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王奇果然很聽話地沉默不發。此時冷靜下來，腦中轉過幾條路線。料想夢世知道柳紆滎請動師父出山后的場景，便覺十分不穩妥。一邊看兩道身影一深一淺地離去，一邊柳紆滎還在對自己的族人囑咐著什么。

        隨后柳紆滎走過來。此時日至當空，柳絮也重新飄落，紅衣的少年依然面容整潔，除了稍許血腥味，仿佛與之前并無不同。

        “你跟我來。”柳紆滎路過時輕聲道，更顯親密。

        張生昀的這個居所不算處在特別繁華的地帶，但是地處周邊倒也武館云集。柳紆滎此時走進住所里面，屋外是安靜的灑掃和簡單的入土歸葬。大家交流聲調不高，但是正因為處在這么一個微妙的位置，半是疲憊之后依然保持著警惕。

        不然士氣散去，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情。反倒處于危處，才能時時保持警醒。

        不過王奇暫時還不用考慮這么多，只是聽柳紆滎的，居于高處，查看一下周邊的風吹草動。

        地勢起伏，到處都是桃紅柳綠。人影在樹蔭間閃爍，時明時暗，不能一眼望盡，好在并沒有大規模人群靠近的跡象。

        柳紆滎點點頭，終于扶住左肩，然后吃力地在客廳椅子上坐下。密閉的空間，血腥味更重了。柳紆滎邊給自己整理傷口，邊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現場盤查結束還會少四個人，這是他最多能帶走的人。”動作不慢，已經包扎完畢，只是袖子破了不能再補。再彎腰將褲腿卷起，卷至膝部時，膝頭顏色已顯赤紅。

        王奇以為看錯了，定睛細看。膝蓋有明顯腫大了一圈，并且檢查發現伴有高溫。王奇縮手略微不好意思，感覺略有造次。“你之前受傷了？”問道。

        “沒看出來？表面已經愈合了，但也就是表象而已。”柳紆滎道，只是沒有出手去醫治它。

        “你身體出現問題了？”王奇緊張道。對于這個年幼時的玩伴，甚至還曾以表兄弟相稱，兩人始終沒有利益沖突的點。對于柳家歷任家主短壽的擔心，也一并帶了出來。

        不過柳紆滎毫不在意地笑道：“完了，又一個想讓我死的人嗎？放心，只是內里愈合要慢一些。現在張清瑩一定已經趕去和張老板匯合了。我怕我腳程會比較慢，你替我先去。”

        王奇不再猶豫：“好！”

        柳紆滎又道：“記得替我與她說聲抱歉。”

        這樣……也好。打量柳紆滎努力平靜隱忍的表情，憶起柳紆滎救自己的那個早晨，王奇便不再有疑問了。

        “你要我怎么做？張生昀是殺是留？”

        張家覆滅，心里終于放下一件大事。索性柳紆滎沒有提醒他，京城張家還在。但是，來到莫城的張家三人都跑了。

        “這個你就問你的師父吧。”柳紆滎笑道，“他們在伏龍橋。”

        伏龍橋，光聽名字就很不吉利的一個地方。這是進入舊莫城的必踏之地，位于莫城過去的護城河上。雖然現在并不處于邊緣地帶，但是去往隔壁呂城，還是必經之路。

        而且這個地方離這里不遠，必須快點趕過去才行。

        看著王奇急匆匆地離開，柳紆滎也快步站了起來，也要快點行動才行。

        這次，他也要去探望一下，現在所謂盟友的虛實。

        “他們來了。”薏苡貼著窗口，好奇道，“居然真的是步行。人數還不少，一二……十二個人。”

        “自非已經在他們所有車上都裝上了炸藥，這點他應該心里有數。”楊自遠評價道，“這一點你倒像他。”

        前一個“他”自然是指張生昀，后一個“他”莫非是指楊自非？

        這是什么話！難道自己和夢世還被抱錯了嗎？薏苡剛想反駁，楊自遠已經捉刀在手，一把撕開了臉上易容的面具。整張臉露出來，薏苡愣了一下，行動便慢了半步，索性再看。

        父親的臉上沒有毀容，但也沒有想象的驚艷。終日不見天光的臉，少有血色，自然顯得氣色不佳。只是這張清俊的臉，有人恐怕終身都不會忘記。

        三丈外落下一個人，還是與柳紆滎身形較為接近的人，張生昀的心腹手下果然是被嚇了一跳，望望身后以為是柳紆滎又追來了。

        可是身后并沒有人。

        不但沒人，原本街上有的行人，都被一群人嚇得隨便找店面鉆了進去。

        在外人看來柳紆滎與楊自遠長得頗為相似，但張生昀卻知道兩人有很大的不同，是以一眼就認了出來：“你果然還活著。”

        楊自遠笑道：“你都沒死，我怎么敢死。忘了我還比你年輕幾歲嗎？”一身氣勢沉淀依然銳利，和柳紆滎裝模作樣的親切有很大的不同，起碼正派很多。何況他雖然顯著年輕，看著年紀也到了三十歲開外。

        楊自遠交友不多，且多半已經離世，見面無人介紹時別人自然是不認得的。張生昀也不屑介紹。只有甄磊在一次重要宴席見過一面，才勉強認得。那都是十七八年前了，可見印象之深刻。所以語調不確定道：“是楊自遠前輩嗎？”

        楊自遠三個字，從陌生人口中聽到，著實難得。楊自遠也大方承認道：“不錯，還有小輩認得我。”

        張生昀卻瞥了甄磊一眼，暗暗生出警惕。

        不過眼前的人才是關鍵。“今天你倒是不再藏頭露尾。與故人之子聯手嗎？難說他轉頭就會對付你。”張生昀道，“他可是親口說過，要除掉你。”

        “那小子……”稱呼高下立判，楊自遠笑道，“慫恿人的時候，向來半真半假。何況要我和我女婿計較，那也不能吧。”

        楊自遠越是平靜，張生昀越是心驚。他平生只輸過一次，就是眼前這個人。還要接二連三地輸下去嗎？

        “陸薏苡是你和水蒔的女兒！”張生昀顯然反應過來，楊自遠卻將此變成了事實。

        薏苡深吸一口氣。母親已逝，她不希望母親成為別人的談資。

        此時一墻之隔，李民生終于打通了防火墻。還是生疏了啊，居然花了一上午。

        短暫的禁足，想困住一個主角太難了。自己是男主角好不好？李民生美滋滋地調換著攝影鏡頭。就算此刻，他都不甚贊同以殺止殺的做法。

        李民生正在努力告訴自己，要相信法制，要相信法制……

        卻在將鏡頭調回來時，聽到剛剛那句話。整個腦袋八卦地轉了起來。

        薏苡是誰的女兒？

        “歡兒，你張伯伯即將遠走，怎么能不送一送？”

        話音剛落，薏苡利落地翻窗落地。此時站在楊自遠的身邊，確有幾分楊自遠身上的氣度。

        陸薏苡先叫了一聲父親，而后才微笑對著張生昀，口稱“張伯伯”。

        如果是攻心，那楊自遠第一步就贏了。

        好在這時張清瑩和王奇也接連趕到。

        “父親。”路前多了兩個人，張清瑩眼中有一絲迷茫。好在看到王奇，盡管他身上帶著血，不過只要不是父親的血，那么一切都有所挽救。

        王奇站于所有人的身后，手握暗圭。一望即知的殺意表露無遺。

        楊自遠道：“這下當事人也都齊了。水家的移魂陣，也該還回來了。只是你要怎么玩呢？”

        張生昀換上燕洗刀，容色沉穩。包括張清瑩都就勢列陣，只有張生昀說道：

        “過去是移魂陣，但是這個新的是刀陣。既然是在伏龍橋上，便名喚伏龍陣吧。”

        為了挖出他楊自遠的秘密，張生昀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伏龍，楊家本就是宣帝之后，此事秘而不宣。

        龍族，作為魔族之首，卻親自將魔族的生機掐滅。

        這些蠻夷的種族，可沒多少人性。只是沒有人把他們都揭發出來。

        “四十二，就將是你大限之年。雖然對你們龍族來說，算活得夠久了。”張生昀不介意戳破這層紙，給楊、柳兩家都帶來無盡的麻煩。

        “你總是自以為能殺了我。”楊自遠讓陸薏苡先退開一步，要獨挑大陣。

        過陣先攻坤位，金火包夾，而后刀勢絲毫不減，三人竟不能敵。楊自遠已經扯動陣勢，刀陣順勢而動，他也順勢而動，總是守在坤位。

        甄磊不曾見過如此流利的刀法。一般刀法強調的是力，所以君子很少用刀。但這里刀法用的是快，如寒風凜冽，激起一層寒氣。身處陣外，已經感到陣里那幾個人的手抖。如果早十年見到這樣的場景，甄磊甚至還會考慮用刀。

        不過移魂陣也不是擺設。巔峰期的水荇也要在水家放水的情況下，被重傷七處。楊自遠就算氣勢拼了上乘，能堅持多久，依然未知。

        現在保持著五人同時攻擊，陣內更是一片銀光閃爍。

        薏苡目光所及，那就是她的父親嗎？眼神晃動，難道在找破綻？這個陣式，除了張清瑩算一個破綻，恐怕剛猛難敵啊。李民生暗暗著急。

        此時張生昀盯著楊自遠，蓄勢進攻，再想不到其他。只有立即打敗這個人，才能磨滅失敗帶來的陰影。另一道身影卻后發先至，重傷了他。

        好快的速度。

        “陸薏苡！”張清瑩怒道。陸薏苡傷了人，卻又掠到了陣外。張生昀果斷拉回張清瑩的視線，讓她注意補位。又掠過甄磊一眼，甄磊稍有遲疑。

        他是君子，講求兼愛非攻，并不都以利益為先。以眾欺寡，以男欺女，都不可想。所以阿玓從沒想過他會投奔張家。張家勢大。

        此時，他仍然在猶豫。

        他不動，王奇可沒這么多講究。王奇在水家也不是沒見過移魂陣，破法卻并不了解，只是聽聞父親在世時，與什么人共同擊破過此陣。

        越是千鈞一發，越是要心細，王奇冷靜下來。剛剛薏苡出手，張生昀似乎并未增傷。柳紆滎給的那一掌，張生昀又不像是裝的。人畢竟是□□凡胎，不能做到絕對的防守，借助外力不讓自己受傷，也無可厚非……但如果以力擊破，就算張生昀身上有什么玄妙，能否擊中正面新傷點？

        王奇甩掉雜念，只關注破綻。只要不陷進去，只要不被纏住！偏偏易見的破綻就是張清瑩，他有把握一劍擊穿。

        蓄力的一擊，扯開防御的口子，如同十九年前的復制。

        擊退張清瑩外的一人，王奇徑直站在了張生昀的面前。不畏，何懼。

        少年本就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王奇沒有停頓，側掃、橫拉、扯距、接刺，一連串的攻擊，目標就是張生昀。所有招式都是實的！

        陷入包圍，便將圍上來的人沖開；以實入虛，就用利劍將其擊穿。如此攪得陣內大亂，張生昀竟一時對此種情境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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