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月經不調
天蓬兩口子旅行結婚一去半個多月還不見回來。
費齊在家無所事事,這種無所事事讓他發現原來天蓬竟然在自己的生活里不知不覺有了一席之地,這一點費齊不能理解。他知道自己原本很是看不上他,甚至很多時候對他心存鄙夷,只是形之于口時才因為禮貌而口下留德。此時,費齊試圖理清自己和天蓬為什么會有了如今這樣的交往,難道我已經把他當作桃花源的入口,或者把他當作了金門馬祖了?那種鄙夷又是什么,是“學而優則仕”或者“勤勞致富”理念在心中時常發作結果?這種胡思亂想沒有任何結果。
費齊晚上沒事就在家練練字,他打算給天蓬寫一個四扇屏,寫什么呢,寫《金剛經》吧,怕新婚送佛經有些不倫不類。要么就在詩經里找四首詩,但詩經里的詩最好是用篆書寫,篆書費齊幾乎沒練過,他拿不定主意。
他臨古碑,想康有為、魯迅都是臨過古碑的,但他們的心境與自己定是不同。每當臨字的時候就總是能想起“好朋友”錢芳,一想到錢芳就總是不時想起那個“無政府主義者”。
這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同時想起這兩個姑娘,也許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麗使她們總是被他想起。當然,有了錢芳的前車之鑒,費齊對于關東寧盡量不去多想,他覺得也許這份美麗只停留在心里比什么都強。
這時的齊齊哈爾已經進入了供暖季節,熱力公司的熱乎氣兒就像學校里成績打狼的學生上學一樣,吊兒郎當,能夠踩著點兒來已經是很不錯了,不要指望他會有熱情。他們嫌學校不夠“意思”,學校嫌他們“態度”不端正。天蓬兩口子也正像這股熱乎氣兒,似乎把訂好的時間給忘了,直到十月二十號才到家。
這一段時間費齊忽然覺得自己的字大有進益,從前練的顏柳和瘦金體加上最近苦練的魏碑,竟然勾兌出別一種味道的字來,因為這字的收益,費齊的心情極好,精力也就愈發的充足,每晚都練到后半夜。
天蓬一到家,他就給費齊打了電話,問照片掃描進電腦怎么老是死機,是不是有病毒了,費齊講了半天他還是不大明白,最后,費老師電話里告訴他,明天晚上下了課就去幫他,順便首次拜訪他們兩口子。
第二天是個星期六,晚上下課后,費齊沒回家,帶了中午抽空買的內存條和一些應用軟件直接去了天蓬那兒。天又黑又冷,他出門就打了車。
保姆小馬給費齊開了門,小馬還認得他:“費老師來了,天朋哥正等著你呢。”
這個小馬見了外人,除了哥、姐、叔叔、阿姨等各種親屬稱謂外就只會稱人為老師了。也許在她心目中還沒有哪個人有足以稱先生、女士的人格。也許在小馬的見識里老師是個通用的尊稱,但費齊卻并不喜歡人們稱他為老師。
地上的紙殼已經都撤掉了,新房這一回像剛摘了面膜的貴婦,方廳的百寶格上擺了一些旅游的紀念品,不用福爾摩斯的水平也能看出他們這些天都到過哪兒。
天蓬從書房里走出來,早已脫了新郎倌兒的制服,穿著一身真絲的睡衣,雖然沒拿著煙斗,但也作家味兒十足。費齊仔細看他,臉好像黑了一些,眼睛還是有些紅。
“建紅呢?”費齊一邊換拖鞋一邊問,天蓬畢竟結婚了,見面問候其夫人就像見皇上稱陛下一樣有尊重的味道吧。
“朋友三缺一,她剛剛去充數,我剛送她回來,她讓我問你好呢。今晚她要是回來,我就得去接她,順便送你回家,她要是不回來,你就在這兒住吧,我正有點兒東西給你看。”
“那我就打個電話告訴家里一聲!辟M齊真是有些佩服他了,就這么幾天,而且只是多半個蜜月就又有了點兒東西,打趣地問他,“你到底是旅行結婚吶還是去采風?”
“旅行、觀光、□□;購物、受罪、采風!”
費齊樂了,他連□□都說了,可見說的都是真的,也應該是全面的。
小馬沏了茶端進來,放在玻璃茶幾上就出去了。
天蓬的這個保姆一直是費齊琢磨的對象,她比主人要謙卑,比理論上的下人要高貴,即不是瑞士管家,也不是印度仆人,即不是襲人也不是星期五,是純正中國式的依存于血緣關系的保姆。費齊記得天蓬曾經說過,在中國,和資產階級一起消亡的首先就是管家和仆人,現在殘留下來的只有不倫不類的保姆了。
費齊當時就問過他,這不倫不類是什么意思,是沒有文化品味還是沒有服務精神?他到底追求的是兩條腿的忠狗還是高科技武裝起來的信息時代的奴才?
天蓬的解釋是:管家是資產階級的幫兇,仆人是資產階級的走狗,而保姆是必須是無產階級的鄉下親戚。普通的保姆,把錢交給他們怕丟;把口味交給他們味如嚼臘;把孩子交給他們帶,感情深了怕孩子學一身下人習性,感情淺了怕綁了孩子撕票;把妻子和丈夫交給他們怕愉情、怕私奔。中國人的智慧對付這些難題的唯一方案就是選擇血緣關系,有了這層關系,這些難題就都不成為難題了。其實,中國人處理一切人際關系時,一但無處下手,就都會轉而尋求血緣關系,而血緣關系說白了,本質上就是性關系!
費齊對他的本質說法一笑置之,他知道天蓬的習慣,愿意把他認為對的東西說成是科學的、本質的。所以費齊從未因為天蓬把所說的什么上升到了本質而投降。他覺得現象是魔術師用道具和技巧表演出來的精彩,而本質則正是魔術師一直試圖掩蓋的不能見人的東西,戲法過程的真實性只能讓觀眾佩服魔術師的高明,而不能說明戲法本身就是真實的。
他覺得天蓬正有志于改造保姆或者說再造管家和仆人,而且正在做這項工作。因為上次娶親時小馬還只是穿著便服,外人只能從她穿著中的一些土氣和不斷的被呼來喚去來判斷她可能是個保姆,今天費齊發現她穿了一套蘭印花的,近似于采茶姑娘的衫褲,這身打扮雖然不能說是保姆的職業裝,但在東北絕對另類,這種面料和天蓬的真絲睡衣比起來就絕對是個保姆了。
費齊問他:“小馬的這身行頭是你設計的?”
“怎么樣?有點保姆樣了吧!碧炫罘诺土寺曇簦盀榱撕逅堰@身衣服當工作服總穿著,我還給她每月加了五十呢!
“你這不是錢催的嗎?”費齊笑他腦袋大。
“你不懂,你以為找保姆有錢就行了?你沒考慮到雇主的心理,雇主不但喜歡用勤快的,還需要眼熟的,不別扭的。最關鍵的是,傳統的等級制度被砸碎了,現代的敬業精神還沒有培養起來。我個人哪有精力、財力培養一種制度,樹立一種精神吶!
費齊見班臺上有一張紙,是用彩色打印機打出來的一個畫稿,大概是他用電腦畫的一種東西,像是一種標志,就問他:“這是什么?”
“我設計的族徽,我馬天朋家族的標志。我今天上午開會的時候想的,設計了一整天。怎么樣?”
費齊看一個圓圈上面有一匹大馬高揚著頭,樂了:“你這匹馬太具象,讓我想到了法拉利。”
“你要是這么說就在這馬的后面加上一個M形的背景山。紅地兒,綠山,黃馬。”
“你那山要是尖的我就會想到螨亭,如果是圓的,我就會想到麥當勞!
“你這家伙可真難對付。那你給我設計一個。”
聽天蓬這么說,費齊馬上改口:“你設計的還算不錯呢,你看滿大街的標志,大都是把拼音字母糾纏在一起,而且大多是被個齊齊哈爾的Q字圈在里面。好好的設計族徽干什么?我知道了,有一種繁衍和擴張的欲望在你的心中膨脹!
“你說得對。”
費齊那有工夫給他設計什么族徽,但卻想到了那四扇屏寫些什么好了,于是就征詢他的意見:“如果是這樣,我就給你寫一個朱子治家格言的四扇屏,掛在方廳怎么樣?”
“行啊,他那個治家格言雖然有點兒俗,但不是很難懂,一般的客人都能看明白。我也好照葫蘆畫瓢,齊家治國平天下。”
費齊放下那紙走到書架前,背對著天蓬說:“族徽你慢慢琢磨吧,也不著急,本來就是千秋萬代的事!
馬天朋就怕費齊看他的書架,一看就是老半天,馬上就說:“我在北京的中國書店買了幾套古書,回來只帶了些建紅買的衣服和一些易碎的小玩意兒,書和一些沒用的、不怕磕碰的行李我辦了托運,還得過幾天才到!
見費齊沒有動的意思,天蓬端了茶杯說:“你來看看,我在宜興買的茶具,你給個價!
天蓬每每得了好東西,買了如意的玩意兒總是希望費齊給個價。有一次,有人送他一塊硯臺,他不太懂,就問費齊。費齊見是塊端硯,而且雕刻全依石材的天然紋理,造形很是古雅不俗,就給了兩千元。天蓬一聽,嚇了一跳說:“這么多,我還以為二、三百頂多了,要真是這樣,他的事兒我還真不能馬虎!
費齊說:“你們之間辦什么事,辦多大的事當然也是定價參考的依據,這個我不管,我只是根據這方硯因石構圖,因材施藝,立意高遠曼妙來定的價,其實端硯的定價很復雜,主要是根據坑種材質與石品花紋來定,這方面學問可就高深了,我可外行了!
費齊當然不好問他們之間有什么事,但從此知道天蓬做事是來者不拒,依禮辦事。別看天蓬本身的官兒不大,但他社會活動能力極強,有事求到他,他再求一層關系也就基本解決了。
總之,天蓬首先對于無價的東西需要費齊幫著印證一下他心目中的價值,其次是他對某些商品已有的標價并不信任,總想得到費齊的確認。最后也是考一考費齊的品味,這種考的本身也是一種報復性的難為。
答這種題,費齊覺得有點兒像跟劉三姐對山歌那么難:價出得低了,如果在理兒的話,好像在說天蓬大頭,會弄得他花錢買難受,費齊不忍。如果低得離譜兒,又好像費齊不識貨,于已又不甘;價給得高了,如果說得在理兒,天蓬自然是撿了漏兒,當然高興。如果高得離了譜兒,費齊反到又成了冤大頭。
從前的文人喜歡拿艱深的典故和苦怪的上聯刁難文友,商品經濟時代的天蓬喜歡用這種方式折磨費齊。其實,答對答錯倒是無所謂,只是費齊總覺得答這種題有點兒做紹興師爺的味道。他只好從書柜旁過來,坐在真皮大沙發里,認真把玩這套紫沙茶具。
壺和杯都是竹簡捆扎起來的造型,古樸、自然。費齊拿過那壺,壺蓋兒上面刻的好像是周公拘羑里演易的形象,線條簡練生動,意境很是高古。壺身的竹簡上刻的是易經的系辭:
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
費齊輕吸了口氣,覺得這段話刻在日用的茶壺上真是一種大智慧?套钟玫氖菨h代的簡牘體,若篆若隸,渾然一體,波磔披拂,形意翩翩,字和壺融為一體,率真、古拙、大器、流暢。把壺端在手上,入手質感細膩,如玉如絲,光澤不溫不火,壺的比例適度,適于把玩。
他左手摸壺底有凸凹痕跡,慢慢抬起壺,見壺底好像還有款,只是看不大清。壺里有茶,而且還很燙,不能掉過來看。他想以天蓬的財力和出手的大方程度,應該不是地攤兒貨,也不會是生產線上下來的東西,怎么也得是個在世的名家的作品,就說:“不應該少于一千元吧!
“哈哈!一千二百塊,你還真挺有眼力!碧炫钜贿吙,一邊從費齊手中接過壺,給他倒了一杯。
費齊慶幸自己答對了,與其說是自己對茶具更了解,不如說自己對天蓬的品味和家底兒更清楚。他端起杯來,喝了一口,茶是西湖的上等龍井!安诲e,壺、茶俱佳,只是沏茶的水太熱了。對于高級綠茶,不能用剛燒開的沸水沖泡,水燒開后稍冷卻,八十度左右最好,這次壺沒炸就不錯了。”
“唉,下次不讓小馬沏茶了,這要是炸了我得多心疼!容我慢慢□□吧,找個好保姆不容易呀!培養一個像你這樣的保姆得多長時間吶!
費齊樂了,他喜歡喝茶,關于茶的書因此也就看了一些,雖然高檔的茶沒喝過,高檔的茶具沒用過,但就憑這點兒書本兒上的知識對付像天蓬這樣的財主足夠了。天蓬喝酒泡妞俱是高手,喝茶的水平很是一般。
費齊把一杯茶喝光,沒讓天蓬再倒,沒有茶水的杯子更好把玩。他仔細玩味手中的杯子:杯子無把兒,大概是為了有更大的空間四面刻字,上面刻的是《孫子兵法》:
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
字刻得比壺上的小很多,但結體松弛有度,當真密不透風,疏可走馬,他覺得有趣兒,勸天蓬把手里那杯茶也喝光,費齊拿過來看,一面刻的是: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另三面刻的是子路問強:
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費齊看完了,瞅著天蓬,問他杯子一共是幾只,天蓬忙喊保姆:“小馬,你把剩下的四個杯子也拿來,小心點兒啊。”
過了會兒,小馬連盒帶杯都端了來,費齊小心地從盒里拿了一只,認出上面刻的是《黃帝內經》里名言:
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夫病已成而后藥之亂已成而后治之譬猶渴而穿井斗而鑄兵不亦晚乎
這一只的文字很多,字很小,但字字清晰,筆觸絲毫不茍,費齊看了半天才換了下一只,知是《大學》里的句子:
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災必逮
費齊覺得有意思,不知道這位紫沙大師為什么偏偏喜歡《大學》里的這一句。下一只費齊認得來自《中庸》: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
費齊拿起最后一只,樂了,上面刻的是是《孟子》中孟子的狂言,對天蓬說:“你看,孟子的脾氣跟李敖差不多!
“沒聽說過!
“我給你念念: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
怎么樣,我沒說錯吧!
“這是孟子說的嗎?”
費齊樂了,指著墻上天蓬的照片說。“有空你去查吧。這回用得著你那個形象了!
費齊都看過了,把杯壺并排放在一起,反復看著上面的簡牘,說:“就沖這位大師在這壺、杯上刻的這七部書,沖他的這份心思,這套茶具也值!就算你花兩千元買了也值啊。”
天蓬聽了很是高興,端起壺來說:“我也是看這上面的字刻得好,個個都像是我的座佑銘,而且,好就好在個個我都喜歡!
他又給費齊和自己滿上了一杯:“你這一說,我心里平衡多了。其實它真的是二千多塊買來的,建紅不喜歡這套茶具,嫌太貴,嫌土氣,我沒管她,結果又花了一千給她買了一套真絲的裙子才算和好。這么一算不是二千多了嗎?”
費齊拿起那只刻著《大學》名言的杯子說:“看,這上面不是說得很清楚嗎?”
天蓬看了,哈哈大笑,更喜歡這套茶具了。費齊也很是喜歡:“你看,把這七件放在一起,雖然個個字數不同,但都充分利用了漢簡的字形特點,使每個杯子都不讓人感覺字太滿或太空。”
喝了兩杯后,天蓬說:“再好的杯子也不能總看,來,我領你看結婚錄像去。”
兩人來到客廳,兩個小時的錄像費齊大多按快進鍵跳過去了,只用了不過三十分鐘就看完了。
“什么感覺?”
“亂。鬧。累。”
“這倒是婚禮的精髓!
“為什么咱們兩個坐在車里迎親時沒錄上?回來時,你在車里張口喘也沒錄上,再者你裝修時去換建材,布置新房也沒錄上;槎Y早上做頭發,賓客們熬夜打牌、隨禮都是很有趣兒的!
“你怎么不早說呢?你看他們錄這破玩意兒,我是越看越不順眼!
“你知道為什么?”
“水平唄!
“不對,是缺少一個劇本和導演。另外什么特技、道具、燈光、化妝就更別提了,還有后期的制作,剪輯,音樂也不夠專業,只有群眾演員是真實的、專業的!
“要按你這么說,那得投資多少,而且拍出來也假呀。”天蓬泄氣了。
“那就沒辦法了,對付著看吧。而且,因為婚禮是一次性的,不能中斷和重拍,所以最好得用多臺錄像機才不至于遺漏一些場景和角度。其實,現在看來最便宜可行的就是你事先把分鏡頭劇本寫好,才不至于一個鏡頭總是跟著新郎、新娘走,好像政府工作會議似的。”
“你怎么也馬后炮呀。”
“我哪有經驗哪。”
“建紅非常不滿意,總是怪我請的攝像師傅不好。沒辦法,等你結婚時我給你寫本子,我做導演,我好好過過癮!眰z個人又進了書房,天蓬從班臺里拿出半尺厚的照片來,“算了,咱們還是看照片吧,來,看看那天婚禮上照的,你挑幾張拿走,你教教我怎么用掃描儀,買了一年了,楞是沒用過!
“這種東西在那里擺著本身就是一種使用。”費齊也給他來一點兒深刻,“你先去給我找個改錐來,我給你的電腦吃點仁參補一補!
天蓬馬上又喊小馬去拿,費齊把機箱拆了,忙了五、六分鐘,等一切停當,再次露出了桌面,費齊拿起鼠標一通點,天蓬在一邊問:“你這是干什么呢?”
“我給你的電腦更改一些設置,讓它沒事的時候少在后臺干沒用的活,再刪點兒沒用的文件,讓它輕裝上陣,剛才我已經給它補了一了補,又給它插了根內存條子!
“我說這個電腦才用一年,怎么就這么慢呢,我還以為有病毒了呢,原來電腦也有內耗啊。”天蓬的電腦水平比一年前進步不大。
費齊一通處理,電腦就像吃過藥的本約翰遜一樣,跑得快多了。
在掃描儀工作的時候,費齊就翻看那些照片,唐云東拍的那些照片明顯比天蓬夫婦旅游時的自拍照取景、光線和構圖都強得很多。有幾張過分親密的自拍照天蓬忘了收起來,見費齊看到了也有點兒不好意思。
費齊也不好意思,但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掩飾方法就是不動聲色地、不加可否地翻過去,仿佛做錯事、做出格兒事的也有他的份兒似的?墒,真到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時候,消失的語言和躲躲閃閃的意圖只能證明虛偽和逃避,一點兒也沒有因為誰也不說什么而減少尷尬。
費齊只好怪他:“你應該有適度的新聞檢查才對!癫恢,鬼不覺,不亦君子乎?’,這回我懂了些!
天蓬也覺得是這么回事,解嘲到:“為了讓你開悟我費了多少心機。不過……,你先把照片給我,我先看完了你再看!”
費齊說:“算了,晚了,你現在收起來,只證明你心虛,只能讓我更有知情的欲望。你小子知道黨的政策吧?你只剩下老實交代一條路了!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讓你看吶!
“即做得出,上得照片,還怕什么?”
“說是這么說,但有些真的涉及隱私,并不是我的光彩!
“你的光彩從來都不是你的隱私,你的隱私也大多不光彩!辟M齊對他笑著說。
“可是,你要知道,法律是保護隱私的!
“神不知,鬼不覺,不用法律保護,甚至是逃避法律的!
“你有完沒完?”
費齊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早已不看照片,他見把天蓬也折磨得差不多會了,就問他:“最近寫的東西在哪兒,不用看照片,看你寫的東西照樣能知道你的隱私。”
天蓬這才從抽屜中取出了一沓A4紙來:“這個我放心讓你看,我自信隱私已經藏好,不傷自尊了。照片我來掃!
費齊接過來,先看了最后一頁的頁碼是58,比短篇長,比中篇短,不過已經是天蓬寫過的最長篇了。翻過白皮兒,費齊嚇了一跳,是個隸書四字初號的書名:《月經不調》
“這個絕對是隱私的東西,你是不是應該再好好檢查一下?”
“這倒不用,別人的隱私是有趣的,也是深刻的,一定要好好的刻畫。自己的隱私,就像參孫的頭發一樣,是不能讓別人動的!
“但我想你的小說是把你的隱私改了名,當作別人的隱私著意刻畫吧。這樣即保全了參孫的頭發,又增加了趣味性。”
“這就是小說和日記的區別!
費齊平靜了一會兒故意調天蓬的胃口說:“我覺得你這是想象三部曲之第三部!
“想象三部曲,沒聽說過,那兩部都是什么?”天蓬很想知道還有什么書能跟他剛寫出來的小說齊名。
這是費齊料定的一問,他點了支煙,見天蓬一付可憐相就回答到:“第一部是《豐乳肥臀》,第二部是《拯救□□》,你這篇《月經不調》按書名來說就已經足夠性感,如果寫得再厚些,和那兩部一樣豐滿,你不覺得她們三個是一奶同騷的三姐妹嗎?不過,你的這部比起那兩部似乎要深刻!
費齊故意停下來等著他問為什么,就象領導們講話時往往故意在一句鼓舞人心的話上使用長長的降調并留一點鼓掌的時間一樣。天蓬果然問了為什么。
“因為,單從書名上說,前兩部書只停留在身體的表面,而你已經研究內分泌了!
天蓬哈哈大笑給了費齊一拳:“那怎么叫‘想象三部曲’呢?”
費齊當然沒天蓬那么著急,依舊慢慢地說:“魯迅有一段關于想象的名言不知道你注意過沒有?”
“魯迅的名言多了,都在書架上呢,還是你先說吧!
“原文我記不太清楚了,魯迅說中國人一見到短袖子,立刻就能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魯迅說這話大概是三十年代的事,時隔七十多年,中國人就算是這方面已經見過世面,但是,看了你這個書名估計也能把想象進行到底。”
“這句話我耳熟,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天蓬來了精神,能與偉大的魯迅暗合已經足夠偉大,而且還有兩個美妙的成名身體一左一右襯著他的新作,他大概也覺得自己在偉大之外還另有一份兒光榮了。
說實在的,費齊見了這個書名也想看個究竟。他用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完了一遍,房間里只有掃描儀工作時細微的聲音。
能看出這部《月經不調》是由那篇《愛情履歷》改寫、闊充而成的,但比《愛情履歷》內容豐富多了,描寫也更加大膽了,這一點上倒是更接近于《□□履歷》了,寫作手法也老成了一些。
天蓬在一旁掃描照片也不打擾他,只給他遞過一次煙,還倒過一次茶。費齊想如果每個作者都能給讀者上煙倒茶,這世上壞作品就不多了,應該說天蓬的作品就這種不壞的東西。
見他快讀完時,偉大的作者才解釋說:“這個小說并未完全寫完,我不知道是轟轟烈烈結束好還是嘎然而止好,或者是莫名其妙地結束更好!
費齊沒回答他,喝了口茶說:“讓我再看一遍!
天蓬巴不得所有讀者都像費齊這樣,但他見費齊看得有點兒費力,就在一旁解釋,剛說兩句費齊就不讓他說了:“我看的時候你有工夫解釋,別人看你能都解釋嗎?”
天蓬什么也不說了,費齊看他的小說,他感覺就象大夫在用B超檢查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唯恐他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出去從酒柜兒里取了瓶葡萄酒,用高腳杯一人倒上一杯。費齊暫時還沒工夫喝,瞥了一眼透明的酒杯,比起紫沙的茶具來像無臭無味兒的白開水。
看了開胃酒費齊覺得肚子餓了,問天蓬:“有沒有什么吃的,我晚飯還沒吃吶。”
“你怎么不早說呢,早知道我弄點酒菜該多好,現在都十點多了,沒地方弄去了!
“有方便面也行啊。”
天蓬出去,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合老婆餅回來,不好意思地說:“沒有別的了,就剩下酒了,你先拿這個對付一下吧,我已經讓小馬煮面條了,這孩子煮面條比泡茶強多了。她腌的咸菜也很好吃的,味道很特別!
老婆餅大概剛從冰箱里取出來,有些涼硬,費齊一邊吃一邊看,老天蓬沒事,自己先喝了起酒來。
看了第二遍,費齊終于可以理清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理清了故事的脈絡,不再被各種性描寫分散了注意力。
都說女人是一本書,其實女人一直是一本□□。
這個題記是手寫的,大概是后加的,在這句題記后面,小說一開始就寫男主人公的三個正在美麗的女友和曾經很美麗的妻子幾乎同時都停了月經。
他突然有一種游戲通關后的失落,同時又仿佛自來水公司、電業局、煤氣公司、電信局、有線電視臺一起來催費的感覺。他有的是錢,本不怕繳費,只是各路催費的像約好了似的一起來,他心里有些異樣,就像家養的各種寵物突然間都反常地活蹦亂跳一樣讓人擔心地震的來臨。
男主角有錢有貌有“性趣”,雖然已經三十多了,但自覺這方面依然像十七、八歲時的樣子,他很是感激有如此的欲望,這種欲望非但不是他的煩惱,相反,對這欲望體貼的滿足成了他快樂根本。
當他把□□插入不同女人身體的時候,他感到的不只是占有欲的滿足,那一刻之后的緊張、放松、頹然讓他感到似乎已經返樸歸真了,他和他的女人在那一刻仿佛都變成了自然的存在,不只是一種原始的動物。那一刻,而且只有那一刻,大家都異常的真實、純粹、簡單、熱情。
他太喜歡這種原始的狀態和情感了。雖然他也知道這是世俗所不齒的交流,世俗所不齒的滿足,為人垢病的發泄。他原本覺得在別人都遵守著一夫一妻制的時代能同時與幾個不同味道的女人有關系并發生關系比起他大把掙錢更有成功感,他追求的就是這樣一種難度和背叛,一種別人禁止我獨享的快感,一種把民俗習慣、體制制度、法制和道德規范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快感,這種快感甚至超越了于飛之樂的本身。
人們在忠誠、忠貞之中分得一杯羹,他卻在忠誠和忠貞之外吃得口舌生香,他的生活像一只幸運的老鼠掉進了米倉。
他的女人喜歡他的英俊、瀟灑,喜歡他的信誓旦旦還有他的才學。他也喜歡她們,她們美麗、性感、溫柔、傻乎乎地可愛,他永遠也無法解釋他為什么喜歡這些,女人大體是相同的,對于他來說理應是乏味的,但是,她們之間些微的不同又成了他追求她們的動力,仿佛品酒師在細微的不同中品味到了酒的好壞和真諦一樣。
既然上帝給我快感,那么我就應該感覺它,而不是詆毀它;既然上帝忘了給我痛苦,我又何必尋找它,歌頌它呢。
他玩弄女人的法律保障就是“民不舉,官不糾”,“民不舉”的保障是他大方的付出和一套切實的保密制度。他的心理底線就是財產的百分之五十,他有時也使用藥物來玉成自己的男人本色,因為天然的快樂總是短暫的,人類的一切追求正是在刻意地延長這種短暫。
故事然后寫比他大十五歲多的有夫之婦停了月經,兩個人都害怕起來,他當初和她在一起并不為別的,純是為了體會一種未來的感覺,提前體味一下自己的女人變老時自己的感覺,另外也讓他在其中體會到了一種另一個時代的貞操和價值。這個女人說她是上過環兒的,所以和她□□從來也沒有什么防范,沒想到大意失荊州。
然后就是他本來想玩一玩就拜拜的女人非要和他結婚,因為她肚子里有了他的種,她要一俊遮百丑。把一個游戲當作一生的生活,把九十分鐘的電影攙水變成了長篇電視連續劇,而且不能換頻道,這讓他后悔當初交友不慎。他讓她去醫院打胎,他要的是一痛遮百丑。
他想與之過一輩子的女人這時卻把他看透,非要去醫院打胎,要打掉他的繼承人,絕了他的種,與他脫凈一切關系,再也不發生任何關系。
他妻子的嘔吐連男主人公也懷疑是不是他的責任,她的嘔吐讓他惡心,他有理由相信他已后院失火,但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尋找幕后黑手,因為這時剩下的一個女人也揭竿而起,非要他在外面給她買一套大房子不可,否則對不起她對他的付出,她的青春如果不是給了他,一定更加完美。
這時,男主人公覺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這句經典語錄應該改為“男人的一半為女人”!盀椤弊肿x二聲時,就和張賢亮的原意相同了,如果讀做四聲時,這句話的意思就變了,變成男人的一半財產和時間都要獻給女人,為女人而活著了。
最后妻子和愛人打胎、離婚、分手,他花了一半的財產摘了頂綠帽子,熄滅了后院之火,他的還有七個月就出生的“繼承人”先他而去。他不得不和他只想玩一玩的女人去婚檢、登記,開始了他沒完沒了的連續劇,然后外面包養最后一個。
一切又都正常了,他還有妻子,還有情人,一切又都正常了。但再婚后他才發現新娶的女人其實只是月經不調,并沒有懷孕。這下子他害怕了,他開始為他有可能損失的下一個百分之五十做準備了。當他疲憊地把大紅燙金的房照交給外面包養的二奶并想和她上床解乏時,二奶手里握著包兒衛生巾含蓄地拒絕男主角:她又來月經了。
“真搞不懂你們女人!彼f。
幸好這時那個他要體味未來的女人來電話讓他去陪,一見面他的未來就絕望地告訴他:“我老了,醫生說我絕經了!
他沒有因為危險解除而高興,他也沒有任何心情去安慰他的情人,他此刻只覺得自己仿佛也有了月經功能,他的月經也沒了規律,而且似乎也一樣絕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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