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兵部尚書裴家

        許是大雪下了一夜的緣故，窗外格外亮堂。

        裴清瑤今日醒的格外早，以至于小丫鬟洛兒還沒有過來此后她梳洗。

        她將小軒窗打開了一點點縫隙，幾片雪花隨風飛到她白皙的脖頸上。

        “呦呦呦，好冷啊——”

        她又鉆進錦被中。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挨過皚皚冬日，便是風好花美的春天。

        裴清瑤已過及笄，不如尋常官宦之家的千金貴女般驕矜端莊。她愛笑愛鬧，活潑靈動。

        這和她的家庭有很大關系。

        她的父親裴康是當朝的兵部尚書，正直無私，不阿權貴，不欺下臣，在虞國混亂不堪的朝堂中，是清廉有為地存在。朝堂中皇太子和皇三子之間爭權奪利之態勢趨緊，其他人或為利或被威逼，都選擇了各自的陣營，只有他始終保持中立。這不僅是由于裴家世代保衛虞國立下汗馬功勞，還因為裴康確有真才實學。在近些年邊境小動亂的處理中，他屢屢提出的建議均有力地保障了前線的勝利和都城的安寧。父親的才華一直被她所夸贊，但她覺得父親之所以是一個完美的人的重要原因，還在于父親始終對她的母親容芷的柔情愛意和對兒女無微不至的關心。他不在朝公干的時候，便是賦閑在家，陪著母親，教導她們兄妹二人。

        對，是的，清瑤還有一位兄長，名叫裴觀楊。取名“觀楊”也是一件趣事。據父親母親說啊，關于兄長的名字在出生之前沒有定論。兄長出生之后，父親母親發現他非常喜歡盯著家里的一棵楊樹看來看去。院里的楊樹是祖父母種下的，粗壯異常，生機勃勃，母親提議取名“觀楊？”父親也欣然同意。事實上，兄長確實像那楊樹一樣，身形挺拔修長，英姿颯爽。兄長年過十七，血性方剛，忠心赤膽。去歲臘月里武舉選試中獨占鰲頭，成為虞國建國以來最年齡的武狀元。

        雖然兄長揚名在外，但清瑤卻甚少為東都人所知。她雖喜愛玩樂，但卻不善交際，過去常有世家千金相邀斗花斗茶、雅集詩會或是踏青游玩，她去了幾次之后深覺拘謹不自在，而后再有邀約便稱病推脫，久而久之，便少和人來往了。在她心中，有兩個非常重要的閨中密友，其中一個名喚玉汝，后舉家搬到靖城去了，現下只能借助鴻雁傳書聊表相思。另外一個則是她舅父家的女兒，名喚容嵐。

        而今日，她剛好約了容嵐。

        “一、二、三，推門”聽到了屋外的腳步聲，一定是洛兒來了。

        “姑娘，早起梳洗吧——”清瑤學著洛兒的語氣。

        “姑娘，早起梳洗吧。”洛兒手端著一盆還在冒著熱氣的水進來，沒想到清瑤正在學著自己說話，且一字不差。她笑道，“原來姑娘早就醒了，怎么不喊洛兒——”

        “昨天守歲太晚了，你也多睡一會兒嘛。”清瑤擦洗過手，抬頭看到洛兒頭發的些微積雪，“走！看雪人去——”沒等洛兒回答，她便直接披上斗篷，提拉著鞋子跑到院子里。

        “果然更大了些！”經過一夜風雪，雪人兒胖了不少了，只是雪人的五官變得更不清楚了些，明明是自己的樣子堆的，現下看來，更像是一個——，嗯？

        “一個熊”洛兒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死丫頭，你說誰是熊。”清瑤見洛兒這般打趣自己，便伸手就要捏洛兒的臉。鬧著鬧著，兩個人你追我趕，清瑤握起一把雪就朝洛兒扔過來，只是洛兒并無心打雪仗，“姑娘，別著涼了！快回去吧。”

        而此時，裴觀楊帶著好友顧信來家中做客時，映入眼簾的，便是這般歡鬧的場面。

        顧信乃是威武大將軍顧高勇之幼子，出身軍旅世家，身形頎長，相貌俊朗，明眸皓齒，眉如墨畫。性情穩重儒雅，舉止彬彬有禮。

        他見清瑤發如潑墨，膚白勝雪，笑靨如花，似那冬日的紅梅一般絢爛迷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清瑤，快別鬧了，當心又著涼了。”裴觀楊制止了清瑤和洛兒的玩鬧，他走進才發現妹妹妝容并不整齊，便微微側身站在了妹妹面前，擋住了顧信的視線，“顧兄，請！”他示意顧信接著往前走。

        但顯然，顧信和清瑤兩人都已注意到了彼此。

        清瑤有些羞意，后退一步微微行禮示意，便轉身回房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清瑤覺得古來歌頌男子容貌的詞語似乎都不能準確形容得了顧信。她不是第一次見到顧信了，但還是會被他吸引住目光，許是去歲冬日里梅花樹下的初相見，顧信就已經走入了她的心中。

        她渴望能進一步認識他，了解他，只是少有機遇。

        今日陡然遇見，她似乎有些患得患失，“洛兒，剛剛我發飾可有太凌亂了？是不是很難看？還有我這衣服還是去歲的？鞋子也沒穿好？”清瑤想到剛剛顧信看著她的眼神，“他一定全看見了！他一定，一定會覺得我不好——”

        即使是平日里不拘小節，對自己極度自信。此刻的清瑤，卻對剛剛的表現很是懊惱！

        洛兒不解，“姑娘說什么呢？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姑娘不施粉黛，也是全東都最美的娘子。”

        清瑤仔仔細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嗔怪道，“也不喚我梳了妝再出來。”洛兒搖搖頭，她哪里阻止得了她的好姑娘哦。

        “算了。快，別耽誤工夫，今日還有諸多事情要辦，我們趕緊去拜見父親父母，新年伊始也能贏一個好彩頭。再者，你去前面打聽一下，顧公子今日所來何事？順便問問哥哥，前幾日說好的逛夜市，可否還結伴去得？”

        “姑娘何時在意梳妝打扮，今日倒是不同尋常？是新年伊始的緣故，還是那顧公子的緣故？”

        “新年伊始，你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連你家姑娘你也敢打趣？莫不是昨夜守歲的糕點吃多了，竟也吃出你渾身的膽子來？”

        “姑娘且不說這些，洛兒瞧著那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是嗎？”清瑤反問，又像是在問自己。

        她似乎想到了剛剛顧信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是欣賞嗎？

        她告訴自己不可再胡思亂想，“我不打緊，我定是要給洛兒選一個好夫婿的。”

        洛兒比清瑤還要小一些，聽了這些話，不免有些害羞，便要轉身就走，但雪地路滑，剛出了門便摔了一個大馬哈，吃了一嘴的雪，活脫脫的像被她們剛剛推倒在地的“雪熊”。

        清瑤一方面被洛兒的姿勢逗笑，一方面起身扶起洛兒，“讓你剛剛說我像只熊！”。

        清瑤梳妝完畢，拜見了父親裴康和母親容芷并“死乞白賴”地索要壓歲錢。在父親母親面前，她似乎從未長大，還似之前那般撒嬌玩鬧。她見大廳里并沒有顧信，說道，“爹爹不用去見什么人嘛？”

        裴康在這大年初一并沒有特別的安排，便問，“丫頭啊，覺得爹爹該見什么人嘛？”

        “女兒本想，大年初一，總是免不了官場應酬，現下不用去見什么人，剛好整日都在家中，也是極好的，母親必然歡喜。”

        “老爺，你看看清瑤這丫頭，越發胡說了。”容芷莞爾一笑。

        裴康道，“朝中事情繁多，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能一直待在家中，我本想我們一家都在一起過年，但你們年輕人都有年輕人的想法，必然不想和我們老的在一起。你兄長剛剛帶了一個朋友來，想來也是出去逛一逛。你們就自己去玩兒吧，記住，早點回來，我和你的母親準備了餃子和糕點，等你們回來用晚膳。”

        清瑤微微行禮，便欲轉身離開。

        “對了，過幾日，你王伯父和他家的幼子王季臺會過來，到時候你也準備一下吧。”裴康叮囑她。

        清瑤知道父親的言外之意，微微有些失意。

        “老爺又為姑娘安排相看了，姑娘可高興？”

        “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我總還想多在父親母親身邊幾年。”

        “老爺為姑娘用心良苦，每次都讓姑娘親自相看呢！在這滿東都，新婚夫婦基本都是從未相見過便要攜手度過一生的。”

        “我當然知道父親的用意，想來父親看上的人一定不會錯，但我心中——”清瑤想到顧信，顧信也是出身將門，為什么父親從未相看過顧信呢？

        “哥哥那邊可有消息？”

        “嗯，是了，大珍剛來報過了，公子今日和顧公子相約談論劍道，公子說了，晚上照常和姑娘賞燈。”洛兒給清瑤披上斗篷，回話道。

        談論劍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兄長常吟誦這兩句。兄長劍術超絕，而自己卻對武術興味索然。

        倘若顧信擅長此道，她也想學習一二。

        “姑娘，你想什么呢？”

        “哦——沒事，咱們這就出門吧，嵐姐姐該等著急了。”

        “姑娘，這件斗篷可以嗎？”洛兒從衣柜中取出一席藍色斗篷斗篷來。

        看著斗篷，她想到了昨日女扮男裝在宮城門口賞雪時遇到的一個奇怪的老者。那老者渾身都是雪。她本還以為是誰大膽在宮門口堆的雪人兒，走近看了才發現竟是一個人。

        老人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她便將身上的斗篷披在了老者身上，那老者奇奇怪怪的，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慈祥又有些悲涼。

        “洛兒，咱們昨天在宮門口見到的老者你還記得吧。”

        “嗯，怎么了姑娘？”

        “他當時說什么，五星聚合與西，你還記得不？”

        “洛兒沒有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奇奇怪怪的。”

        “你也覺得奇怪？”

        “大雪夜誰會站在宮門口啊”

        “確實很奇怪，是吧——”

        洛兒給清瑤穿上一席藍色斗篷，溫柔不失典雅，“走吧姑娘。”

        清瑤想也沒想明白，反正站在宮門口的，必然也非富即貴。

        她也沒做什么壞事，想來不會惹上什么麻煩。

        說完便帶著洛兒冒著大雪匆匆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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