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到底是什么念想
付瑤是付錦衾師姐,兩個人都姓付,卻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兩人同屬天機閣,同是師尊劉恒義的弟子,付錦衾接任閣主之后,付瑤便輔佐在他身側,跟他一起留在了樂安。
這次挨揍的小縣官林執是付瑤的心頭肉,三年前剛至樂安上任,就在路邊救起了中毒的付瑤。
其實那毒本來就是付瑤自己下的,她擅用毒,也愛試毒,手掌發黑只是在觀察毒藥蔓延的速度,但是這對沒見識過這些的林執而言可就了不得了。
他抱著付瑤到處尋醫問藥,整個樂安都被他踏遍了,也沒找到能治的人。
付瑤覺得有趣,笑著給自己開了張方子,三把榮枯草,一杯檐上雪,三錢無根水,四兩天地青讓他去尋,他真漫山遍野地找,她折騰了他幾個來回,玩鬧心思漸消,心里卻漸漸燙貼上來。
她隔三差五中一些毒,他隔三差五來探她的“病”,這些事在她這里是家常便飯,不了解毒的人,用不了毒,她有她的一套鉆研之法,不知怎么跟他解釋,好在他也從曾問,心疼碎在眼睛里,她看見了,只覺得甜。
日子久了,兩人的事兒就這么自然而然的成了。付錦衾給她安排了一個合理的身份,編了一個父母早亡的說法,做了她的弟弟,她就從點心鋪大張旗鼓的出嫁了。
嫁妝備得很豐沛,一箱金子一箱銀,外人都夸她弟弟大方,不知道他送嫁之前坐在金銀箱上看了好幾個來回,差點搬回去一半。
可這人總體還是好的,閣里有任務,只要不是非她不可,都盡量不去驚動,付瑤對他亦是如此,只要是自己能辦的事,絕不假他人之手。脾氣雖然不好,大部分時候都會讓著付錦衾,除非這事兒涉及到林執。
幾人呼呼啦啦地回付記,關上門,落上鎖,付瑤就開罵了。
“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砸姐夫玩兒,你是不是閑的?!”
折玉、聽風輾轉在兩人中間倒茶,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偷眼看看自家閣主,懶怠反駁,單是沉著臉坐在太師椅里,付瑤則像個點了火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冒火星。
折玉來回看這二人,覺得再這么下去不像話,主動向付瑤解釋了前因后果,說這事兒不是我們閣主干的,是對面酆記那位姜掌柜帶著去的。
他說,“您也知道,那位的精神頭不大好,老馮都看過,確定是走火入魔了,腦子里全是棉花,輕飄飄的不醒事。”
折玉意在勸說付瑤別把火撒在付錦衾身上,沒承想付瑤火氣沒消,反而更盛了。
她質問付錦衾,“她是個腦子有病的,你也跟著發瘋?你若是不耐煩慣著她,她就是有八只手,十六顆腦袋能請得動你?!”
付瑤知道姜染這個人,樂安城但凡飛進來一只面生的蠅蟲都有天機暗影的報備,她怎會不知來了這么一個瘋子。
“剛來就跟狗打架,瘸著腿也要接棺材生意,你沒聽見大街小巷都怎么說她?半大孩子瞧見都知道避著走,你還跟她來往?”
付瑤嘴利,發起脾氣來字字不讓,林執在前院急得直轉圈,拉著劉大頭說,“我真不用進去看看?”
他被攔在外頭沒讓進后宅,勸又勸不了,聽又聽不清。劉大頭只能安撫,“您先吃些點心,不礙的,姐弟倆能有什么大仇,何況折玉、聽風還在里面。”
根本不知道屋里伺候的那倆也快攔不住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付錦衾抬了頭,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兒,付瑤一直喋喋不休,終是吵煩了他。
茶杯在他手下落出一聲輕響,涼聲道,“你也知道她是瘋子?死囚給她葬不就行了?義莊八具尸體,全給沈記,你們攔了她九樁生意,這會子怪我跟她發瘋,若是早給了,她發哪門子風!”
付瑤簡直要被他氣死,怒道,“她棺材里飛出過人!死囚都讓她攪得差點沒死成。”
“誰跟你說飛過一次還會再飛,死囚最后不還是死了,她劫法場了?”
付錦衾的嘴也利得像片刀子,只是常年不與人爭吵,沒人知道他是個張嘴就能噎死人的主兒。
折玉聽風哪兒見過他們閣主這么跟人吵架,誰也沒敢再攔,統一挪著小碎步往角落里縮。
付瑤被他堵了個倒噎氣,說合著這事還怪林執了?他斷人家財路活該挨砸?她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付錦衾,當即與他吵了個不可開交。
付瑤火得像要殺人,付錦衾冷眉冷眼,堂屋里半邊是火半邊是冰。
折玉蹲在角落里聽著,開始還有點擔心他們會動手,后來漸漸品出味來,反倒樂了。蹭著聽風肩膀道,“看出什么沒有。”
聽風沒明白他的意思,說看出什么來了?
折玉壓低聲音道,“付奶奶發火是因為瘋子打了姑爺,咱們閣主發火是為什么?”
他知道憑聽風那個腦子,想十天半月也想不通,促狹道,“弟媳婦砸了姐夫,姐姐來論理,當弟弟的護自家媳婦。”
這姐弟倆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護短的主兒!
不然這事兒跟他八竿子打不著一厘,真不想管,早把人支到對門去了。
“你是說咱們閣主,這怎么可能呢!對門那個是瘋——”
“嘶!”折玉嚇得趕緊去捂他的嘴,“那么大聲做什么,你不想活了?!”
他也是最近才看出點端倪的,但是這事兒閣主不明著來,他就只能爛在肚子里。不過他說付錦衾護媳婦只是戲言,姜染對付錦衾來說,應該只是闖進他生活里的一樣小玩意兒,閣主覺得新鮮,有興致逗著玩兒,正在興頭上被人說不好才動了脾氣。
“閣主怎么會喜歡一個瘋子。”聽風還是沒辦法理解。
折玉笑容不變,語氣卻淡下來,“可能是這樂安太靜了吧。”
二十來歲的年紀,窮盡一生都要守護一樣死物,再心思精狡的人也有疲倦的時候。
煙火紅塵最是尋常,也最是愛鉆人心。
“你到底是什么念想?”
與此同時,付瑤也在質問付錦衾,她說,“這人看出不對就不該留,你若是想殺她,至于留到今日?縱使是在樂安,你付錦衾是什么人,比她身份難纏的人你沒解決過嗎?再退一步說,她無心奪鼎,你放在眼皮子底下各不相擾,各自度日也就罷了,有必要結交到大晚上陪她發瘋的程度嗎?”
付瑤不像折玉,知道他與姜染那些來往,她只知道他這次的種種過于反常。老馮提議靜觀其變,是他原本就謹小慎微,付錦衾不是,他殺伐決斷起來,任何人都不在眼里。
付錦衾沒辯解,室內忽然陷入沉寂,付瑤察言觀色,忽然意識到什么。
“你不會... ...”這個答案可大可小,她是經歷過這些的人,原也想過讓付錦衾找一個可度余生之人,只是這個人只可能有兩種,一種是閣內之人,足夠了解他的過往,足夠忠誠,一種是如林執這樣,白得一目而視。姜染顯然兩者都不是,不僅不是,她還夾帶著無數未知。
“不會什么?”付錦衾淡一抬眼,直接斬斷了付瑤眼里的憂思,“罵完了就帶著你那個廢物趕緊走,姜染的事我自有安排。”一顆石子都躲不開的人,好意思過來吵架!“我也勸你一句,林執是你丈夫不是你兒子,別一看他受點委屈就站出來出頭,他沒認識你之前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付錦衾!”付瑤這回腦子里什么都沒有了,管他是喜歡還是有旁的計較,都跟她沒關系了。
門外遙遙傳來林執的聲音,大體內容就是勸架,他喊得焦急,生怕她掀翻了娘家似的,她深吸一口氣,出去了。
劉大頭端著點心說姑爺您再吃兩塊,她把劉大頭也罵了一頓,他們那點心是給人吃的嗎?牲口吃了都噎嗓子。
林執看她出來才放下一顆心,付瑤拿他當孩子,他眼里的付瑤也沒大多少,皺著眉頭說,“不至于,就是砸了幾顆包,你怎么跟內弟吵成那樣,何況我這包又不是錦衾動的手。瘋子腦子不好,等她瘋病過去就醒得這事做得不對了。”
付瑤拿眼瞪他,這話說得像她沒事找事了,“你那么想得開,你嚷什么抓刺客?”
前院那些衙役不都是他叫出來的?
兩人剛好走到門口,衙役們一個不落,全舉著火把在付記門前站著呢,乍一看跟抄家似的。
小林大人在付瑤面前不是一個要面子的人,老實道,“我是害怕才叫人的,萬一真來的是刺客,我不要緊,把你搭進去怎么辦,你脾氣那樣不好,惹惱了刺客,他肯定先殺你。我在拳腳上是廢物,好在這官不白當,還有衙役能救你。”
衙役忍著不敢笑。
付瑤氣竭,說你說這個干什么,“我什么時候說你是廢物了!再者說,誰跟你說刺客來了會先殺我的。”她有那么招人恨嗎?
“主要我覺得我這個官做得還行,不至于被人砍死,你總替我出頭,難免招人怨恨。”
你說他比瘋子會說話嗎?負責送客的劉大頭搖搖頭,他們這位姑爺也是個從頭木到尾的人,但是勝在會哄。
林執說,“你是為我擋災,下回別動那么大氣,先時不是說要孩子,我聽人說要孩子不能總動氣,孩子容易丑。”邊勸邊帶著人往外走。
“誰丑?我的孩子會丑?”付瑤呲噠他。
“像你是仙女,像我不就丑了?”他一本正經,故意停下腳讓她端詳他,付瑤沒繃住,果然被他逗笑了,“誰說你丑的。我當初不就是看你好看才見色起意的嫁你的嗎?樂安城就沒有比你好看的人!”
林執被她夸得臉紅,訕訕一笑,“你弟弟就比我好看。”
付瑤白眼一翻,“他那樣的不算,他都快長成妖怪了。”
他糾正她,“夫人不該如此說內弟,正所謂... ...”
“正所謂長姐如母,有撫育教導之則對不對?”
林執說,“對。夫人聰慧,一教就會。”
林執其實比付瑤還小三歲,二十六七的年紀,總感覺是少年老成,那臉面白凈清秀,動作卻是老官派,背著手,含著笑,眼里裝著他娶回家的兇悍姑娘。
身后一群舉著火把的衙役白折騰一場,刺客沒抓到,光瞧見自家大人哄夫人說話了,他們夫妻倆感情好,全衙門的人都知道,這會兒既然是既往不咎,也就沒人深問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付瑤的火被林執勸住了,付錦衾的困惑卻沒人能解。付瑤走后,折玉、聽風就被付錦衾相繼支了出去,萬籟俱寂,最是容易出神的時刻。
他一個人靠坐在圈椅里,神色不明地看著花幾上的茶杯。那茶他一口沒喝,全涼透了,聽風要給他換,他沒讓他動。
付瑤的話留在耳朵里一直沒走,他到底是什么念想,他自己知道嗎?
姜染本來就是他的一個過客,最初留下她只為試探她的來意,她身份特殊,殺有殺的方式,留有留的方法,這里面任何一種都不該走到今日這般境況。
他養她的心漸漸變了調,因為總能收獲新鮮,所以并不排斥跟她接觸,甚至偶爾從別人口中聽到她,都像是一種調劑。
他十九歲接管并將書閣,靜觀江湖紛爭,殺戮于他是家常便飯,刀光劍影盡是貪婪人性,樂安歲月漫長,日子寡得像白水煮湯,直到她來,像湯里撒下一勺鹽。
付錦衾垂眸喝下一口冷茶,知道為什么會不忍下手,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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