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光景，雨說來就來。季霂一個人從書肆出來，撐了把油紙傘，懷里抱著四五本新挑的話本，打算往家走。走到湖邊的時候雨突然下的更大了，眼前像隔了層水簾似的，幾步外的景物都看不真切。

        街上行人越發少了，季霂用手背蹭掉眼睛旁邊沾上的雨水，加快了腳步。

        初春的風還有些料峭，冷不丁的，季霂打了個冷顫。隔著層層雨幕，遠遠的，季霂好像看見個穿著綠色衣裙的女子在向他走來。那女子的容貌掩在雨里看不真切，但身段極佳，細腰不及盈盈一握，款動金蓮如弱風拂柳。季霂望著眼前這副雨中美人圖，不覺有些出神。

        方才還是艷陽高照，從如意樓出來就已經下起了雨。襄陽躲著地上的水坑，懷中的油紙包里裝著熱乎的椒麻雞。襄陽沒撐傘，一轉身，又進了如意樓旁邊的商鋪。這是家脂粉鋪子，叫澤玉齋，聽說老板娘的閨名里帶個玉字。

        襄陽掀簾進了鋪子，看著個十七八的丫頭穿了身鵝黃衣裙正在低頭研究手里的東西。襄陽不是第一次來了，與她見過幾次，就出聲道：“潤兒姑娘，你家小姐又在書肆呢？“

        那丫頭聞聲抬頭，看見來人是襄陽，就甜甜一笑道：“可不是，我家小姐雖開的是脂粉鋪，卻不愛聞這脂粉味兒，見天兒在那書肆里做繡活兒，從早到晚的見不著人。”

        這丫頭明眸皓齒的，笑起來有梨渦，能甜到人心里去。那如意酒樓另一側的書肆也是這胭脂鋪老板娘的產業，平日里不賣什么大家經典，只賣些名不見經傳的筆者寫的話本，倒也算得上生意紅火。

        襄陽從柜子上拿起一個做工精細的螺鈿漆盒，問了價。那丫頭笑答：“妹妹若是連這桃花粉一并買去，就算妹妹二兩銀子�！�

        襄陽這才看清那丫頭正往一個白釉褐彩粉盒里頭倒新做好的玉女桃花粉。這桃花粉是澤玉齋的金字招牌，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多多少少都有耳聞。

        襄陽還著急趁熱把椒麻雞帶回去給長公主，沒再還價，讓那丫頭把漆盒與桃花粉一并包了起來。

        雨下的更大了。雨點兒打在地上，聲音清脆，濺起層層水花。襄陽沒選常走的那條小路回府，而是選了相對好走但有些繞遠的大路。走了大概兩柱香的功夫，襄陽走到了臨湖的鏡臺斜街。這地方竟一個人也沒有，襄陽不覺緊走了幾步。

        突然，遠遠的看見一個穿著藕荷色長衫的小公子站在湖邊望著前方出神。待襄陽走得近些，看他神色好似有些恍惚，又實在是站的離湖太近了。于是襄陽高聲沖那小公子喊道：“前面是誰家的小相公，下這么大雨立在湖邊做什么？“

        季霂聞聲猛一回神，恍如隔世。定睛再去尋那綠衣女子，早已不見蹤影。

        季霂徹底回過神的時候，襄陽已經走到了他身邊。她看眼前這小相公明明長得不錯，一雙小狗似的圓眼睛乖乖巧巧的，眼尾下面還有一顆小痣，更平添了幾分溫順。但看起來怎么好像不太靈光的樣子？

        季霂看襄陽看著自己有些面露疑惑，趕忙躬身一禮道：“在下季霂，自己也不知怎的，竟在這湖邊停留了許久。姑娘好心，季霂謝過姑娘�！�

        襄陽看這人好像沒什么事兒了，就沖他擺擺手，“這雨一時半刻停不了，相公快些回家去吧�！闭f罷轉身走了。

        季霂自個兒點點頭，也抱著書往季府去了。

        季霂剛邁進自己的院門，就看見季橋一臉焦急的等在里面。季橋見季霂回來了，趕緊上前把他拉到廊下�！白鍪裁吹�擱這么久才回來，下這么大雨，不知道二哥擔心嗎？”

        季霂眨著一雙小狗似的眼睛，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己二哥，聲音軟軟老實認錯：“小霂兒知道錯了，二哥別生氣了好不好？”

        季橋呼嚕了兩下季霂頭上的毛，無奈嘆了口氣，“都快成家的人了怎么還這么貪玩兒，晨起天陰成那樣，竟然還想著跑出去買話本�！�

        季霂也不躲，任他二哥□□，聲音里帶了點兒委屈：“我也不想回來這么晚嘛，在路過湖邊的時候看見了個身著綠色衣裙的女子。那綠色我叫不上名字，和層層雨幕實在是相得益彰的很，我起了畫下來的心思，便看得有些出神耽擱了時辰�！�

        季霂還欲再說，轉身見季橋面沉如水，便止了話頭。他看著季橋輕聲問道：“怎么了二哥？”

        “近日坊間有個傳聞，說是雨天之時，曾有不少男子在湖邊見過一綠衣女子。傳聞里不曾有人看清過這女子的面容，但這女子身段極美，如那九天仙子。眾人皆說，這女子的容貌也必是傾國傾城、不落俗套。還有不少文人作詩贊譽，說這女子應是湖中仙女，每逢春日雨天便到岸邊觀雨�！�

        季橋欲言又止，季霂接道：“可二哥不這么認為對嗎？”

        季橋點點頭，站在廊下看著院中有些漸小的雨勢，緩緩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禍躲不過�！�

        公主府里。

        魏璟椒麻雞吃了一半，隔著花窗望著窗外的雨出神。

        魏璟暗暗想到：自己到這個世界已經小半年了，這里的松風花月，曦昏雪雨，也算是都見過了，可始終融不進這個世界。非要說的話，有點像是兒子小時候自己帶著他玩過家家。自己在一旁笑著看兒子演的不亦樂乎，可始終是個看客，沒什么游戲體驗。

        魏璟有些郁悶的想，老天爺都給了機會重新來過，自己卻體會不到其中的玄妙無窮，真是浪費好東西啊。遂又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嘴里。不過該說不說，如意樓的椒麻雞是真心不錯，色香味兒樣樣不缺。

        一旁的襄陽看魏璟望著窗外看了好一會兒，面色也不怎么好，以為魏璟是為情所困。于是斟酌道：“季將軍是有些時日沒送食盒過來了，但我聽說是皇上派他去沁州督查練兵去了，估摸著這一兩日就能回京�！�

        魏璟吃得正爽，完全沒理會襄陽說了什么，隨口一答：“哦，行，等他回來唄。”

        襄陽心下了然，看來她家殿下果然是與那季將軍有了些牽絆。

        宮里觀枝堂。

        魏璋把手中毛筆搭在青玉筆擱上放好，看了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平日里魏璋最愛的便是雨天，也曾想過若是在燈光昏暗的傍晚，懷里摟著溫香軟玉緊緊貼著自己、與那人兒一同臥在軟榻上聽雨的場面。這種天氣總能莫名其妙的喚起魏璋心里為數不多的柔軟。

        小窗半開，魏璋站在窗前，感受著雨中帶著泥土草葉味道的風迎面吹來，想起了季橋。想那人發窘時悄悄變紅的耳尖兒，想那人乖巧看著自己時隱隱發紅的眼圈兒。魏璋閉了閉眼，想季橋那香軟的小舌是怎樣在口中與自己津液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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