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海(一)
開春之后,當老丞相再次因身體不適缺席早朝時,大家都明白,應該要定下新任丞相了。
兩位中書侍郎,是最有可能的人選。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中書侍郎季子禾,竟然先老丞相一步,上了告老還鄉的折子。
季子禾在年前因牽扯到朱駿結黨營私一案,被關進了大牢,前后將近月余的時間。最后查明跟他沒有多大關系。
因這一起冤獄,皇上特意給了恩典,自出獄之后,季子禾在朝中風生水起,風頭完全蓋過了另一位中書侍郎。
說是兩位候選人,其實都更加看好季子禾。
前途一片大好之時,季子禾怎么會辭官呢?
眾位大臣一頭霧水。
皇上也很是不解,將季子禾辭官的請求直接駁回,朝會散了以后,又特意將他留了下來。
“季大人,可是有事發生?”
季子禾一掃之前的志得意滿,渾身頹廢,看上去竟然有些像病入膏肓一般,他苦笑兩聲:“回稟陛下,老臣年事已高,精神大不如從前,對于朝政實在有心無力,就想趁著還能走的時候,含飴弄孫,享受一下天倫之樂。懇請陛下看在老臣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準了老臣的請求。”
皇上定定看著他,眸色一暗。
季子禾之前還意氣風發,想要力爭丞相一職,才過去幾天功夫,竟然說要辭官,這其中若是沒有古怪,他當場把玉璽吞下去。
“可是有人行事讓大人為難?”皇上意有所指。
繡衣直指統領祝業安和季子禾結下的梁子,皇上心里清楚。
雖然最近未曾聽說祝業安有做什么,可他知道,祝業安是個一點虧都不愿意吃的人,所以才會有這般詢問。
一想到祝業安可能還在隨意插手朝政,皇上的情緒就不太好了,臉色也沉了下來。
季子禾愣了下,不妨皇上有此一問。他也懷疑過祝業安,但到底是沒有任何證據,最后只能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搖搖頭,“并無,全是老臣自己的意思。”
無論皇上怎么問,季子禾一口咬死了就是自己身體的緣故,皇上也無可奈何,只能宣了個太醫來。
太醫把了半天脈,確實有些小問題,畢竟年紀擺在那里了,但他不認為能嚴重到舍棄仕途的程度。
只是季子禾說精神不佳,怕耽誤了政事,太醫也能理解,畢竟一世清明,若因為一時老眼昏花而毀于一旦,確實會抱憾終身。
皇上聽了太醫的話,沒有理會季子禾的辭官請求,而是給了他半個月的病假,讓他好好休養。季子禾確實能干,這樣的人才皇上實在是不想放走。
“季大人是股肱之臣,朝廷的棟梁,朕離不開季大人。”
季子禾感動得涕淚橫流,最后心情復雜地帶著陳情折子回了家。
祝業安知道這個消息時,正陪著顧南風在首飾鋪子挑選首飾。
顧南風本是不想來的。過去一年,祝業安已經給她添置了許多了新首飾,根本用不過來。但祝業安說成親就該用新的,寓意好,她拗不過,只好來了。
祝業安一向財大氣粗,鋪子里的人都認識他,因此他們一進來,老板聽說是要準備婚事,就拿出了最精致的首飾。
只是今日的祝業安,在顧南風看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顧南風三兩句話就將獻殷勤的老板打發出去了。
祝業安困惑道:“怎么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這兩日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我怎么覺得,你最近瞞著我的事是不是有點多?”
祝業安舔舔嘴唇,猶豫片刻,笑著牽住顧南風的手,“確實出了一點小事,不過沒什么要緊,很快就能解決了。只是事情有些不堪,我不是很想說,以免污了你的耳朵。”
“齷齪的事情我也見過不少,你不用這么小心地護著我。”
“嗯,我知道。只是我能護著的時候,還是想護著你一點。事情雖然棘手,但還在我的能力范圍內。”祝業安眼神繾綣,溫潤的目光落在顧南風滿是擔憂的臉上,多了幾分動容,“你只要相信,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會傷害你就好。”
顧南風覺得祝業安這話有些嚴重了。
似乎發生了什么跟他倆有關的事,她當然相信祝業安,只是,這究竟……
“算了,你不愿意說就算了。我當然無條件相信你,但你也要記得,萬事小心,我會擔心你。”
祝業安粲然一笑,點頭答應,伸手將顧南風攬入懷中。
情意相通的兩人,卻在對方看不見時,都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擔憂的神情。
“大人,有急事。”一道舒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是方子興。
“怎么了?”
“今日早朝,季子禾辭官了。”
顧南風一愣,迅速扭頭看向祝業安,見他面色一如往常般淡定,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祝業安笑了聲,神色帶著幾分嘲諷,“皇上準了?”
“皇上當堂駁回,下朝的時候還將季大人留下了,這會兒都沒有出宮。”
“還有其他消息嗎?”
“沒有了。”
“最近所有人都不要動,什么都不用做,專心操辦婚事就行,所有與朝臣有關的事都不許插手。”
“是,屬下明白。”
祝業安神情始終淡定,但越是如此,顧南風的眉頭就皺得越厲害。
皇上早就警告過祝業安,不許再插手朝政。如果季子禾辭官跟祝業安有關,勢必會惹怒皇帝的。
顧南風悄聲問道:“季子禾辭官的事,是你做的?”
“我推了一把,但皇上怪不到我這里的,你放心。”祝業安知道顧南風在擔心什么。
推了一把?所以果然和祝業安有關,顧南風長吁口氣。
“你做了什么?”
“朱駿結黨營私的案子審結之后,梁王一系損失慘重,他們急需拉攏新的官員入伙來彌補損失。我安排了一個妥帖的人,在梁王那兒稍稍提點了下。然后,之前想要向梁王借力的季子禾,就得到梁王重視了。”
顧南風瞬間了悟。
季子禾原本是想借梁王的力量,在丞相的競爭中力壓另一位中書侍郎。原本只是一錘子買賣,但現在梁王一旦重視他了,那這賊船就好上不好下了。
以季子禾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明白梁王這艘破船早就搖搖欲墜,是根本上不得。但現在他又得罪不起梁王,唯一的辦法,只有破釜沉舟。
只是祝業安說得簡單,只稍微提點了下,背后肯定沒有他說的那么容易。
梁王想要拉季子禾上船,得有十足的把柄才能要挾于他,否則老奸巨猾的季子禾哪里會輕易受別人脅迫。
“季子禾有把柄在梁王手里?”
祝業安一改剛才的神思不屬,這會兒正仔細打量著店家拿來的首飾,還時不時在顧南風頭上比劃下,完全沒有把季子禾的事放在心上。
聽到顧南風問他,滿不在乎地說道:“或許吧,誰知道呢。皇上的眼線遍布京城,我做不了太多的事兒。我只是想試試,沒想到梁王確實有些本事,還真的拿住了季子禾。”
聽到祝業安這樣說,顧南風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休養了半個月之后,季子禾再次上朝,衰敗頹廢的樣子驚呆了一眾朝臣。
突然變得花白的頭發,更是讓他整個人老了不止十歲。
一時之間,他和老丞相站在一起,恍惚之下,都有些分不清他們倆誰的年紀大了。
季子禾再次遞上了請辭的折子。
如果說季子禾第一次請辭時,還有人猜測他是故意拿喬,那么這一次,所有人都相信季子禾是真心辭官歸隱。
皇上思忖片刻后,收下了季子禾的折子,并未當堂允準,說要考慮一下。
傍晚時,皇上秘密召見了李哲,那個他放在繡衣直指中的釘子。
“祝業安最近在做什么?”
“回稟皇上,整個繡衣直指最近都在忙著準備祝大人和顧大人的婚事。”
“季子禾的事,他摻和了嗎?”
“據微臣觀察,并沒有。”
皇上深深看了一眼李哲,“對于季子禾辭官的事兒,你怎么看?”
李哲背后的靠山就是季子禾,從他第一次辭官時,李哲就去季家想要問問緣由,但季家卻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穩妥的靠山突然倒了,祝業安這里還不待見他,李哲心里是慌的,苦水多得沒地方倒。
“季大人這事,微臣實在不清楚,微臣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季大人了。”
“朕說過,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在你沒有主動設陷阱的情況下,抓到祝業安的錯漏,朕就給你一個重新做官的機會。上一次,你的陣仗擺得不小,祝業安卻毫發無傷。現在你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嗎?”
李哲垂首不語。祝業安心思縝密,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根本不給人留機會。就看他新年前對季子禾發難的樣子,也知道那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祝業安這人小心眼,在繡衣直指中人盡皆知,向來只有他算計別人,還從來沒有人能贏過他。
李哲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小心謹慎,生怕被祝業安抓到小辮子后打擊報復。
想要找到祝業安的把柄,真的太難了。那人的心眼也不知道怎么長的,別人走一步看三步,他倒好,三十步以后說不定都算好了。
李哲心頭發苦,“回稟陛下,微臣盡力了。”
“算了,祝業安的事你先不要管了。去查一下,季子禾究竟出什么事了。這你總能辦到吧?”皇上端起茶盞輕啜一口。
李哲心中一凜,聽出了皇上語氣中的不耐煩,趕忙應是,“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將事情的原委查個水落石出。”
李哲從宮里出來,站在宮門口想了片刻,直接奔著季家而去。
這一次在季家大門口,季家管家沒有攔他,“我家大人猜著您可能會過來,特意吩咐我在這兒候著,李大人請隨我來。”
李哲雖然有點聰明才智,但比起心眼,無論是祝業安還是季子禾,他都差遠了。
他撫了撫額,無奈地跟著季家管家走,起碼季子禾愿意見他,也省了許多麻煩。
但當兩人打照面時,李哲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垂垂老矣之人就是季子禾。
看著李哲眼中的詫異,季子禾暗自長嘆。
“李兄,可是為了皇命而來?”
“季大人,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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