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逼迫
一大早,李生叫了輛黃包車,來到華南路的法租界。下了車,踩著一路的積雪,他慢慢朝中山巷69號走去。天氣寒冷,本就不熱鬧的街面上,行人甚少。
這是昨晚自己親自打電話從葉云飛那里得來的地址。依稀記得當他說出要找林念的目的時,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才緩緩說出門牌號。
李生狠狠抽了口煙,心頭一陣復雜。
二人的關系,一直隱隱擔心,如今種種猜測慢慢印證,拋開所有的顧慮不講,他今天必須完成一個任務,探探林念的革命信念是否還在。
這既是他自己的決定,也是上級組織的周密深思。雖然變數微乎其微,可許久的養傷空白時間,難保一個人的革命熱情會消逝,萬一林念出現革命意志消沉甚至叛變,與他接觸過的所有人,將面臨滅頂之災,為了工作的絕對安全性,他不得不這么做。
站在門口不遠處,李生才發現,葉云飛的安保工作做的有多嚴密。
光是門內外的保鏢就有四個,里面圍著不大不小的院墻,每隔五六米,分守一個人。如果在不打招呼的前提下,別說進去,就是靠近這附近一帶,都要被威嚇一番。
走到門前,為首一個隊長冷聲盤問:“您是?”
“李生,昨晚打過電話。”
顯然葉云飛已經提前告知。
“請進。”
隊長點頭示意開門,李生被幾人讓進院里。
相比葉公館的氣派大氣,這里則是個幽靜雅致的公館院落。一條細小的石子路延伸到遠處的客廳,院內種著各種樹木,南側有一處露天陽臺,陽光充足的時候,正適合讀書看報喝下午茶。
剛走進客廳,一個女傭開門迎接,“李經理,先生等您很久了。”
走進客廳,暖意瞬間包圍,全身一陣舒適快意。
“李經理。”
林念從沙發上站起來,來到李生身邊,眼中滿是喜悅。
“阿蘭,端兩杯茶到我臥房。”
林念顯然不想在客廳談話,他知道李生此次來,必定帶著重要任務。
將人引到二樓,阿蘭端來熱茶,關上臥室門,林念才敢說話。
“李隊長,一路還安全吧?”
“嗯。法租界果然安全,云飛將你藏在這里是對的。”
想起門外那些保鏢,李生沖窗外抬了抬下巴,“那些人安全嗎?”
林念知道他問的是誰,無奈笑道:“都是從幫會里雇傭來的,安全是安全,可就是……太安全了,我自己都不敢隨意走動。”
“哈哈——”
想到自己進門時的緊張氛圍,李生頓時體會到了他的無奈。
長話短說,坐在床邊沙發上,他掐滅了手中的煙頭,壓低聲音問道:“傷養的怎么樣了?”
“已經完全恢復,可以執行任務了!”林念滿是期盼。
點了點頭,李生面色鄭重地說:“鑒于吳三河同志犧牲,南城地下組織聯絡地點被挖出,在上級還未給出新指示前,我們需要暫時蟄伏起來,隨時待命。因為上次的追捕中,你的身份暴露了,出于安全考慮,組織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離開南城,撤退到大后方,去我黨內部繼續作戰,那里是我們的集中地,相對要安全很多。二是……留在這里,和我們一起并肩作戰。但這里人員匱乏,我們必須重新部署防線,添加新成員,任務十分艱巨,危險也將會成倍增加。”
“去留由你來定。”抬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林念,李生慢慢說道。
“我選擇留下,和你一起并肩作戰。”
幾乎沒有猶豫。
李生欣慰地笑了笑,這似乎是他篤定的答案,也是他愿意聽到的選擇。
“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不怕再被日本人抓進去?”
“被發現身份是遲早的事,做咱們這行,犧牲有時是必要的,就像吳大哥。”
林念眼眶些許濕潤,留在南城,不僅是自己的選擇,也是他替吳三河做出的選擇。
李生明白了,能這么說,可見吳三河在他心中有著老大哥的模范地位。
記得老吳曾經跟他說過,假如自己這條線斷了,有一天需要親自去和林念聯系的時候,不需要再去測試他的忠誠度,因為,他們都是同類人,一根筋。
“我的身份暴露,不完全是壞事,以一個愛國老師的身份暴露,受到教育界的擁護,那我就是安全的。昨天,崇德女中的校長給我來了電話,邀請我年后繼續去學校教學。”
“好樣的!”
李生放下所有戒備,湊近林念小聲道:“有一個好消息,咱們即將要迎來一個新成員,來接替三河同志。”
“也是北平過來的嗎?”
“是今年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跟在戰地醫院里一個日本教授身邊做實習醫生,名字叫陸文曼。”
“是女同志?!”林念有些意外。
“你可不要小看了她!”李生笑著,頗有些驕傲道:“陸文曼同志,是在日本留學時入的黨,大學期間就帶頭領導過多次學生游行抵制日本對在華留學生的欺壓。回國后,受上級安排,直接來到南城最前線,和我們一起并肩作戰。”
“巾幗不讓須眉。”林念點頭贊許:“如今國之將覆,很多報國志士投身革命,我們有這么多年輕的希望,何之所幸!”
李生眼神閃動,“聽說這位同志性格直爽,有勇有謀,值得信賴。我打算讓她和你直接接頭聯系。”
林念疑惑地看向李生,李生解疑:“我畢竟在藥廠工作,平時接觸的人員廣泛,咱們聯絡,目標太大。要是由文曼同志和你單線聯系,我們再匯合的話,相對要安全一些。”
“我該怎么聯系她?”
“年初一那天,你中午去華夏書店門口,文曼同志會等在那里。因為不排除你會被日軍跟蹤的可能,我們屆時會安排人,制造突發事件,讓你倆偶遇。”
聽到這么周密的安排,林念由衷佩服。
李生接著囑咐:“萬事,一定要小心!”
“放心!”林念點點頭。
李生很放心,截止到此,他對林念已經完全信任,想到犧牲的吳三河,無不動容。
他神情凝重地緩聲道:“只要我們在南城一天,就和敵人戰斗到底!”
“絕不姑息任何敵人的踐踏,替我們犧牲的同志報仇!”林念心中熱血沸騰,滿腔熱情化作堅定的決心。
離開中山巷前,李生還是說出了心中隱憂,“少爺的脾氣我很了解,他絕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如今將你保護在這里,費盡心思,你明白他的真實想法嗎?”
林念驚愕地看向李生,心口突然狂跳不止。他聽出了李生的話外音,這樣的隱秘的心中事,被人看出,有種被人撞破心底秘密的尷尬與震驚。
見他露出難色,沒有回答,李生確信了心中的猜想,緩緩笑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冒著生命危險闖進軍部去救你,不是隨便哪個少爺公子都能做到的,況且還是他這般冷情冷性的人。”
林念低下頭,仍舊不發一言。
他不知該說些什么,因為這是在違反紀律。
動了情,就相當于給了敵人最致命的弱點。這在地下工作中,是禁忌!
林念從不怕付出生命,可卻害怕辜負了愛著自己的人,傷了付出真心的人。
“林念同志,愛我們的人,我們也終將會用愛來回報。可前提是,不能給他帶來傷害,這才是愛。你能明白嗎?”
心臟莫名揪痛著,林念眼中的希冀慢慢消散,沉默不語代替了心中的掙扎。
戴上禮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會明白的。”
李生走后,門前和院內的保鏢,依舊警覺地嚴守著,林念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上,一如那人記得他的生日一般。
冬日的早晨,陽光正好,照在心里暖洋洋,又空落落的。這世上,能有幾人還敢為自己做到這般,大概……再也遇不到了吧!
晚上七點,盛春戲院依舊熱鬧非凡。
蘇冷月下了戲臺,坐在后面化妝間里默默卸著妝。擦去厚重的油彩,露出昨晚被抓傷的幾道口子,沾著清水,將發炎紅腫的四周輕輕抹了一遍,算是消毒了。
今天化妝間里倒是奇怪,沒了以往明爭暗斗的斗雞氛圍,靜的很詭異。
蘇冷月沒有多想,將戲服換下,拿起披風就要往外走。
“冷月,先別急著走嘛~”
潘連海拿著根文明棍,將他堵在門邊。
以為又讓自己去見什么老板,蘇冷月直接拒絕:“我不去!”
“不是讓你去陪老板。”
潘連海笑嘻嘻地走到他身邊,將人按在旁邊椅子上,搓著手里的棍子,似有為難之色,“我、我有點事想求你。”
潘大老板就是有這能耐,幾個月的月錢沒給人發,現在依然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求人幫忙,簡直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在心里一邊罵著這個老奸巨猾的東家,一邊還要裝著老好人的樣子關心幾句,“您說,有什么事還是我能幫的上忙的?盡力就是。”
潘連海一看他這么爽快,瞧了瞧四下無人,突然湊近了小聲道:“你知道昨晚你那三個師兄妹被日本人抓起來,灌了毒的事兒嗎?”
“什么?!”
蘇冷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顯然,這傻子還不知道。
“昨晚他們出了戲院,還沒走幾步,就被一伙穿著便衣的日本人抓了去,灌了啞藥后,至今下落不明。滿南城都找遍,就剩去河里撈人了。”
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蘇冷月胸口劇烈起伏著,似有一股多年未除的惡氣激蕩在心中,即將沖口而出。
他直勾勾盯著面前的潘連海,努力讓自己鎮定,“日本人做的孽,找我也沒用。”
“這本不該與你有關,可你猜怎么著?今天一大早,有個軍官模樣的日本人來戲院說,從今往后,蘇冷月必須登臺唱戲,每晚都要唱。還說讓我連著前幾個月的月錢,每月增加三倍,一齊補上。如果以后再敢不發,就燒了這個戲院!”
潘連海兩手一攤,無奈道:“冷月啊,毒啞了你一把好嗓子,是那幾個混賬作下的惡。如今,他們也得了報應。可咱這戲院,你不能見死不救呀!”
“我知道你的意思。”
蘇冷月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這把破鑼嗓確實也登不上什么大用場了,賴在這兒唱戲,無非是想混口飯吃。
“我只每天唱一場,其他的您再另請高明便是。”
“好!好!”潘連海見他好商量,連連點頭,隨后轉念一想,又犯了愁,“可日本人那邊……”
“我不認識什么日本軍官。”蘇冷月也有些懵,他壓根就沒見過那些高官,哪來的日本人呢?
日本人!!
突然想起昨晚那個叫山口龍彥的人,可不就是日本人嗎?!!
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潘連海點了點頭,印證他的猜想,森森說道:“你昨晚認識的那個年輕公子哥,是不是日本兵?!”
蘇冷月眉頭深鎖,緊抿著唇,沒有回答。
就在此時,房門徒然打開,幾個黑衣人闖了進來,跟在身后的是一身日本軍服打扮的山口龍彥。他姿態優雅地慢慢踱到兩人跟前,眼中滿是翩然的笑意。
這張極為俊秀的面孔下,涌動著蠢蠢的欲望。蘇冷月周身一冷,大腦一片空白。
“潘老板應該都告訴你了吧!”富有磁性的聲音問道。
“你把他們藏到哪里了?!”蘇冷月顫聲問。
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山口無比厭惡地說:“爬蟲就應該和爬蟲在一起,我把他們剁了手腳,養在豬圈里了。你要去看看嗎?”
瘋子!絕對的瘋子!
胃中瞬間翻涌出無數恐懼,不停攪動著。蘇冷月緊緊捂住嘴巴,俯下身子干嘔起來。
潘連海聽到三人的下場,渾身篩糠似得打著哆嗦,大張著嘴巴,僵在一旁,一動不動。
翻江倒海的干嘔過后,壓住心中的恐懼,蘇冷月嘶啞的嗓子里拼命擠出聲音,“戲,我每天只能唱一場。”
“可以。”
山口回答得很利索。
“不過,唱完戲,你要去軍部,每晚都去。否則……”
對方步步緊靠,蘇冷月節節敗退,直到身子靠向桌邊,去路全無。
頭頂上方傳來冷冷的聲音,“整個戲院都跟著你陪葬。”
咄咄逼人的氣勢不容拒絕,蘇冷月萬念俱灰,后悔著昨天為何遇到了這樣的惡魔。
他沒有回答,目光呆滯地望向那張冷白森然的面孔。
對方手中捏了一只鑲著紅玉瑪瑙的金戒指,拿到他面前,笑道:“送你的見面禮。”
不等拒絕,山口龍彥霸道地抓起他細瘦的手腕,要給他戴上。
蘇冷月使出全力倔強地反抗。他握緊拳頭,任憑對方使出怎么的蠻力,手指被掰開一只,然后尋了空隙又握了回去。
循環往復,兩人無聲地較著勁。
在場的潘老板滿頭大汗,心臟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這癡呆子,命重要啊!
“少佐!”
一個便衣上前問道。
“你打算就這么僵持下去?!”
對方絲毫未改,倔強掙扎。
山口徹底被激怒,他突然傾身向前,將人壓到桌面。
強力壓迫下,蘇冷月失去平衡,瞬間倒下去時一個晃神,無名指被他捏在手中,將戒指戴上了去。
按住他的手腕,山口覆身上前,靠近耳旁,距離曖昧又危險,“明天我準時來接你。”
無限的恐懼霎時蔓延全身,麻木冰涼。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他仍舊抬起眼,倔強瞪向上方。
那張明艷溫潤的臉上滿是逞強之色,只有山口知道,那雙眼睛背后藏著的是無限恐懼,是無邊顫抖。
看著對方眼中清楚映出自己的樣子,他心底一陣滿意。
帶著勝券在握的冷笑,山口離開了。
蘇冷月脫力地坐在椅子上,茫然盯著洞開的房門,一陣冷風吹過,不見一絲亮光逃出,一如他將要面對的未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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