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空氣中仿佛氤氳著一陣潮濕的氣息。

        陰雨天晦暗的光線穿不透厚重的窗簾布，此刻的容德中學三年九班內暗得像是已經入夜。

        飄在半空的男孩抖似篩糠，將自己緊緊抱成一團。

        口里不停重復著：“我要報復他們……我要報復他們……”

        周莘野見狀，不忍地停住動作，將手中暗自聚集起的光焰收起，他輕鎖眉心盯住他，確認道：“雖然你說他們該死，但是你根本沒有下死手，對不對？”

        老校長說過，九班里莫名其妙出現問題的孩子們都住在醫院，如果這孩子真的下了重手，這些人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然而這句話出口像是擊中了男孩敏感的神經線，他猛地抬頭，周身的黑色霧氣越發濃重。

        眼神里是化不開的恨意：“誰說的！我就是要讓他們死，這些人都是禽獸，沒有心！沒有良心的人活著也是敗類！”

        周莘野沉默地看著他，心中既唏噓又為他難過，誰也無法理解，為什么好人總要受到欺負，如之前在魚貫樓里被謀害的姐姐，如此時此刻，眼前因為倍受欺凌而用極端的方式尋求解脫的男孩。

        他不知道該怎么勸解，也無法勸解，誰也沒有資格以一個理中客的身份勸誡別人選擇和解，更沒有資格站在上帝視角對著別人痛苦的人生指指點點。

        正思慮著，身后的小饅頭卻是一撇嘴，突然飄了過來，自顧自地哭嚎著撲到男孩身上：“嗚嗚嗚！小哥哥你好可憐……小饅頭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本來還難過自己沒有這些記憶，可是看見小哥哥這么痛苦，小饅頭也不要記起來了嗚嗚嗚，小饅頭一定死得很慘吧，啊嗚——”

        男孩猝不及防被一個半大的小鬼頭撲進懷里，愣了愣，面上陰戾的神色似乎淡了些，有些無措地立在原地。

        “嗚嗚，小哥哥�！毙」眍^在他懷中揚起腦袋，“你說小饅頭會不會也很慘��？”

        “不，不知道……”男孩下意識地應答著。

        一旁的秦三思已經帶上臨離開途緣鎮前，老爺子送給她的眼鏡，透過鏡片看著教室盡頭處，一大一小兩個小鬼，心里只覺得酸澀。

        “方橋。”秦三思上前一步，見著兩個小鬼看過來，她真誠地說，“很抱歉現在知道這樣的事情，但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能做的就是讓你有個盡量好的結局�！�

        “可是我已經死了，還能有什么好結局�！�

        周莘野聞言拉出脖頸上掛著的玉吊墜，指尖沿著繩邊輕輕一抵，瓶身落下，他將青色的瓶子遞過去。

        “你現在很虛弱，在這個人多的環境只會和人互相消損氣數，三年之內，如果你不能及時投胎，就會魂飛魄散�！�

        男孩聽見這話，變得有些慌亂：“我不想魂飛魄散！可是我，我連這個學校都出不去，我該怎么辦？”

        “你看到這個瓶子了嗎？這里面有一個跟你一樣有遺憾的姐姐，她因為恨意痛苦了十五年，現在她愿意我們幫助她，在月圓之夜幫助她投胎轉世，開始新的人生。”

        男孩望著他們，遲疑地問：“這是，真的嗎？你們會不會騙我？”

        “是真的！”小饅頭激動地喊，“你看小饅頭也是鬼魂，哥哥姐姐都沒有傷害我！而且啊，小饅頭月圓之夜也是要離開的，到時候小饅頭跟哥哥一起好不好？”

        小饅頭的話是使得男孩有些動搖，他沉思了片刻，而后抬頭：“我還有一個愿望，你們可以幫我完成嗎？”

        -

        殘破的小胡同，陳舊的小平房。

        一個面色憔悴的女人彎腰洗著池子里的藍白校服。

        這是兒子方橋生前穿著的最后一件衣服。方橋的父親很早就因病去世，她三十歲出頭就守寡，獨身一人，辛辛苦苦把先天殘疾的兒子拉扯大。

        身形單薄嬌小的女人一天做三份工，只為了供兒子上學，可是向來懂事少言的兒子，在一個月前突然將殺蟲藥一飲而盡，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就像是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

        女人好不容易硬撐著堆砌起來的“天”塌了，她變得一無所有，一切努力和奔波都沒有了意義，她整日以淚洗面，一想起自己靦腆又孝順的兒子就心痛得無以復加，于是，哭著翻出兒子生前已經傳得泛白的校服，洗了一遍又一遍。

        她表情木然，眼中不停地掉淚，喃喃著：“洗干凈了，崽就能回來了……洗干凈了就回來……”

        方橋飄在一把傘下，驚愕地看著不遠處那個短短一個月，卻像是老了十幾歲的女人。

        周莘野撐住傘柄的手下意識緊握，不經意一偏頭，見身旁的秦三思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他垂眸深呼吸，看向男孩，提醒他：“要進去嗎？”

        “不了，不了……”男孩痛哭著向后瑟縮，“我對不起她，不敢見她，我，我好悔啊，為什么要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為什么讓她這么難過，我好悔啊……”

        小饅頭怯生生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流著淚鉆進周莘野的上衣口袋，扒著口袋邊沿不住地抹淚。

        “方橋，給媽媽寫封信吧�！敝茌芬俺谅曁嶙h，“讓她好好生活，不要一直沉浸在痛苦的記憶中，你們都要重新開始。”

        方橋感激地看他一眼，重重地點頭。

        那天晚上臨睡前，女人在整理兒子的屋子時發現了一封信，她捂住嘴，明明心中狂喜，眼中卻止不住地掉淚，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將信拆開，是熟悉的工整有力的筆跡。

        方橋自小寫得一手好字，現如今卻是白費。

        她慌亂地抹掉眼淚，生怕淚水染濕珍貴的信紙。

        「我最愛的媽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說一萬遍，也不能抵消我心中的悔恨。

        我真的很后悔，沒能跟你好好說說話，聊一聊我最近的煩惱，你那么堅強，那么善良，或許會給我提出好的建議，又或是奮不顧身地沖出去為我出頭……

        我長大了，有了心事，要面子，要自尊，反而忘了幾歲時，我受了欺負，你明明怕得渾身發抖，也要站出來指責那個欺負我的人的模樣，我不該因為那些禽獸毀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該讓你失去你唯一的兒子……

        對不起媽媽，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誰都無法挽回，我只希望你能振作起來，不要再被苦力壓彎了腰，不要再在悲痛中生活，你要為自己而活！

        你可以答應我嗎？

        很感激能夠成為你的兒子的：方橋」

        女人終于支撐不住，將薄薄的信紙按在胸口嚎啕大哭。

        “崽，媽媽答應你，答應你……”

        一個晴朗的下午，周莘野和秦三思再次來到老校長的辦公室，老校長不住地向兩人握手感激。

        容德中學自他們來后，短短一個星期間，之前重癥住院的學生逐漸恢復生機，相繼痊愈出院，籠罩在三年九班的陰郁氣息也消失了，學生間充滿了歡聲笑語。

        老校長聽了他們的建議，認真關注起早先忽略的關于校園霸凌的惡劣行為。

        “那件事過后，我分別和這些男孩及家長開了座談會，讓他們受到了相應的處分。這些是確實是我們做得不到位，忽略了孩子身心健康�！崩闲ｉL一臉悔意，“前些日子，學校邀請教育專家來學校演講，將校園霸凌的預防辦法，正確保護自己的措施，以及懲罰方案告知學生，希望能起到教育和威懾的作用吧！”

        “很好！”

        魚貫樓后方的隱秘倉庫里，聽完整件事情的方宴背靠著沙發座椅，抬手鼓掌，揚聲稱贊道：“你們做得很好，不僅解決了鬼魂，還解決了后續可能出現的問題。”

        小饅頭悄悄附在周莘野耳邊吐槽：“哥哥，這個人好做作！”

        秦三思聞聲偷笑。

        周莘野微不可察地瞟她一眼，用意念提醒她：【小鬼，不要仗著別人看不見你，就說人家壞話哦。”

        而座椅上看不見小饅頭的方宴，瞧著對面站著的這兩人有些古怪的表情，不由地輕咳一聲，繼續做總結陳詞。

        “總之，你們這次任務完成的很圓滿，加油，很期待你們能夠轉正。”

        兩人點頭，向方宴道別，而后轉身向門口走去。

        小饅頭又鉆回到秦三思身前的口袋里，伸著懶腰提議：“姐姐，小饅頭渴了，想喝奶茶好不好？”

        秦三思笑瞇瞇用意念回復她：【可以啊，等下我們就去買�！�

        “小饅頭還想吃甜筒冰淇淋好不好啊？”

        【好��！】

        “那小饅頭還想，還想吃芒果冰沙好不好�！�

        周莘野聽了逗她：“你一個小孩子，吃這么多涼的不好。”

        “人家是鬼嘛！吃多了涼的也不會壞肚子！”小饅頭激動地反駁完，喊著秦三思給她撐腰，“姐姐，你說對不對？”

        【對——】

        說著，兩人即將走出大門，身后卻突然傳來方宴的聲音：

        “等等！”他站起身走過來，“新任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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