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去葉家

        三河書店內，吳三河交代完任務后，發現林念仍坐在桌前喝茶，沒有要走的意思，心內一陣疑惑。

        “今天這么悠閑，有事？”

        林念放下書，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道：“有件比較棘手的事需要向你匯報。”

        聽他這樣一說，吳三河擰起眉毛，跟著緊張起來。

        林念抬頭看他，語氣中多了些無奈，“班里有個學生邀請我幫她補課，我就答應了。這算不算違反紀律”

        說這話時，他眼神刻意閃躲，故意不正眼瞧吳三河，很是心虛，生怕自己喝醉酒的丑事被看穿。

        “給學生補習功課？！”

        吳三河有些驚訝，盯著林念，又問了一遍。

        干他們這行的，都是萬分小心的人，越是風口浪尖時刻，越要更好的隱藏自己。這是當初進入組織時，每個人應該學會的自救技巧，同時也是內部紀律嚴明的規定。

        “你們學校的學生，家庭出身都不一般，要想請人補課，哪個文學大儒不行，怎么偏偏找到你？”

        “學生名字叫葉云霞，因為平時落下不少功課，這才找到了我。”

        林念握了握手中的書，在屋里來回踱步，他有些無奈，“既然已經答應了，也該信守承諾才是。”他不想言而無信。

        “你說的可是葉家的小姐葉云霞？”吳三河試探問道。

        他心中隱隱升起一層已知的預感，“她有一個哥哥，名叫葉云飛，是葉氏的大公子。”

        “是這個學生！”林念點頭回答，“你怎么知道他？”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吳三河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一句。

        “什么緣分？吳大哥”林念聽得一頭霧水。

        吳三河沒有作聲，他快步走到門邊，透過紗窗，再三確認門外無人之后，這才小心翼翼地來到林念身邊，伏下身子，小聲說道：“一直在背后默默幫助我們的正是葉氏制藥！”

        “你是說——”

        “噓——”

        吳三河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提醒林念。

        林念有些激動，他的后半句雖沒說出來，卻已盤旋在了心里：支援我們前線，送來大量物資和藥品的，竟是他們家？！

        這件事在隊伍里一直被傳為佳話。

        前線戰事吃緊，缺衣少糧是常有的事，藥品更是奇缺。很多從戰場上受傷的同志，因為沒有得到有效的藥物治療，死傷慘重。

        直到前幾年，聽說有一個大企業家，無償給前線的戰士們不斷地提供藥品和物資，這才讓陷入絕境的境地有了一絲轉機。

        他很佩服這位英雄，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知道他的身份。

        “大概是為了保護這兄妹倆，這件事單是葉繼榮自己知道。”吳三河輕聲說著。

        “葉老爺竟有這般的豪情壯志！”

        雖然去過葉家還沒見過這個人，可在林念心里，早已把葉繼榮的光輝形象想象的高大無比，令人欽佩。

        這樣一想，葉云飛這人似乎因為自己父親的壯舉，也不再那么讓人生厭了。

        “既然這樣，我看你也不必再推辭，無端拒絕也會讓人起疑。”吳三河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你做事情我很放心，只要行事小心，便可。”

        得到他的鼓勵，林念心里一陣暖意。

        來到南城，人生地不熟，吳三河像大哥一般照顧著自己，事無巨細。很多時候遇到問題時，都是先問問他的意思。在林念心里，已經將他看成是自己的親人了。

        “我明白了。”林念笑著點頭。

        時至深秋，黃昏時分，西風瑟瑟，冷透了天邊西沉的殘陽。女中學校響起了陣陣短促沉悶的鐘聲，不一會，幾個女學生三五成群，嬉笑打鬧地出了校門。

        葉云霞和好朋友周穎結伴而出，兩人說了會兒悄悄話便離開了。遠處葉云飛看到她朝自己走來，剛要喊，瞥見了拿著課本朝校門口走來的林念。

        他便朝林念揮了揮手，正好云霞抬眼看見了哥哥，以為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也抬手呼應，“哥~”

        林念沒有注意到葉云飛，卻聽到了前面云霞的聲音。抬頭一看，正是兄妹倆，一個正朝自己殷勤地擺著胳膊，另一個抬頭喊“哥哥”。

        “林老師，這么巧！”

        葉云飛隔著大老遠就喊，引來幾個學生的側目觀望。

        云霞的耳朵也很靈敏，聽到“林老師”三個字，猶如觸發警報器，瞬間警覺。人還沒回頭，笑容已爬上了臉。她回頭，清脆透亮地喊了聲“老師！”。

        沒有理會車旁的哥哥，她直接轉身來到林念身邊，嗔怪道：“您今天去哪了？一天沒見到。”

        “抱歉，上午有事情要處理，不在學校。”林念拿著課本，和云霞并肩朝車邊走去。

        “葉先生”

        兩人來到車前，林念主動朝葉云飛打了聲招呼。

        對葉云飛，因為他父親葉繼榮的緣故，林念在態度上有了明顯改觀。

        聽到他跟自己打招呼，葉云飛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他卻嘴角掛笑，煞有介事地回頭做了個找太陽的動作，“太陽今天打西邊出來了？你還會主動打招呼？”

        林念沖他翻了個白眼，“那我以后不再招呼你便是了。”

        “就是！哥，跟你打招呼還這么多事。”云霞站在林念身后幫腔。

        “別——我說錯了還不行嗎？”葉云飛不知什么時候說話變得油腔滑調，死纏爛打成了他的本性。

        兩人看他這樣，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葉云霞突然轉過身拉住林念，“林老師，今天我有幾處不會的句子想請教您，干脆到我家給我講講吧！”

        “這”林念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沒再說話。他透亮的鏡片底下是那雙正在思考的眼睛，溫潤沉靜。

        葉云飛對他的這種沉默再熟悉不過，這是要打退堂鼓的前兆。

        “你堵在門口，林老師怎么上車？”他推著兩人往車上送。

        葉云霞生怕林念趁她不注意又跑了，拉著他的衣袖不松手。林念就這樣被兄妹倆連哄帶騙地拽上車后座。

        葉云飛坐進車里回頭問道：“我們先去吃飯，可以嗎？”話是問的兩個人，可他的眼睛卻瞟向林念。

        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現在人都在車里了，去哪兒也由不得自己決定，林念點頭答了一句“好”。

        “太好啦！哥，我們去吃牛排吧？”

        聽到“牛排”，林念身子一頓，尷尬地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葉云飛，不巧葉云飛也正把眼睛朝他這兒遞，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云飛了然，他發動車子，哄著妹妹：“牛排有什么好吃的，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

        “可我好久沒去吃西餐了”葉云霞埋怨地嘟囔了一句。

        “那也要問問你林老師愿不愿意去吃洋鬼子的東西？”

        沒想到葉云飛會殺他一個回馬槍，林念有些措手不及，他朝車前的后視鏡瞪了一眼，“我覺得還是吃中餐比較對胃口。”

        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哥哥和自己的老師這么一騙，就主動投降了，“只要林老師愿意就行。”

        林念趕緊應付似的點了點頭。

        他們去的是鼎福樓，那里的燜兔肉最是一絕。一盤鮮嫩多汁的兔肉端上桌，撲面而來的肉香。吃上一口，肉質鮮美，軟嫩絲滑，入口即化，讓人流連忘返。

        這是當時葉云飛勸林念吃兔肉時說的話，是真是假，只有他葉大少爺才知道。反正無論他如何百般奉勸，林念最終還是嫌棄地連看都沒看上一眼。

        一頓飯下來，三人吃得還算順心，特別是林念，再沒以前那般拘束了。

        出了酒樓，他們朝停在路邊的車旁走去，恰巧被在二樓談生意的宋楚看到。順著窗邊，先注意到緊跟在葉云飛后面的云霞，她正和一個陌生男人肩并肩地走著。兩人有說有笑，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地笑聲，云霞宛如情竇初開的少女，滿臉笑意地圍在那人身邊。

        這人身穿長衫，竟有些熟悉。在哪里見過？宋楚眼睛盯著男人后背，冥思苦想。

        這不是那個林老師嗎？

        三人鉆進車里，車子啟動，離開。

        全部過程沒有逃過宋楚的眼睛，他視線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移開。想到當時找到林念時，對方還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不會答應來葉家，兩面三刀的家伙！什么正派人士！哪來的信守承諾！

        他眼冒精光，怒從中來，眼神里的火像是能灼透一切障礙直達車內。

        來到公館，葉云飛三人走進客廳，和正在沙發上看書的葉繼榮巧遇。

        發現家里來了陌生人，葉繼榮放下手中的煙斗和書，緩緩抬頭，沉聲問道：“云飛，這位是？”

        林念早在進客廳時就已注意到葉父，聽了吳三河講了有關他支援前線的故事，心中很是佩服。現在見到真人，竟有些意外，本以為他應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形象，現實看來，卻大相徑庭。

        他雖年過半百，整個人卻依然神采奕奕，長衫馬褂穿在身上一絲不茍，老成持重，眼中透著中年人該有的沉穩堅定，一身的正氣凌然。

        沒等葉云飛介紹，林念搶先道：“葉老板，您好！我是林念，云霞的老師。”他禮貌地伸出手。

        “你好，林老師，”葉繼榮友好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一直聽云霞說有一位才華出眾的老師，今日一見，果然卓爾不凡。”

        “您過獎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不敢稱得上才華出眾。”聽他這么夸獎自己，林念有些不好意思。

        看著兩人這么和諧地寒暄，葉云飛竟愣了神，林念原來也有這么大方得體的時候？

        葉父欣慰的笑了笑，“云霞在學校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爸爸！”

        葉云霞趕緊阻止父親，生怕他會說出自己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看到她這么著急，葉父板起臉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林老師來了，你也別再像以前那樣不思進取了！”

        “知道了~”

        沒想到爸爸會這么喜歡林老師，雖然被罵，可心里高興，她也大大地放下心來。

        葉父欣慰地點了點頭。

        隨后，他看向云飛吩咐道：“安排王嫂準備晚飯。”

        “已經吃過了。”

        “那就好。”

        他看向林念，抱歉道：“我還有事在身，就不多賠了。”說完，葉繼榮離開了客廳。

        “你和我說話怎么態度不這樣？”葉云飛撇了撇嘴，一臉疑惑地走到林念跟前調侃道。

        “云霞，我們走。”

        無視他的問題，林念朝葉云霞走去。

        “林老師，我們去書房。”

        兩人繞過他直接離開，葉云飛留在原地一臉尷尬。他輕咳了一聲，沖著向自己走來的小香吩咐道：“送些茶點給他們。”

        “少爺，剛剛那不是上次來家里的醉鬼嗎？！”小香邁著小碎步，兩步跑到葉云飛身邊驚奇地問。

        “嗯？！”

        葉云飛瞬間陰沉了臉色，眼神冷中含霜看著她，“不該說的，不能說！”

        少爺的臉色跟川劇變臉一樣快，嚇得小香一個寒戰，點頭稱是，趕緊離開。

        安靜的客廳里，葉云飛坐在沙發上看了看洋座鐘，時針正好指到九點。他叫住正要去送茶的小香，接過茶盤，來到書房門前。

        輕敲了兩下門，沒等里面應答，直接推門而入。

        只見林念坐在桌前，低頭指著書本，跟旁邊的葉云霞小聲說著什么。后者直盯著自己的老師，眼里冒光。

        葉云飛走到兩人跟前，端起一杯茶遞給林念：“喝杯茶，休息一下。”轉身又給了云霞一杯，“盯得這么認真，眼睛不累嗎？”

        “說什么呢~”

        被看穿了心思，云霞害羞地站起來，撅著嘴嗔怪一番：“我正學的認真，你又跑進來，不是打擾是什么？”

        “你那是學習？擦擦口水吧！”

        葉云飛滿眼鄙夷，他將手腕上的手表抬到她眼前，“現在都幾點了？讓林老師回去休息吧。”

        “九點了！”葉云霞一看時間小聲叫道。

        “這么久了！”林念趕緊收拾書本，“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葉云飛道。

        “我也要去！”云霞剛要跟出去。

        林念笑著勸她：“你還是好好溫習今天的功課吧，別忘了讀讀我給你的詩集。”

        “奧~”她有些失望，認命地朝林念擺了擺手，坐下繼續看書。

        葉云飛和林念從書房出來，剛走到客廳門口，便和正趕來的宋楚打了照面。

        看到林念，想起下午云霞對林念笑意盎然的情景，宋楚一陣怒意含在心口，好不痛快。

        他挑了挑眉，笑著問道：“林老師，你怎么來了？”語調尖酸刻薄，滿是輕浮意味。

        “你們認識？！”聽他這么問，葉云飛警覺地問。

        “前幾天接云霞上學時，見過一面。”宋楚眼神死死盯著林念，“是嗎？林老師。”

        林念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葉云飛很不喜歡宋楚，兩人年齡相差不到兩歲，為人處世迥然不同，一個冷傲如霜，一個事故迎人。

        “幸虧你們沒走！”

        葉云霞從書房里出來，打斷了三人的對話，她將課本遞到林念面前，“林老師，你的課本。”

        林念接過書本，點頭說道：“好好復習功課。”說完就轉身離開。

        “嗯！”云霞欣喜答道。

        回頭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兩人，問道：“哥，你還不走，站在這里做什么？”

        “馬上。”沒有繼續理會宋楚，葉云飛朝門外喊道：“劉伯，備車！”他拿起沙發上的外套邁開長腿朝門口跑去。

        云霞才要離開，一轉身，卻發現宋楚仍站在身邊未動一步，她斂起笑容，表情怨懟地看著他，“你不是來找爸爸的嗎？”

        又這個態度！永遠都是！！這副看不起人的態度！！！宋楚耳邊瞬間炸開，嗡嗡作響的聲音塞滿耳朵，無處可逃。

        “云霞，別總是這樣對我！”他神情激怒，一字一頓切齒道：“在你眼里，我還不如一個外人嗎？！”宋楚自從看到三人從酒樓里出來，就一直憋著股無名火。

        沒想到他會發這么大的火，聽見這話，葉云霞也立時變了臉色，沒來由地成了出氣筒，她懊惱地喊道：“我對你怎么了？！他是我老師，尊重他不是應該的嗎？”

        “那我呢！你有沒有尊重過我？！”

        宋楚眼冒寒光，凌厲如刀，眼中寫滿了對葉云霞的占有欲，他不允許任何人占據到她的心里，絕不允許！這讓他失去了應有的理智。

        葉云霞今天的好心情全被宋楚的不可理喻破壞殆盡，她滿臉通紅，趁其不備，突然轉身離開。

        宋楚回過神，趕緊追在她身后，“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火。你原——”

        跟到書房前，話還沒說完，就被葉云霞狠狠地甩在門外。

        對著厚重的暗褐色木門，他懊惱不已，為什么每次都要以吵架收場？你就這么討厭我？！

        他想不明白自己在葉云霞的心里竟連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外人都不如！

        “宋楚，你上來一趟。”葉繼榮站在二樓喊道。

        不知老爺聽到吵架的聲音了嗎？

        宋楚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最后他整理好心情，拖著沉重的步伐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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