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螢火幽幽
暉烈城的冬夜寂靜而漫長,富甲一方的林府仍在忙碌,人來人往,喧鬧不斷,是方圓幾百里內唯一的光亮。
林知連倚在窗前,空望著天邊的圓月。又是十五,這月亮缺了多少日子,終究還會圓回來?墒侨四兀
他雙唇翕動,似在念著誰的名字。
他在念著誰的名字呢?
寒風刺骨,他打了個哆嗦,卻未收緊松垮的衣領。
夜再冷,也冷不過他的心了。
門扉輕響,他未理會,直到叩門聲響了三五遍,他心緒盡亂,才蹙眉急步而去,拉開房門,驀然抬頭,撞見一汪似曾相識的清淚。
他從那淚光粼粼處細看去,分分明明是見到了那張嵌著水靈大眼的圓臉,正如那個挑燈苦讀的夜晚,他驚喜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丫頭”
半晌,他終于定了神,拉她到燈下,又機警地關了門窗。
“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他顫聲問道。
她到哪里去了?她從生,走到了死。
“丫頭給少爺找大夫去了。”她不敢正眼看他,只壓抑著哭腔道:“丫頭認識一個神醫,興許能治好少爺的病!
“傻丫頭,少爺沒事了。你看,少爺好了!彼幻嫫綇颓榫w,一面輕聲安撫她:“父親求了暉烈的名醫世家,他們把我治好了!
她含淚笑著點了點頭。
已經足夠了。他安好,就夠了。她還求什么呢?就算此時心還鉆痛著,也該結束了吧
她淚眼看向他,卻見他的眼中,明處有幾分激動,暗處卻有幾分怒火。
“可那名醫世家,為我醫治之后,竟提出要與林家聯姻,父親為報恩情,也為給我沖喜,便應下了。明日便是訂親宴!
所以忙碌到深夜的林府,是在迎接這件事。
她心亂如麻,心底涌起的醋意,竟酸得要將她五臟六腑也一同腐蝕了去。
為什么不是她呢?世家的千金連少爺的面都未見過,對少爺的情意,難道比得過她?
分明她已經什么都失去了,為何還要失去少爺?她還要再失去什么,才能不再失去呢?
可是林知連又道:“丫頭,我要走了。我要離開林府!我等不到以后了,今夜我就要離開!”
他原本已心灰意冷。一覺醒來,丫頭不見了,母親又突然告訴他要和名醫的千金成親。一個他連面都未見過的女子,憑什么粗暴地侵入他的人生?兩家聯姻之后呢?他還能離開這里嗎?他闖蕩天涯的夢呢?就被釘死在這深深庭院里了嗎?!
為何一覺醒來什么都變了?他原本擁有的整個人生,被一種神秘而不可抗的力量強硬地扭曲,直至畸形,面目可憎地撲向形單影只的他。
然而就在他倒地不起時,丫頭回來了。
是啊,還有丫頭不是嗎?她是唯一懂他的人,是他原本的人生中唯一的殘存,像星星之火,燎遍長滿雜蕪的野原,給他留下希望的萌芽。丫頭回來了,他的夢想和人生也定能回來。
“少爺去哪兒,我便去哪兒!”她竟想都沒想就說出這句話。
“丫頭,此去前途未卜,苦難重重,你何苦跟著我?你若愿意,仍可留在林府,過安穩的日子……”
“少爺說過,不論丫頭想去哪里您都不會阻攔!丫頭想去的地方就是有少爺在的地方!”她打斷了林知連,哭著喊出這番話。
話音未落,門外已響起了敲門聲。
“少爺,老爺喚你去……”
待到門外的侍女喚得越發急促,丫頭突然抓住少爺的手往后門奔去。
門外是個封閉的院子,連扇窗都沒有。可那侍女已推開了門,踏入少爺房中,即刻就要往后門尋去。
翻墻已不可能。
情急之下,幽竟燃起兩團鬼火朝院墻打去,在墻上打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她回過頭,看見林知連一張驚愕失色的臉。
侍女聽得一聲異響,推開后門,只見滿院的碎石和院墻上巨大的窟窿,呼嘯的北風從洞口灌進來。哪里還有少爺的影子?!她驚呼著往回跑。大事不妙,她得喚人來。
被推開的門后,林知連緊緊捂著幽的嘴,緊張地從門縫中看侍女遠去。
而他懷里的幽,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渾身的顫抖。
屋里一沒動靜,林知連立刻拉起幽往那窟窿外飛奔。
夜色如墨,逆風無情地灌進口鼻,刺痛卻絲毫未拖慢他們的腳步。他們傾盡性命的奔跑,是在逃避什么,亦或追趕什么?
空山萬徑人蹤滅,四方寂靜無聲。林知連再也無法邁步,癱軟在地上大口喘氣。
可是幽,卻連一口氣都不喘。
她伸手而去,卻在將要觸碰到林知連的瞬間,像被針扎一般縮回了手。
“你是誰”林知連面帶懼色。
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那眼神刺得丫頭心頭一陣劇痛,便再也抑制不住,仰天悲號,撕心裂肺!
問天問地問神明,為何她是這般命運。
如果愛過的終會失去,何苦還要竭盡一生愛一次?若做個無心之人,哪怕渾渾噩噩一生,總好過如今眼睜睜看著命運一點一點從她手中奪走一切,宛若凌遲!
至少至少,她不用死于非命,還要拖著這樣一幅軀殼,去面對摯愛之人。
她慟哭到天昏地暗,聲嘶力竭。
月色中忽有一雙大手捧住了她的臉。
少爺微笑著,月光在眸中溫柔地蕩漾。
“沒關系沒關系
沒關系,丫頭。是什么都好,是什么都沒關系”
他撫去她滿臉的淚,柔聲道:“你不是丫頭還能是誰呢?能助我逃跑的人,除了丫頭還能有誰呢?”
幽淚已決堤。
即將被黑暗吞沒之時,她在絕望的摸爬中發覺,還有他在。
只要他還在就夠了。他是冬日里的暖陽,什么樣的黑暗照不亮?
他的手輕拍著丫頭的肩,一下又一下,夯實她心頭的安寧。
透過層層布衣,丫頭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如霜。
突然一陣惡寒,他立馬推開丫頭,往地上吐了一攤暗紅的血!
“少爺——。!”丫頭驚呼。
他顫抖得更加厲害,冷汗濕透重衣。
又是一陣惡寒入骨,他忽然停止顫抖,仰頭倒下,不省人事。
“救命啊——!”丫頭四下呼救,可深山中哪會有人。
喊到聲音嘶啞時,她想到了一個人。
墨瀾。
她能喚來墨瀾,她相信。可她喚來的,將是個惡魔。
如果能救他,惡魔又如何?
“墨瀾——!”她的聲音撕裂長夜:“墨瀾——。。
一束青光在暮色中閃現,墨瀾已在眼前。
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響起:“你竟還敢喚我!
“我會跟你走的!這一次我不會再逃了!只求你救救他!”幽哭求道。
墨瀾道:“他重病初愈,你身上的尸鬼陰毒足以要了他的命。他跟你走得越近,就越危險。”
她早有預感。她想觸碰他時,那被針扎的感覺,不在手上,而在心底。冥冥之中,她感到了一種隔閡——人鬼殊途。
已經錯過的命運,如何重新來過?若強行改命,下場便是粉身碎骨
“我明白了。”她的聲音充滿絕望:“我什么都不求了你救救他,我跟你走!”
“這樣不好么?他若死了,便和你一樣了。”墨瀾道。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淚水橫飛:“不!他一定要活者!”
墨瀾聽言,走過去,手覆上林知連的額頭,將一股黑色的瘴氣抽出,攏入掌中輕輕一握,便煙消云散。
“讓他忘了我”幽淚眼婆娑地望著墨瀾:“你能做到吧?讓他忘記我!
“我能辦到。但這樣好嗎?從今往后你們便是陌路人!蹦珵懙馈
幽覆撫摩著林知連的臉。那張臉一如初見,俊美的面容上寫著青澀,月白的綸巾和淺藍錦緞的衣裳也恰如往昔。
這是她的良人,如此英俊,如此溫柔,如此獨一無二。
“知連哥哥”她像心中所想的那樣輕喚他:“丫頭說過,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墒乾F在丫頭做不到了。就當丫頭從未來過吧……你娶了那名家的姑娘,過回從前的日子吧……可是知連哥哥……丫頭叫什么名字呢……?若有來生,你再告訴丫頭……好么?”
昏迷中的林知連似乎聽到了什么,眉頭一蹙。
她閉上眼:“動手吧!
一陣清風拂過,墨瀾手起手落,林知連在沉沉的睡夢中舒展了雙眉。那個雪天初遇,朝夕相伴,寒夜奔逃的故事,便從他腦中抹去,隨風飄向深夜的遠山……
天霽山雪原。
墨瀾在前頭走,幽在后頭遠遠地跟著。
半日之后再回此地,她卻像經歷了一個世紀。
茫茫雪原,前路只有墨瀾一人。這是她最后的歸宿么?
“既然決定跟著我,手腳能否麻利些?”墨瀾道:“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幽仿佛沒聽見。
墨瀾眉頭一皺,一揮手,他們便到了懸崖邊。
墨瀾拔出山壁上的玄陰屠鬼刀,扔到幽面前:“我從不強人所難,但也不會輕易放開手里的東西。
既然你如此痛苦,便以此刀解脫了罷,玄陰屠鬼刀的威力,足以讓你灰飛煙滅。”
幽看著那把刀,眼里漸漸有了神。
她舉起刀,刀鋒劃過長天,向她掃來……
“哐!”她將玄陰屠鬼刀扔下懸崖。
沉悶的巨響在崖底響起。
“我不會離開這個世界的。”她道:“這是有他的世界。”
墨瀾冷漠道:“你已不是人間的人,前塵往事你也回不去了。你該清楚這一點!
幽看向他。
雪色面紗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一如他身上的謎團。那雙曾令她無比恐懼的眼睛,如今投射出深不可測的神秘。
“墨瀾,你究竟是誰?”
“正如你從前的主子所言,我是惡魔!蹦珵懙馈
這個蒙面青衣人的真面目,或許是這世間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墨瀾道:“如今你只需明白一件事,你唯一的身份,是我的部下!
幽仍是抵觸,扭過頭去,卻被墨瀾捏住下巴硬扭回來。
“從今往后,你不再是幽!蹦珵懙穆曇粝駨奶爝厒鱽恚骸拔,從此刻起,這就是你的名字。”
“我不要這個名字!”幽怒上心頭。
“我說過,前塵往事你已回不去。而我,不喜歡喚著敵人給你取的名字。”
“放開我!墨瀾!”她拼命掙扎,但終究力量懸殊,控制著她的那只手一動不動。
“我的部下從不敢直呼我的名字。你也不該有這種膽量!彼穆曇舨淮螅瑓s威嚴得令人膽顫:“你的實體是以天霽山千年寒冰塑成,我既教了你如何維持冰體不化,你便該喚我一聲師父!
“誰要拜你為師!”
她手上燃起鬼火,朝墨瀾打去,卻被“啪”地一聲擒住手腕,鬼火旋即熄滅。
“你總不該忘了,我既是惡魔,在這人間,不論我想殺誰,都是易如反掌。包括林知連。”
她又看見了他那雙布滿殺意的深邃眼眸。
在這人間,誰都可以死,唯獨林知連不可以!
她垂下手,不再掙扎。
“我最后問你一遍!蹦珵懸蛔肿值溃骸澳闶钦l?”
“螢。”
“我又是誰?”
“師父”
墨瀾松開她,道:“你的鬼火威力太小,別碰見誰都用。
從今往后,我還會教你更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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