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那日過后，天氣漸暖。這些日子魏璟經歷了不少，心態也有所轉變。即使是在這么一個不知是真是幻的世界里帶著刺殺九五之尊的任務，魏璟依然不愿負了春光，帶著襄陽在京郊四處踏青。

        自宮宴那日，魏璟雖再沒見過季棠，卻隔三差五的總能收到西府遣人送來的精致食盒。魏璟一嘗味道，便知里面的膳食必是出自季棠之手。季棠送，魏璟就收。至于季棠是想攀個關系還是想交個朋友，魏璟都覺得不重要。反正那小伙子盤靚條順，看著怪養眼的，只要別作妖，樂意做飯送飯都隨他喜歡。

        那送來的食盒里，經常會放著信箋，樣式就是最普通的那種。季棠會寫一些自己的瑣事放在里面，比如今天三弟新得了只貓兒，又比如昨天品一齋的陳醋使完了季棠換了攏香居的試試味道。在得知魏璟天天往京郊跑后，季棠又在信里推薦了幾處風景極佳之地，還囑咐魏璟多帶些家將。

        魏璟看著那些信箋無奈笑笑。季棠這人字寫的不錯，雖是不知名的江湖體，但看著極有風骨。只有一點，就是話太多，魏璟對自己沒裝進心里的人都沒什么交流的欲望。

        魏璟這邊自顧自玩的舒服，宮里面魏璋就沒那么痛快了。自從宮宴那日沒給太后面子，魏璋日日被徐太后話里話外的提醒責備，簡直是不勝其煩。

        魏璋的記憶里有一些關于太后的信息。先帝在位時常忙于政務，進后宮的時候其實并不多。但即使是不多，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來，先帝是更寵愛淑妃娘娘的。當時的徐皇后多年無子，但有一次先帝在皇后宮中宿醉后，皇后就有了身孕。

        在穿到這個世界之前，那以前的魏璋覺得自己長得實在與母后沒有半點相像，且母后對自己一直是端莊持重多于親切慈愛的。所以當時剛登基的新帝就派人暗中探查自己的身世。

        從魏璋現在的記憶來看，徐太后確實不是皇帝的生母，他的生母基本可以確定是當年皇后宮中的一個灑掃宮女。那宮女大概姿色極佳，應該是皇后一早備在自己宮里的。等那宮女秘密生下小皇子沒幾天，就再沒有人見過她了。

        當年新帝登基時剛十七歲，根基未穩，還需仰仗徐家襄助，遂暫且沒有因此事發作徐太后。如今，當年的小皇帝已經坐穩了這把龍椅，朝中局勢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徐太后于他而言已經沒什么用處了。現在的魏璋之所以沒就此事發作，單純是因為懶得理。在他心里，后宮那一大群人始終是跟他沒什么關系的。

        魏璋現在感興趣的另有其人，便是那季家二公子季橋。之前季橋在他這兒的印象只是一個沒干什么正事兒的閑人，但那天老媽進宮跟他說了關于五聲樂坊命案的一些細節。可能是出于刑警的偵查本能，魏璋下意識覺得季橋這人應該是個挺有想法的公子哥兒。像季橋這樣的，之前的皇上可以不放在心上，但魏璋必須親自確認他是否是走在正道上，心里有沒有什么極端想法，否則容易養出個霍亂社會的。

        其實季橋還有一點讓魏璋印象極深，就是魏璟口中他那雙帶著笑意的平扇形漂亮眼睛，讓魏璋不自覺就想到朋友養的那只乖巧漂亮的小兔子。

        季橋接到宣他進宮的圣旨時完全想不通皇上的用意。他從未進過宮，只是在人群中遠遠見過皇上一眼，不似大哥和爹爹有官職在身幾乎要日日面圣。

        季橋自顧自的將皇上召自己入宮可能的理由都羅列一遍，還是沒什么頭緒。在旁邊看著他踱來踱去良久的季家小公子季霂出聲道：“二哥，你走來走去的不累嗎？要不咱先坐下歇會兒？”

        季橋思緒突然被打斷，有點無奈，轉頭看向正趴在桌案上支著腦袋看著自己的季霂。“小霂兒別吵，二哥有正經事，好好寫你的話本。”

        季霂連聲應是，轉了轉手中的毛筆，略一思索，在新紙上細細描了一簇海棠花枝。

        三日后季橋進宮面圣。在往德勝門走的路上，季橋忍不住想了很多。在京城傳聞里，當今圣上是個性情算得上溫和的人，無論是對朝臣還是對后宮都是賞罰分明從不過分苛責。想到這兒，季橋心里安穩了些。

        剛過了德勝門，季橋便被魏璋身邊的小被子引著去往觀枝堂。這觀枝堂便是宮里的御書房，皇帝平時讀書批奏折都會在這里。

        這觀枝堂坐北朝南，南側是寬敞的庭院，竹葉繁茂，透過花窗可將四時變幻盡收眼底。不僅如此，這書房檐廊貼著一方荷池，最是個寧靜雅致之所。

        季橋被恭恭敬敬請進屋內。隔著屏風，季橋恭謹一禮：“撫遠將軍季棠之弟季橋參見陛下，愿陛下圣體安康。”

        季橋聲音清清朗朗的，如甘泉流過山澗，十分悅耳。

        魏璋聞言，聲音里帶著笑音兒：“季二公子不必多禮，快進來。小被子，看茶。”

        季橋轉過屏風，沒敢看魏璋，低頭垂眸立著。魏璋看他那副乖巧樣子，有被取悅到。毫不掩飾的欣賞了會兒，便道：“二公子不必拘謹，快坐吧。”

        小被子給季橋上了茶和一小碟梅子酥，季橋沒動，而是悄悄的偷看魏璋。

        魏璋一直在伏案看奏折，一雙鋒利的劍眉輕蹙，面色并不白皙卻極有美感，下頜線棱角分明。

        魏璋一抬頭，正對上季橋那雙偷瞄他的漂亮眼睛。季橋匆忙移回視線，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魏璋一雙狼眼里居然帶著三分淺笑，明明是笑瞇瞇甚至有些慵懶的看著你，卻讓人有一種背后發寒的壓迫感，像是兇獸捕食前的最后通牒。

        魏璋沒想到這江湖傳言里都浪的沒邊兒了的季家二公子竟會這么有趣，只對視一眼都能窘迫成這樣，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上粉撲撲的，密而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魏璋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將手里的奏折放下，悠悠然踱步到了季橋面前。季橋連忙要起身，卻被魏璋一只骨節略突出的大手按著肩膀生生壓了回去。

        魏璋用另一只手抬起季橋的下巴，讓他只能看著自己。又是那副讓人不寒而栗的眼中帶笑的樣子，緩緩道：“二公子為什么要躲？朕難道不俊嗎？”

        季橋雖不是那名副其實的紈绔子弟，但也是自小嬌生慣養的。這人膚白如雪，骨架也不大，平日里看著雖然很有精氣神兒，卻也難掩周身乖巧招人的氣質。一雙平扇形的漂亮眼睛，即使面兒上沒什么表情也自帶三分動人。何況是現在被魏璋手上用了點兒力氣捏著下巴，一臉的驚慌失措。

        魏璋可太愛看他這副無措又帶了些恐懼的樣子了，居高臨下的盯著季橋已經有點兒發紅的眼睛，慢條斯理道：“朕倒是很喜歡二公子，既然二公子平日里無事，不如常入宮來陪陪朕？朕雖不是什么世間大才，但好歹也比得過那些仵作。不知二公子意下如何？”

        季橋聞言，徹底愣住了。

        皇上這是這是季橋簡直難以置信。

        之前從未聽過當今圣上好男風的傳聞。雖然陛下真的真的英氣逼人，高大身形下那股子極強的壓迫感和自己臉上那讓人難以忽視的痛感也確實讓季橋在恐懼無措中又暗生一絲難為外人道的癡迷。但季橋依然十分清醒，即使已經臉熱的不行。

        季橋強自鎮定下來，垂眸不語。魏璋見他如此，還捏著人家下巴的手上又使了點兒力，拇指輕輕摩挲季橋滑嫩的臉蛋兒，聲音里帶了點兒冷：“怎么，二公子不愿意？”

        季橋仍是垂眸不答。

        魏璋松了手，與季橋拉開些距離，也不惱，眼中依然帶著笑，懶懶道：“若是朕沒記錯，你家小弟今年春闈便要參加會試了吧？”看見季橋眼中明顯閃過惶恐，魏璋又接著道：“二公子猜猜，朕若是跟主考官說說，你家小弟的前途會不會受影響？”

        見效果已經差不多了，魏璋收起眼里的冷意，面兒上的笑容就又恢復成了平常的寬和親厚。他看著季橋，頗為語重心長道：“朕不是那冷血之人，是不會逼你的。予你半月時間，回去好好想想，半月之后，朕再邀你一聚。你看可好？”

        魏璋本質上不是什么好人，這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當初做刑警是他自己主動選擇了光明面、把陰暗面收起來，也是為了不讓家人為自己操心。而如今，世界的道德秩序既已不同，而這個世界又是……

        魏璋想到這兒，十分明朗的笑了。

        有些一直隱在心里的想法，終于可以好好實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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