背叛朋友的事不是我的風格。”葉云飛垂下一雙冷目端詳著他。

        似乎是被猜中心事，林念有些慌亂地抬頭看向他。

        這種灼人的視線下，他感受到對方身上兩種力量正煎熬著自己，一種是不容抗拒誘惑般的危險正脅迫著他全身進入防備狀態，另一種是隨即而來攝人心魂的魅惑打進自己的心房，層層防備就這樣被一一建立，又被一一粉碎。

        他望著這個在自己眼前笑的桀驁自信的男人，眉眼之間盡是風情，自己的心臟也跟著猛跳了幾下。

        他把我當成朋友

        “搬到葉公館的事我只是給你個建議，如果不想，就當我沒說。”

        葉云飛拍拍還在發愣的林念，放下水杯，走出屋門。突然他又想到些什么，回頭沖林念微微一笑，

        “謝謝你能幫助云霞。”

        說完這些，便瀟灑地轉身向門外走去，背對著林念揮了個再見的手勢消失在了門口處。

        聽到門外車子發動的聲音，直到汽車離開的尾音再也聽不見，林念依然怔愣在那句“朋友”的聲音里。他從未渴望過朋友，不是不想，因為不能！

        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他遇到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見識到太多的生離死別，人早已麻木淡漠。可唯有一件事掛在他心上刻骨銘心，記憶如同噩夢，對自己從未心軟過。

        “安兒，你在哪兒？現在過得怎么樣？哥哥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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