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執念不滅
風雪大作,山洞外已難辨方向,山洞內,幽已能夠起身。
“他說過,如果我能殺了你,他就能實現我的愿望。他命我進入天霽山,在非緣被龍織月殺死后,他讓我假扮丐幫弟子,裝作被你救下,再伺機而動。他說你是為害人間的惡魔,仿佛很清楚你的實力,可到頭來,你比他說得還要強大百倍,他給我的玄陰屠鬼刀,對你根本沒用”
“看樣子你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墨瀾道。
“他戴著面具。且他一直都能找到我,我卻沒有辦法找到他。”幽突然緊張地看向山洞外。
“他找不到這里的。我設了結界。”墨瀾接著道:“那么你呢?你的身份又是什么?”
“我不是丐幫的人,但我真的是個乞丐”幽低下了頭:“我宿在暉烈城郊的亂葬崗旁,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樣的散丐,以乞討為生。后來暉烈城爆發瘟疫,皇宮里的人說疫病是從亂葬崗傳出的,皇帝就下令將我們抓起來,連同我們一起……燒了整個亂葬崗……”
她顫抖著,抽噎著,不覺淚已滿面。那晚通天的大火將整個世界染紅。她和其他乞丐一起,被三三五五地綁著,眼睜睜地看著火從亂葬崗燃起,吞沒一座座墳,襲來熱浪陣陣。這段時間漫長得仿佛經過了幾生幾世,終于還是燒到了他們破舊的屋棚,低聲的悲泣終于爆發為嘶聲竭力的哭喊。她眼前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悲鳴越發凄厲,渾身浴火的她從那幾生幾世的幻覺中驚醒,沒有哭,卻從燒塌的棚頂望向遙遠的蒼穹,望穿那一輪圓月……
彼時沒流下的淚,卻在此時流下。
“在我被冥府的鬼神帶走前,他出現帶我逃走,用泥塑讓我暫時擁有實體。”幽道。
墨瀾道:“冥府鬼神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留世的游魂,追遍三界都要將魂魄收回冥府。他們是神族,強大的力量只用于做這一件事。你有了實體也是鬼魂,能從他們手下逃離?”
幽答:“我不知道,但現在想想,我離開他身邊后,也并未遇到鬼神。”
墨瀾的目光突然銳利,始作俑者的身份,他心中有了數。
他道:“他手中握有玄陰屠鬼刀,卻不親自動手,而是費盡心思利用你一個小小幽靈,你知道那是為何?
因為他要保護自己,因為事情一旦失敗,他難逃一死。而像你這樣的棋子,他要多少有多少。”
幽低聲道:“其實這一點我不是沒有想到”
“他允諾了你什么?竟能誘惑你甘愿被他如此利用?”墨瀾問。
幽道:“他答應我,給我一條命。”
“你想還陽?”
幽沉默了。
沒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即便是那個利用她的人,也只以為她僅僅是沒活夠。
罷了,既然希望都已落空,好歹這世上能有個人知道,在繁華都城掃出的垃圾堆里苦苦求生,渺小到塵埃里的她,命里曾有過多么絢爛多彩,耀眼奪目的焰火。
“因為我心里有個放不下的人。”
他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她行乞至他家的紅墻碧瓦下。那天的風雪一如今日,她和丐友們走散了,蜷縮在他家門外屋檐下,烤火的聲音驚動了翻墻逃學的少爺,四目相對時,她襤褸的衣衫令她尷尬不已,畢竟他有一張極俊美的臉。勻稱的五官寫滿青澀,卻有陽剛之氣覆上眉間,眸中星光點點,亮得能照耀黑夜。月白色的綸巾束在頭頂,隨風飄逸,一身淺藍流光錦緞齊齊整整,貴族氣質暗藏其中。
她在大街小巷見過的貴公子不少,也受過不少來自他們的拳腳。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不令她害怕。
家奴追出來,問她有無見過自家少爺,她搖搖頭,藏在轉角處的少爺便躲過一劫。
玩心大盛的少爺帶她逛了花市,像出籠的鳥兒,興高采烈地擁抱自由。他笑起來像春日的陽光,能融化冰雪,是她十四年的生命中唯一的溫暖。
巷尾的小攤餛飩,是她千載難逢的盛宴,沒有人再和她爭搶,一頓飯都能留下傷。暖黃的燈光輕搖,他被她的吃相逗笑,掏出絹布擦去她鼓鼓的兩頰上的漬。她第一次像個吃飽的孩子那樣幸福地笑。
然而回過神,她又低下頭:“你不嫌棄我嗎?”
“先生說過,不得輕賤落魄之人。”
原來他只是聽先生的話罷了。
“而且,我也不曉得為何要嫌棄。”他道:“父親把我看管得很嚴,我又是獨子,能有個朋友已屬不易,為何還要嫌棄?”
這樣的人,這樣的純真,在她臟兮兮破爛爛的世界里,是一股涓涓清流,洗濯她整個心田。
那日后,她身邊的丐友們發現,這丫頭和平時不一樣了。她開始積攢乞來的銅板,而不是立刻全都拿去換飯食,這導致她挨餓挨得更狠。可越發消瘦的她,卻開始反擊那些搶她食物的大孩子,甚至是大人,為了能全部吃完僅有的一點點食物,常落得新傷壘舊傷。
兩個月后,她已瘦得皮包骨頭。她走進澡堂,出來時穿著過年的那套補丁最少的紅棉襖,臉上白白凈凈,頭發整整齊齊,就像普通農家的小閨女。
她走進林府的那天,恰是林府招工的最后一天。兩個月忍饑挨餓,挨打受傷,終于換得機會來到他身邊。
可是她沒有被分到少爺房里,而是做了洗衣工。
一整天,她都焦急地盼著收工。可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干不完的活把她的時間撐得滿滿,她不得已開始下一輪的等待。
直到一個月后,少爺房里當班的侍女突然告假,一時無人頂替,眾人焦急之時,她已跑去廚房端來宵夜,走進了少爺房中。
窗內暖黃的光恰如那日的餛飩攤,她的少爺正挑燈夜讀,那眉目一如既往地俊俏,更多了一分專注與認真,令她不禁幻想他金榜題名的那日,著緋衣騎大馬,從皇宮里走來,走入她香甜的夢中。
她看他筆下的字跳動在紙上,一行又一行;聽他輕聲的呼吸隨筆挺的脊背起伏,一聲又一聲。
她在他身后,意猶未盡地看了一個時辰,他竟未發現身邊已換人。
直到滿碟的濃墨耗盡,他喚著侍女的名字,卻無人應答。驀然回首,撞見少女眸中的一汪淚。
他一時竟認不出她。半晌,他才辨出這個白白凈凈,穿著林府侍女服的小閨女,正是那日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丫頭!”
那是她告訴他的“名字”。她沒有真正的姓名,乞丐們都這樣叫她。
他喜出望外,她果真來到了他身邊。
“想不想過上不用與人爭搶食物的生活,憑借自己的雙手?”
那日溫暖的餛飩攤,離別時,他這樣問她,又將林府招工之事告知。
那日她還未回答他的話,今日竟真的來了。相隔了三個月,那個臟兮兮的小乞丐不見了蹤影,眼前這個小丫鬟,他看得真切,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紅紅的雙唇,可愛的模樣令他滿心歡喜。他歡喜她這副模樣,更歡喜他唯一的朋友又來到了他的身旁,從此滿墻的書籍不再是他終日面對的唯一事物;形單影只不再是他十七年時光里苦澀的注腳。
第二日,她便成了他房中的侍女。
說是侍女,他卻只讓她伺候筆墨。在先生來授課的日子里,他讓她從旁觀聽,晚上他溫習功課,也會考考她今日所學。她不識字,他便從頭教起
可是她不解,她只是個侍女,為何要學這些?
“丫頭,我雖身為富甲一方的林府的獨子,卻半點不想繼承父業。雖然我也會逃學,也有偷懶的時候,但該做的事該讀的書我一樣不落,就像父親所期盼的那樣。你可知這是為何?”
“為何?”
“因為我想離開這里,所以我須為此未雨綢繆,我要先學到足以在外站穩腳跟的學識。”他溫柔地看著她:“那么丫頭,你呢?你想去哪兒?”
“我想待在少爺身邊。”她輕聲答。
“即便我離開林府,從此獨闖天涯?”
她眼中現出從未有過的堅定:“丫頭在進林府之前,不知有林府,進林府之后,亦不知林府為何物。丫頭所知,從來只有少爺一人。”
他那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再度綻放在臉上,柔聲道:“丫頭,少爺教你讀書認字,只是想帶你看看這個世界。待你學會之后,不論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會阻攔。我不想被關在這一方天地,你也不想,對不對?”
她一時未聽懂,只道:“少爺去哪兒丫頭便去哪兒。”
他笑著輕撫她的頭。
“丫頭,我替你取個名字可好?”
可是命運從不肯放過任何人。
一場瘟疫席卷了整個暉烈,她沒有等來少爺為她取的名字,等來的卻是少爺的一病不起。
這場瘟疫來得兇猛,滿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林府上下已亂成了一鍋粥,林母每日以淚洗面,只恨倒下的為何不是她。
整個府邸沒有人敢接近少爺的房間,丫頭卻終日守在他榻前。
一日,已昏迷三日的少爺突然醒來,第一句便是對她道:“丫頭我想到了,你的名字便叫”
這句沒下文的話,是他對丫頭說的最后一句話。
丫頭看著他的手滑落,雙眼再度合上,撕心裂肺地撲到在他床前。哭了一陣,卻突然想起什么,來了精神,不顧擦去眼角的淚,奔出臥房,直跑出林府。
亂葬崗的乞丐窩,有個落魄的神醫。風餐露宿的日子里,乞丐們遇到大小病痛,找的都是他。丫頭從小就知道,神醫沒有治不好的病。
可是她前腳剛踏進亂葬崗,后腳就有覆著層層面紗的士兵將她圍住。
為首的士兵手中攤著一張畫像,看看畫像又看看她,便下令將她拖走
這一走,她便與他天人相隔。
“知連,你說我的名字叫什么?”烈火中她喃喃自語。
“知連”是少爺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她從淚中醒過神,朦朧處,只見墨瀾已站起。
她撲通一聲跪下:“求你,殺我之前,至少讓我見一見他!”
“見他?就以你現在這副樣子?”墨瀾道。
她恍然,自己的實體已被木楔擊碎,現在是幽魂一個,只有墨瀾這樣的人能看見她。
“不要緊,就算他看不見我,我能看他一眼就好!我須得知道他是否安好!”她急切地求道:“你可以跟著我,我見過他之后你立刻動手也無妨!我已是幽魂,還能逃到哪里去?”
“你求死求得也太迫切了些。”墨瀾道,“可我還未想殺你。”
她驚訝地抬起頭,見墨瀾蹲下與她平視,道:“當時亂葬崗中的幽魂又怎會只有你一個,他為何選中你?且不說玄陰屠鬼刀并非誰人都能使用,單說你那操縱鬼火的本事,就不是隨便誰死了都會有的。”
幽不解地看著他。
“這也算一種天分,若是練得好,或許有一日,連他都不是你的對手。”墨瀾勾起嘴角:“你想不想有這么一天?”
幽憤然道:“你也想利用我?就像他一樣?!”
墨瀾輕蔑道:“別把自己說得那么值錢。我只不過需要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別人。但我手上有樣東西,卻是你肯定需要的。”
“是什么?”
“能讓你見到林知連,也讓林知連見到你的法術。”
她驚喜了一瞬,但旋即又警惕起來:“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墨瀾笑道:“也別把我想得那么可怕。總不至于讓你灰飛煙滅但也不可能再入輪回就是了。
我可以放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但那之后,你要回到我身邊。”
“我若說不呢?”幽抵觸道。
這是受他關愛過,教導過的生命,怎可與此人同流合污?!
“那么很簡單,你我就此別過,進水不犯河水。只不過你的心上人再也見不到你,你主子的追殺和冥界鬼神的抓捕,你也躲不過就是了。”
如果他知道她屈從于這樣的人,一定會對她大失所望吧。
可是若不這樣做,她一出這個山洞,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那么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少爺。
少爺允諾給她的名字還未給呢,難道都要在永無下文的遺憾中付水東流嗎?
她由生到死的執念,少爺會知道嗎?他會知道嗎?他知道之后,會說什么呢?哪怕是冷漠的拒絕,她也想聽他親口說出,只因這是她來過這紛繁人世間的證據啊。
她緩緩站起,眼中的堅定一如往昔——“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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