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二章
姜嶼一路牽著景十三,離開了這方負重壓纏之地。
凌絕的壓迫氣場仿佛只是曇花一現,周圍無人的時候,姜嶼似反應過來,長睫輕動,小心松開景十三的手。
他低垂著眼,向景十三賠罪:“對不住小景,方才是我逾矩了。”
疏風長陌上,兩人身影形和,寥寥間衣擺吹拂,好似瀚海之上的微小細波,幾乎讓人忽去。
回顧方才種種,他做得確實不妥當。
自己本不應拋頭露面,在景十三還未與人爭定下道理時,擋在妻主的面前,以悍夫的姿態怒斥眾人。
更不該擅自做決定,當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說將景十三帶走,說他二人再不待在村中。
一味逞能為之,唯得三兩懊惱。
此世不由男子擔魄立威,姜嶼一番強勢無禮,只顧自己縱性,卻與景十三的本意背道而馳。
她想留在村中,守著阿娘阿爹埋骨處,就此終老的,卻反讓他弄巧成拙。
姜嶼方才凌絕的姿態,好似沾了貴仕高門的公子陋習,不可一世,又驕縱傲慢。
他在惶惶害怕,不知道景十三會如何想他。
說他原形畢露,抑或本性如此
然而,正如低下巖溶伏蕩暗涌,他見景十三受委屈,心間火苗噴延,難有平日的冷靜溫良,恐怕再來一回,他的所作所為并不會改。
諸多心緒埋覆,姜嶼深深無力,退回在景十三身側,神色低謹,不敢再放肆。
空野兩道,半人高的雜草搖曳。
景十三突而笑出了聲。
她克制地抿著唇瓣,慢步行走在道上,任徐風掃拂額間碎發。半掩的輪廓,輕和而秀致,好似遠山疏遠容淡,松緩自在,不惹絲毫沉重。
“你”姜嶼抬眼看著景十三,愣怔不解,“在笑什么!
隨性的少女迎著疏風,主動又將姜嶼的手牽住,帶他一同往家中走去。好像方才與村中人劍拔弩張的對峙,只是狹長人生中,無足輕重的一道插曲。
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景十三垂下長睫,思索了會,低聲慢說道:“沒什么,只是想到了,我與你初見的時候。”
她與姜嶼在長桃鎮酒肆上房第一回相見,她是受人追趕的落魄殺手,姜嶼是冷香環身,矜貴雅致的貴門公子。
他受景十三脅迫,不滿自己被她近身困束,險些動手殺了她。
招式狠戾干脆,不留余地。
景十三一直都知道,姜嶼從不是在她面前表現出的那般無害和低順,她留著一方清醒,也從未將姜嶼釘束在他為自己有意展露的溫柔恭賢中。
非真非假,其實她都看在眼中。
姜嶼顯然也記起兩人初遇的細事,日光盛烈,他的面色忽而一緊,忙出聲說:“那時我不知道是你,若我早些看見那道梨花印記,必定任你,任你絕不會——”
說到后面,他戛然無聲,低眸藏下一抹自厭,忽而惱起自己那時的沖動。
即便后來斂下了性子,故作溫善順從,然覆水難收,景十三早已看穿他的心狠手辣。
姜嶼與貴門公子并無區別,高高在上,視無關旁人,如輕易可除的草芥。
再經這樣一遭變故,他在景十三面前,已沒了任何遮掩的必要,好似十惡不赦的罪犯,臨行刑場,等待她最終的定判。
景十三沒有細究他心里的百轉千回,外頭熱暑難消,她見姜嶼不說話,自己笑意未消,偏頭說道:“小嶼,我帶你去見我阿娘阿爹吧!
他二人轉而繞路,去到半山上的兩座墳塋前。
景十三心中記掛雙親,這份長久的思念,只化作默然無聲的倚力,讓她愈漸專心于當下真切可感的日子,少有悲郁凄切。
她也并不常來山上看望阿娘阿爹。
這次如上回一樣潦草,心血來潮地趕來,景十三什么祭品也沒帶,照舊清理過墳上的荒草,隨意地跪在碑前,目色溫淡平靜。
“阿娘,阿爹,我帶著夫郎來看你們了!彼纳ひ羧峋彛懺诎肷降妮p風中,松適又滿足。
姜嶼心中緊張,捧著半途折來的幾支野花束,畢恭畢敬地奉在墳前,而后跪在景十三身側。
他試著覷向身旁的少女,得她點頭默許,這才虔誠出聲:“阿娘,阿爹。”
參天高樹籠著陰涼,日光層層,如霧般瀉落,枝干的蟬聲來回空鳴,此起彼伏。
“本應在婚前早些將小嶼帶過來,只因那時心性不定,諸事匆忙不料等了幾遭,竟耽擱這么久!本笆α诵,神色不知不覺間已舒展太多,也不似上回悶澀寡言。
她對于生死相隔,一向沒什么沉重的情緒,像是遠歸的女兒,在雙親膝下閑話家常:“小嶼很好,哪處都好,能娶到他是我這些年少有的幸事,你們這回見到他,定也會喜歡的。”
姜嶼耳尖一紅,順著景十三的話,應聲點頭道:“時過許久,才來敬上阿娘阿爹,請二位見諒!
他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嗓音如劃過圓玉,柔緩又謹和:“你們放心,我會一直照顧小景,終此一世,都會替你們都守著她!
景十三五歲之前,得到了阿娘無微不至的陪伴,往后枯乏的殺礪歲月,哪怕她一人踽踽,也一直留存著幼時母親給予的溫情。
她的小半生,幸有雙親的愛護。
姜嶼當此謹刻此言,代替阿爹阿娘伴在她身側,不計春秋年數。
景十三沒什么過多的動容,眼中噙著笑意,待一陣長風拂過半山的枝葉,娑聲落罷,她干脆地起身,向他伸出手:“好了,本只是想讓阿娘阿爹安心,哪需讓你多許諾!
“她們要當真了。”最后這句,景十三半是打趣,卻輕得幾乎叫人聽不見。
姜嶼怔怔然,把手搭過去,順勢站了起來,他沉靜了一會,抿著唇解釋:“姜嶼無緣侍奉她們,已是缺憾,出言讓他們放心小景,也算是身為夫郎,應盡的職責!
他在這些事情上的執拗,遠超景十三想象,固守禮數,完美得叫人挑剔不出缺陷。
景十三沒有松開姜嶼,搖了搖頭,看著他無奈笑道:“見也見了,走罷,我們回去。”
她不再多話,只是著眼腳下,牽住姜嶼的手趕路回去。
姜嶼垂靡失落,一路忐忑不安,隨景十三進了院中。
她推開籬笆院門,自然而然地放開姜嶼的手,任其留在身后。俯身摸了一下湊上來的雞崽子,景十三長步不回頭地走進屋中。
姜嶼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沒有底,追身上去,繼續先前未完的話:“對村民說的那些話,小景就當我是混言。”
他有意討好景十三,總該自己先作退讓:“姜嶼沒有半分越俎代庖,不把妻主放在眼中的意思!
他的說辭算不得什么,家中一切由景十三作主,悉隨她的想法來。若她不高興姜嶼與村民鬧得僵峙,他向村民一一登門,行禮悔言,都是不要緊的。
景十三蹲身忙碌,進屋便翻找著柜子里的物事,沒有立時理會姜嶼。
姜嶼越發無措,立身在門畔,身姿清雅又端正,好似盈著外頭光芒的高蘭。
他垂落的長睫不住顫動,下定了心思,走上前去:“你莫在意”
景十三回身,便與冷香撲鼻,她抬眼一愣,不明所以地望向姜嶼,不知道一向泰然從容的貴公子,怎跟隨在自己身后,如幼犬彷徨,無端沮喪起來。
她對外事豁朗,村人的接納,于她而言本就是一道意外之喜,有則錦上添花,心中寬慰,沒有也無關要緊,至差不過是回歸以前的獨來獨往。
景十三閉掩又謹慎,從頭到尾都將期待壓掩在甕罐中,沒有大開大合地當真過。
是以重新失去,也算不上失落惆悵。
她兩世不拘教化,想來想去,也只以為姜嶼是心疼自己被村人指責,重刻了荒唐的孤煞身份,理解不到姜嶼當下恪守夫德的糾擰。
堅定道途不自輕賤,旁人的惡言對她而言,向來如浮潮飄過,無關痛癢。
只是她的個中心境,只能自己領會,很難用只言片語說得明白。
景十三不知怎么向姜嶼解釋,自己并不在意村人如何看待。好像再多贅言,都是渾頭少女的故作逞強。
千思萬慮道不盡,皆在心頭明滅中。
好在她當下心情尚好。
景十三自顧翻出一塊布囊,邁出幾步,將其行云流水地鋪在床榻上,忙著收拾起家中細軟。
她見姜嶼頓在身側,輕笑了一聲,理所當然地問他:“不是要離開此處嗎,怎還不歸置行李。”
姜嶼乍然抬眸,神色怔然,喃喃反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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